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三年,为了训练她的独立性,我和日胜在大学的假期里,不让她回家,我们要她自行策划背包旅行,也希望她在英国试试兼职打工的滋味儿。她的大哥就曾在美国大学当过校园邮差,二哥呢,也曾担任大学实验室助理员。
活泼外向的女儿,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粗工细活都轮不到她,然而,来到人生地不熟的英国,却选择当女侍来体验生活。
第一天上工,便闯祸了。
她被分配到厨房去清洗酒杯,那些透亮细致的高脚玻璃杯,一只只薄如蝉翅,只要力道稍稍重一点,便会分崩离析,化成一堆晶亮的碎片。女儿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将那一大堆好似一辈子也洗不完的酒杯洗干净了,正松了一口气时,没有想到身子一歪,一个踉跄,撞倒了杯子,杯子应声倒地,“哐啷、哐啷,哐啷、哐啷”连续不断的一串又一串清脆响声过后,酒杯全化成了地上闪闪烁烁的玻璃碎片。
“妈妈,那一刻,我真有堕入地狱的感觉。”女儿的声音,还残存着些许惊悸,“可是,您知道领班有什么反应吗?她不慌不忙地走了过来,搂住了我,说:‘亲爱的,你没事吧?’接着,又转过头去吩咐其他员工:‘赶快把碎片打扫干净吧!’对我,她连一字半句责备的话都没有!”
又有一次,女儿在倒酒时,不小心地把鲜红如血的葡萄酒倒在顾客乳白色的衣裙上,好似刻意为她在衣裙上栽种了一季残缺的九重葛。原以为顾客会大发雷霆,没想到这位顾客反而倒过来安慰她,说:“没关系,酒渍嘛,不难洗。”说着,站起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便静悄悄地走进了洗手间,不张扬,更不叫嚣,把眼前这只惊弓之鸟安抚成梁上的小燕子。
女儿的声音,充满了感情:“妈妈,既然别人能原谅我的过失,您就把其他犯错的人当成是您的女儿,原谅他们吧!”
此刻,在异乡异国的夜里,我眼眶全湿。
文字的赘肉
让文字恣意地长出一圈圈多余的“赘肉”,是初习写作者最大的通病。
原本一句话就可以把意思表达清楚的,却奢侈地用了三五句;原本一段文字就可以交代清楚的,却挥霍地用上了两三段。一眼看去,一层又一层,全是文字的赘肉,只扫一眼,便感厌腻。
以前,读过一则小故事,印象非常深刻。
有一个人,把他养的一只鸡带到热闹的市集去卖。
鸡在笼里,他在笼外立了一块牌子,牌子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字:
“我这个精致的笼子里有一只肥大的母鸡准备以非常便宜的价格出售。”
尽管市集里人潮络绎不绝,可是,站了老半天,他的鸡,一直都无人问津。这时,有个善心人经过,对他说:
“你这牌子,写得啰里啰唆的,谁有闲情停下来慢慢读?不如我替你重写吧!”
重写的牌子,只有简简单单的两个字:
“待售”。
说也奇怪,牌子一换,那只鸡,立刻便找到了买主。
长了赘肉的文字,不但有碍观瞻,而且,影响实效。
从此,写作时,刻意地把手中的笔杆当作“手术刀”,毫不痛惜地、心狠手辣地、大刀阔斧地把文字的赘肉一层一层、一圈一圈地割掉、丢掉。
偶尔重读旧作而发现残留的“赘肉”,必定大力去除,绝不留情,更不留恋。
把旧作当成古董来珍惜,无异于取石自绊。
写活你
描写人,尤其是五官,最重要的是抓他们脸上最突出的特征来写。
道理很简单,实行起来也不困难。
把这个秘诀以灵活的教学方式传授给学生。
我嘱他们在课室里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团团地坐好,然后,暗暗选定一个自己所要描写的对象,默默地观察,找出他与别人最大的不同在哪儿,再借用一个生动的比喻,把这特色“显现”出来。
我举出了一些例子加以说明。
比如,写嘴唇厚的人,可以这么说:
“把他的嘴唇切下来,足足可以炒上三大碟。”
倘若嘴唇薄,便可以这么写:
“他的唇皮儿非常非常薄,合起来时,只看到一条短短的直线。”
学生们都觉得这项“游戏”很有趣味性,把笔杆当枪杆,悄悄地瞄准自己心目中的猎物,观察、研究、欣赏、思索,然后,振笔直书。有些性子活泼的,还边写边发出咯咯的笑声。
写毕以后,我叫他们轮流把写好的句子念出来,大家一起来猜到底写的是谁。
结果发现,学生们的想象力如天马行空,许多句子可爱得叫人惊叹:
“他的皮肤,好像烧焦了的烤肉。”
“他有一张血盆大口,牙齿崎岖不平。”
“她一笑起来,天上雷打电闪,地上死去的植物纷纷复活。”
“他的眉毛,淡淡的,好像忘了长出来。”
“她像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岛,静得惊人。”
呵,谁能、谁敢说“孺子不可教”?
农夫与稻香
诺贝尔化学奖的得奖人李远哲教授就“展望二十一世纪亚洲科技发展”为题而发表了精彩的演讲后,一名听众提出了一个饶有趣味的问题:
“请问李教授,是不是只有成绩好的学生才可以从事科学研究工作?”
原以为李远哲教授会搬出一套学习理论来肯定这个问题,可是,出人意表地,他斩钉截铁地说:
“不!”
原因是成绩好的学生,通常反应比较敏捷而记忆又比较好,能在考试那段特定的时间里将学过的东西复述出来,而他们所复述的,仅仅只是已知世界里的已知问题。至于那些成绩不好的学生,可能是叛逆性强而悟性又极高的,他们不喜欢一板一眼地照章行事,可是,一旦投入科学的研究,他们往往可以发现、发掘未知世界里的许多新问题。
李远哲教授举出了蜚声全球的伟大科学家爱因斯坦作为例子,说:
“爱因斯坦小时不就是模模糊糊的吗?”
的确,爱因斯坦小的时候说话含糊不清,父母担心,把他视为低智儿童;教师操心,把他当作“蠢材”。然而,爱因斯坦却觉得学校的教学枯燥乏味,引不起他的学习兴趣。他中学成绩不好,进不了大学的门槛,转而进入瑞士的高等学校。毕业后,在瑞士的联邦专利局当审查员,工余之暇,埋头研究物理学,终于提出轰动科学界的“相对论”,为原子能的用途奠定了理论基础。
世人都以学业的好坏来衡量一个人智能的高低,“自以为是”地以文凭当“烙印”,泾渭分明地烙出个好与坏来。然而,真正的成就,是写在人生那本无形的成绩册里的。学校中那本薄薄的成绩册,充其量只不过是学习的一项“纸面记录”吧了。
所以,在分流考试中不入流的学生、挤不进大学的学子,不必灰心,更不必沮丧。
认清自己的特长,努力、努力、再努力。
对于辛勤的农夫,稻香是不会吝于飘送的。
精神的釉彩
女儿就读小学时,有一天,从学校回家,悒悒不乐地告诉我:她最敬爱的班主任张老师这天在班上当众落泪,因为一名学生家长到校长那儿诬告她,指她教学马虎而又胡乱责罚学生,校长因此召她去与家长对质。该名学生,满口胡言;该名家长,咄咄逼人;老师虽然忠于职守,可是,在校长如刃目光与家长如刀语言之下,却也不由得委屈万分地泪湿衣襟。
经过调查,真相大白,原来该学生屡屡不交作业,老师罚站,他回家投诉,说了许多无中生有的事,不明事理的母亲冲来学校兴师问罪,为她“饱受凌辱”的儿子“讨回公道”,在陈述的过程中,做出许多与事实不符的指责,大大地伤害了老师的心。
女儿难过至极地说:
“她教书生动,又关心学生,我们都很喜欢她耶。可是,今天,她却哭着说,她不想再教书了!”
张老师的心情,我很能理解。
站稳工作的岗位而孜孜不倦地做出贡献,数十年如一日地默默耕耘,种出的果实又大又好、又香又甜,可是,没有人给予任何褒扬,甚至,连疏疏落落的掌声也听不到。然而,某一日,当有人诬告她使用错误的农药来喷洒农作物时,她却得声嘶力竭地为自己做出辩护。那种心情,当然凄怆;那种感觉,当然不堪。
当天,我出去买了一张美丽的卡片,诚心诚意地在卡片上写道:
张老师:
您富于启迪性的教学法,使我的孩子对于学习生涯与学校生活,都产生了莫大的信心与兴趣。
如果说孩子是海洋里的一叶小舟,您永远是他们的灯塔。
衷心感谢您。
一名尊敬您的家长上
次日,我让女儿把卡片带去学校送给她。
这张卡片,也许不是很好的“疗伤剂”,但是,肯定的,是一方手帕,能够很好地帮助她拭去泪痕。
在处处充满了刀光剑影的社会里,我们需要更多的鲜花与手帕,掌声与赞美。这些都可以说是“精神的釉彩”,能够使别人的精神世界发光发亮,也能够使世界更加温馨、更加美好!
金牌
有一名运动员在出赛前,教练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
“不要被金牌的压力卡住,心里有东西坠着,跑也跑不快。把自己真正的水平发挥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这话,醍醐灌顶。
金牌,是鼓励,是激励;是催动力,是驱策力;是掌声,也是喝彩声。
获得金牌以后,有些人会把它当成终生的“护身符”。他忘了金牌可以“保值”,但是,绝对不“保质”;他也忘了“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在踌躇满志的非凡得意里,他自我蒙骗地相信,即使不经锤炼也能产生好作品,一旦有人对他提出批评,他便理直气壮地大声反驳:
“什么,你说我没有水准?你他妈的别忘记,我是金牌得主哪!”
有些人,会忧心忡忡地把那面金牌变成“五指山”,让它沉沉地压在自己身上。这时,他纵能七十二变,也难以施展拳脚。唉唉唉,一刹那的荣耀,竟可悲地化成了终生的负担。在全然没有佳作继续问世的落寞里,金牌闪出的亮光,既惹目,又刺目。也有些人,患得患失,结果呢,金牌变成了脚镣,前头尽是下坡路。
理智而聪慧的人,绝对不会把金牌挂在嘴上,更不会把它坠在心上。金牌,仅仅是他人生一个小小的里程碑。他深深地了解,“曾经拥有”的感觉固然美丽,可是,更大的成就在于“天长地久”的努力。所以嘛,在那个金光闪烁的日子过后,他便会把金牌束之高阁,忘记它。然后,一如既往,勤练技艺,准备另一次的冲刺。岁月如水,他日两鬓似雪时,无意间开橱一看,里面有长长一排被“遗忘”了的金牌,静静伫立,闪着绚丽的、灿烂的金光。
瀑布与流沙
我们体内,有个寒暑表。
情绪高昂时,它上升;情绪低落时,它下降。
有些人,涨落幅度很大。上升时,他把快乐当米粒,到处飞撒,人人有份;下降时,忧郁是他手中的铁饼,逢人便丢,把别人打得心口发疼。
这类人,是属于心无城府的人。他让你明明显显地感受到他的喜怒哀乐,同时,他亦要你来分享、分担。他像瀑布,你清清楚楚地看到源头在哪里,你也明明白白地知道它奔向何处。站在瀑布旁边,你有时会感到沁心的清凉,然而,有时,你却也会被瀑布飞射出来的水狼狈地溅湿身体。你如果不想被它弄湿,可以暂时走开,它绝对不会追着你来侮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