书城历史万历二十年:抗日援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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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风起日本国(2)

他缓缓捧起了茶杯,送到自己唇边,慢慢呷了一口“樱花茶”,轻轻长叹了一口气,道:“老衲昨夜也曾看到了这一幕……今天即便关白大人不屈尊请老衲,老衲也会不请自来告知关白大人的……”

丰臣秀吉慢慢转过身,静静地看向西笑承兑。

西笑承兑透过面前那茶杯上的缕缕白汽,盯着窗外灿烂星空的深处,慢慢道:“请恕老衲直言,这‘血星耀夜’之象,乃不祥之兆啊!”

“哦?”丰臣秀吉的唇角掠过一丝惊愕,“此话怎讲?”“关白大人,此‘血星耀夜’,象征着明年年初我日本国必会发生一场惨烈的刀兵之灾。老衲在此提醒关白大人要多加小心才是啊!”西笑承兑讲到此处,方才将自己的目光慢慢从窗外收了回来,直直地望着丰臣秀吉的脸,“不过,您无须过虑。老衲的心底还有一丝疑惑:这‘血星耀夜’的天象,来得很是蹊跷。它和我大日本国目前的国情丝毫对应不上啊!”

丰臣秀吉面色平淡如水,毫无表情地说道:“本关白愿闻其详。”“当今我日本国内,关白大人披坚执锐,历时二十余年,用兵如神,肃清四域,降服诸侯,正本清源,一统天下,海内升平,国势蒸蒸日上……”西笑承兑一脸疑惑地说道,“老衲冥思苦想,也猜不出哪一个‘大名’竟敢罔顾天意民心公然兴兵作乱……这‘血星耀夜’所预示的刀兵之灾又会从何而起呢?……老衲百思不得其解啊!”

西笑承兑口中所言的“大名”,就是指盘踞在日本国各州郡那些拥兵自重的封建领主和藩臣。一百多年前,正是由于他们在四方割据称雄,才酿成了日本历时百载的“战国时代”。而今,丰臣秀吉已然收服了各地“大名”,战国乱世自是一去不复返了,刀兵之灾又从何而来?难怪西笑承兑摇头不解了。

丰臣秀吉静静地听他说完,干瘦的猴脸上突然浮起了一丝深深的笑意。他踱回到西笑承兑对面的茶几前盘膝坐下来,转换了话题,淡淡地问道:

“本关白相信,西笑大师的博学多才,在我日本国堪称‘超群绝伦’了。却不知大师您的佛学造诣,和远在海疆之外的大明国少林寺高僧们相比如何?”

“唉!老衲才疏学浅,在日本国已是‘井底之蛙’,又焉敢与皇皇天朝的圣僧相提并论?”西笑承兑缓缓摇了摇头,又无限憧憬地望向窗外西边的夜空,“老衲其实一直盼望着自己在有生之年能乘舟越海西去大明国,前往嵩山少林寺恭聆诸位圣僧的点化呢……”

“嗯……西笑大师的这个愿望,本关白很快就可以帮您实现了。”丰臣秀吉深沉地一笑,笑得有些神秘。在西笑承兑惊愕的目光中,他又道:“你们佛教的前辈高人吉田兼俱曾讲过:‘神佛之学,根源生于日本,舒枝展叶于中土大明,开花结果于天竺。’现在,本关白已下定决心,要将邻邦朝鲜、大明国逐一吞并于我日本国版图之内,实现织田信长将军‘天下布武’的遗志!”

“什……什么?”西笑承兑一听,心头顿时一阵狂震:这关白大人今夜怕是吃错了东西吧?怎么突然讲起“疯话”来了?不错,丰臣关白的确是雄才大略、英武超凡,仅仅花了二十余年工夫,便扫平了国内六十六州的动乱和积寇——可是,丰臣关白大概还不懂得这区区的日本国六十六州,在那皇皇大明天朝的疆域之中,不过是小小的一角!照他们汉人的说法,丰臣关白时常炫耀的“削平六十六州积寇”的伟绩,大概只相当于平定了明朝版图之内六十六个乡镇的动乱而已!他们大明朝一个省的疆域就不知道要比我们日本国大多少——然而,丰臣秀吉居然想将邻邦朝鲜、大明国逐一吞并,还要做什么“实现织田信长将军‘天下布武’的遗志”,这岂不是在痴人说梦吗?

他认真地盯了盯丰臣秀吉的眼神——那是一双燃着熊熊欲焰的眼睛,仿佛在向外喷射着灼人的戾气,非常狂热,非常亢奋。看来,丰臣关白的的确确有几分“走火入魔”了。

虽然知道得罪丰臣秀吉的后果很可怕,西笑承兑还是暗暗咬了咬牙,鼓起勇气说道:“老衲记得,我日本国一百多年前那位曾经扫平群雄、肃清海内、一统天下的征夷大将军足利义满,是何等神勇无敌,又是何等威武雄壮——然而,面对无比强大的大明天朝,他也只能俯首称臣、送表朝贡……难道一向心高气傲、不可一世的足利大将军是甘居人下的鼠辈吗?连他都对大明国如此畏服,请关白大人亦要三思啊!”

“本关白的武功才略岂是区区一个足利义满所能比拟的?”丰臣秀吉听了他这番话,唇角顿时掠过一丝不屑,满脸不以为然,冷冷说道,“他秉承祖荫、坐拥雄兵,凭着世代贵胄之资,自然可以轻轻巧巧扫平诸藩,这又何足道哉?本关白以一介仆隶之身,投袂而起,一呼百应,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故能在二十年间肃清天下,岂非天命所归?”

说罢,他顿了一顿,双目一抬,直直地盯着西笑承兑,肃然道:“不瞒西笑大师,家母当年怀本关白时,曾经梦见一轮红日破窗飞入她腹中。她醒来之后,请相士占卜吉凶。相士对她讲:‘夫人所怀之子,贵不可言,乃是天照大神之嫡子,将来其赫赫威势,必如日光普照,无处不及,无人能敌。’西笑大师请看,本关白今日所建之丰功伟业,不正应验了那术士的预言吗?现在,本关白就是将相士当年的预言全部实现——征服朝鲜、大明,将四海八荒尽行收入掌中!”

西笑承兑哪里会信他这番神神道道、自欺欺人的谎话?却不敢反驳他,只得垂头深深叹道:“战端一启,兵连祸结,我日本臣民再无宁日矣。一切还请关白大人三思啊!”顿时,黄金室中倏地静了下来,静得令人有些窒息。

丰臣秀吉沉默着,也不抬头看西笑承兑,只是盯着他面前茶几上的那只茶杯,隔了许久才道:“本关白听说近来京都中西洋天主教的余孽们又死灰复燃、蠢蠢欲动……西笑大师身为佛门领袖,对这些异教徒破坏了我日本佛门正统的行为只怕也是头痛得很吧?”

“是啊!近来,这些异教徒们大倡妖言邪说,扰得我日本国内的善男善女人心浮动、歧念横生……老衲恭请关白大人施以雷霆手段,尽行驱除日本境内的西洋异教徒,还我佛门一片清净之地!”西笑承兑急忙双掌合十恭敬地讲道,“我日本四万佛门弟子必将对您感恩戴德、没齿难忘!”

“驱除西洋异教徒,维护日本佛门正统,这个好说。本关白明晨便可颁下一道手令,费不了多少功夫便可彻底解决。只是——”丰臣秀吉忽地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地抬眼看向西笑承兑,悠悠说道,“此番征伐朝鲜、入主大明之事,本关白志在必行。为了团结我日本臣民上下一心共同对敌,本关白希望作为我日本国镇国之教的佛门众弟子,能够在您的领导之下,广开法坛,在民间多多宣讲我日本国凌驾于朝鲜、大明之上的正当性,多多发动各州郡的青壮男子舍身为国投入到这场‘圣战’之中!西笑大师对此意下如何?”

“这……”西笑承兑脸色一僵,在犹豫之际,抬头一瞥,却见丰臣秀吉双眸之中的凛凛寒光已似利剑一般直逼而至!他心头一跳,只得战战兢兢俯首答道,“老衲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了。”

听到西笑承兑这般回答,丰臣秀吉铁青着的脸色才缓和了下来。他哈哈一笑,端起茶壶,亲手又为西笑承兑斟上一杯热茶,显得十分和气地说道:“来,来,来,请西笑大师继续品茶……”

西笑承兑推辞谦谢之际,心中一个念头却是闪电般一掠而过:看来,这“血星耀夜”的凶象并没有显错——从今夜起,日本国一场惨烈的刀兵之灾果然是在劫难逃了!

忍者德川家康

一面黑绸织成的崭新旗帜上,用雪白丝线精致地绣着一朵水桶口般大的“三叶葵”。

这面绣着“三叶葵”家纹的旗帜,在日本是仅次于丰臣氏“三株桐”家纹旗的另一个赫赫有名的大藩——德川一族的标志。日本关东、关西各州郡的战场上,这面“三叶葵”家纹战旗只要凌空顺风扬起,所有的敌人都会望而生畏、退避三舍——只因它的主人便是素有“不死神龟”之称的德川家康。

德川家康是谁?稍为年长一点儿的日本武士们都知道,他曾经是全日本唯一一个在“小牧长久手之役”中击败过丰臣秀吉的“大名”。丰臣秀吉后来耍尽了手腕,不惜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他为妻,才将他笼络在自己手下。

但即便他们两大家族结成了姻亲,丰臣氏还是一直对他深怀忌惮,从不赋予他军政实权。所以,名噪一时的德川家康在大阪的府邸里,现在却只能像一位即将退役的老兵一样,凝望着自己铺放在桌几上的这面“三叶葵”家纹旗而唏嘘不已。

正在这时,室门外被人“笃笃笃”地敲了数声。德川家康稳了稳情绪,恢复了平静,缓缓将家纹旗卷了起来,搁放在桌几一边,向外慢慢说道:“进来。”

“哗啦”一声,室门被轻轻推开到左侧。德川家康的首席家臣本多正信恭恭敬敬地垂手走了进来,禀道:“启禀大人,关白府总管黑田如水大人前来拜访。属下请问,您见还是不见?”

黑田如水是追随丰臣秀吉东征西战了十余年的老臣,堪称他帐下第一谋士。在一向自命不凡的德川家康眼里,能看得上的人才在整个日本国中屈指可数,他算是难得的一位。一听到是他前来拜访,德川家康想也没想便答:“见!且慢,家康我要亲自前去迎他!”说罢,迅速站起身,举步往外走去。

本来,就丰臣秀吉麾下所有的官阶而论,德川家康身为关白府中仅次于丰臣秀吉的核心辅臣“五大老”之首,比身为关白府总管的黑田如水高了两个级别。

然而,今天因为黑田如水的来访,他居然“屈尊降贵”亲自跑到府门口处去迎接——这也忒多礼了!本多正信一时按捺不住,就出声提醒道:“主君不必如此……还是由属下前去将他迎进来吧……”

“怎么?你认为黑田君(日本人在战国时代对有身份、地位的某人一般尊称为‘某某殿’。然而,在中国人的礼仪用语中‘某某殿’显然是极不恰当的。故尔作者在本书中将日本人口头所称的‘某某殿’一律改为中日共通共用的‘某某君’,方便读者理解阅读)当不起家康我亲自出迎之礼?”德川家康听了脚下一停,目光一转,盯在他脸上冷冷说道,“你有所不知,以黑田君的谋略才智,倘若不是他当初淡泊名利、主动让贤,而今在关白府中像家康我一样担任一位辅政大老都绰绰有余!我岂敢失敬于他?”说罢,他顾不上多言,径直向前院小跑着去了。只见一位身形高瘦的黑袍长者,此刻刚刚走进府门站在前院,就那么神态孤傲地在院坝上负手仰天而立,举手投足中自有一派卓尔不群之气,令人难以接近。

轻轻走近这黑袍长者身旁,德川家康急忙欠身行礼道:“黑田君尊驾光临,家康我实在是不胜荣幸啊!”

仿佛是习惯了别人的恭敬作礼,也仿佛是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殷勤和“客套”,黑田如水仍然那么负手站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点了点头,大摇大摆地由德川家康在前引路进了府中会客厅。

由于当年黑田如水在“贱岳之战”中为保护丰臣秀吉而受了腿伤,所以他走起路来至今还是一瘸一拐的,甚是吃力。

德川家康见状,一脸谦笑着,退到他身边便要来搀扶。黑田如水却并不领情,没有伸手来接,自己一瘸一拐地走入厅中,和德川家康分宾主两侧对面而坐。

坐定之后,黑田如水的脸色便一下变得严峻起来。他肃然向德川家康说道:“德川公,如水今日前来叨扰,是奉了关白大人之命邀您起程赶到名护屋,参加明日下午的‘关白府御前大会’的。”

“哦?关白府御前大会?”德川家康一听,不禁愣住了。所谓的“关白府御前大会”,即是指由丰臣秀吉以天皇陛下的名义在自己府中主持召开的全国军政要务决策大会,届时朝中文武百官和各州大名全部都要参加。一般来说,这样的大会在日本每年只会召开一两次。它召开的次数愈少,就愈加凸显了它的重要性和权威性。但是,这一次关白大人事先一个招呼都不打,便突然决定迅速召开“关白府御前大会”,身为辅政大老的德川家康自是惊讶不已。

德川家康定下心神,静静思忖片刻,才缓缓问道:“黑田君,关白大人此番召开‘关白府御前大会’,莫非又是为了要调兵征伐哪一个谋反作乱的大名吗?”

“德川公有所不知:关白大人在他府中召开的这次‘御前大会’,实是非同小可。不过,您猜对了,他确实要调兵大举征伐。但他这一次的对手,并不是某一个小小的大名……”黑田如水皱了皱眉头,脸上忧色淡淡而现,“而是远在海峡对岸的朝鲜和大明国!”

“啊?”德川家康一听,顿时面色大变,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关白大人好大的抱负啊!他居然想起兵征伐朝鲜和大……大明国?这样惊人的雄图大志,恐怕我日本国千百年来也唯有他一人敢这么去想、这么去做吧?”

“德川公……您也觉得这件事不可思议吧?”黑田如水脸上的忧色愈来愈浓,“实不相瞒,如水就是为了这件事才亲自前来贵府与您私下一议的。”

“诚蒙黑田君如此看重,本将军感激不已,”德川家康急忙谢了一礼,同时伸手抚了抚自己的短须,微眯着双眼,深沉地看着黑田如水道,“那么阁下对关白大人意图起兵征伐朝鲜、大明又是何意见呢?”

黑田如水迎视着德川家康深不可测的目光,竟是毫不回避,侃侃说道:“如水的意见十分明确:当今日本,刚刚结束了百年战乱,正是人心思安、人心思和之际。关白大人当顺应民心,息戈销兵,同时广施富国惠民之仁政,使我日本百废俱兴,开创一代太平盛世。这才是我日本国的当务之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