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真①为画家一派。《西京杂记》载毛延寿②、陈敞③诸人，晋顾长康④传神阿堵，皆其技也。陶九成《辍耕录》载其法而未详。丹阳丁皋，字鹤洲，居甘泉。精于是技，撰《传真心领》二卷，分三停五部⑤，先从匡廓画起，以为肖与否，皆系于是；次及阴阳虚实之法；次及天庭两颧，目光海口，鼻准眉耳，各有定法。部位定，次及染法，次及上血色法，终之以提神。又申言旁侧俯仰之理，及誊法⑥、朽法⑦，皆备焉。
【注释】
①传真：指画家描摹人物形貌，即肖像画，为画类的一种，此类画专描绘人物形象，着重刻画人物自身的外貌特征和内在神韵，将内心和外表融汇，以达到形神兼备的效果。
②毛延寿：汉代画师，杜陵人。元帝曾命他画后宫美人，按图召幸。当时宫女们为了得到皇帝的宠幸，都送礼物讨好毛延寿，让他把自己画得更美一些，唯独王昭君不肯贿赂他，所以毛延寿没有将王昭君的美貌如实画出来，昭君未被召幸。后昭君出塞，元帝后悔不及，将毛延寿处死。王安石曾写《明妃曲》感叹此事：“归来却怪丹青手，入眼平生几曾有；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③陈敞：汉代画师，杜陵人。善画牛马飞鸟。
④顾长康：即晋代著名画家顾恺之。字长康，无锡人。善画人物，绘画技术高超，画作传神逼真。每次画完人物像，常几年不点睛。人问其原故，他答道：“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中。”
⑤三停五部：相面者、画师将人体分为三块，称为三停。五部是指面部的额、颏、鼻、左腮、右腮五个部位。
⑥誊法：指临摹图画的技法。
⑦朽法：指勾勒草图的技法，画出物品的大体线条。
卢雅雨转运为之叙云：画像之兴，由来尚矣。伊尹从汤，言素王、九主之事，皆图画其形①；高宗梦傅说，使百工写其形，旁求天下②；孔子观乎明堂，有尧舜之容、桀纣之像，有周公相成王朝诸侯之图。其在于汉，则自六经、诸子，贤士、列女，以及问礼讲学，皆有图。凡以广见闻，垂鉴诫，用意自深远也。惟人子之肖其父母也，未详所始。然古者祭必有尸③，尸废则画像兴。人子之情，有所必至。特以时代之遥，春秋之隔，几筵④榱桷⑤之间，聚其精神以求其嗜欲，发其慨闻僾⑥见之思。其事诚不可苟，而其术尤岂易言者哉！古传画学，众体各有师法，而肖像无专门，亦未有勒成一书者，不可谓非艺林之缺事也。丹阳丁君鹤洲，世传其业，运思落墨，直臻神解，随人之妍媸⑦老少，偏侧反正，并其喜怒哀乐皆传之。近为余绘十二图，图各有景，见者惊叹，以为须眉毕肖，而神色舒肃，悉与景会。余固疑丁君之有天授，非学力所能到。而丁君曰：“不然。是固有法也，法可以言传，而法外之意，必由心领。”因出其《传真心领》一书示余，并乞余为之序。其书凡二十余篇，曰部位，曰起稿，曰心法，曰阴阳虚实，曰天庭，曰鼻，曰两颧地角，曰眼光，曰海口，曰眉，曰须，曰耳，曰染法，曰面色，曰气血，曰提神，曰旁背俯仰，曰誊像，曰笔墨，曰纸，曰绢，曰择室。凡者不惜言之详、意之尽，法传而法外之意与之俱传，信从来未有之书也。学者得以矩矱，参以会悟，破除俗师相传之陋，以上窥唐虞三代以来不传之秘钥，而仁人孝子亦不自觉而油然生其尊祖敬宗之心。则是书所关，良非浅尠⑧，岂特画像一家之学已哉！
【注释】
①“伊尹”三句：典出《史记·殷本纪》：“伊尹处士，汤使人聘之，五反然后肯往从汤，言素王及九主之事。”素王，指上古帝王。九主，一说为三皇五帝及夏禹。另一说见于刘向《别录》：“九主者，有法君、专君、授君、劳君、等君、寄君、破君、国君、三岁社君，凡九品，图画其形。”本书所指可能是第二种。
②“高宗”三句：典出《史记·殷本纪》：“武丁夜梦得圣人，名曰说……于是乃使百工营求之野，得说于傅险中……故遂以傅险姓之，号曰傅说。”
③尸：古代祭祀时专门有人代死者受祭，这样的人称为尸。后来用神主牌位代替。
④几筵：指祭祀的席位，后也称灵座。
⑤榱桷（cuījué）：指屋椽。
⑥僾（ài）：隐约，仿佛。
⑦妍媸：妍，指美丽；媸，指丑陋。有成语“妍媸毕露”，指的是美丽和丑陋都显现出来，暗指真相大白。
⑧浅尠（xiǎn）：细小，微小。浅，本身就有微小之意。
鹤洲子以诚，字义门，传父业亦能精肖，四方来求者，远至数千里。某宠姬病，延之肖形，十余日改易六七次。姬视之，皆曰不肖。义门自视所画，则肖之极矣。明日至，不摹其形，自为绝色女子。姬笑曰：“肖矣，君真解人也。”义门善弈，画法效董香光①，间为诗亦清雅有致。撰《续心领》四卷，论朽染之法尤详，虽不知画人阅之，可以肖像也。
【注释】
①董香光：明末著名书画家董其昌。字元宰，号思白，别号香光居士。才溢文敏，通禅理、精鉴藏、工诗文、擅书画及理论，是晚明最杰出、影响最大的书画家。董其昌的绘画长于山水，注重传统技法，追求平淡天真的格调，讲究笔致墨韵，墨色层次分明，拙中带秀，清隽雅逸。《画史绘要》评价他：“董其昌山水树石，烟云流润，神气俱足，而出于儒雅之笔，风流蕴藉，为本朝第一。”时人比之于米芾、赵孟頫。
任世礼，字汉修，与鹤洲交，得闻其法，摹之二十年，尽合其旨。性豪侠，善弹琴，工时曲。又有蒋文波者，写生次于义门。海州吴焯，字俊三，写生兼工山水人物，皆画之能肖。盖是技以肖为工，不肖无足论也。义门之徒涂冬①，居小秦淮。凡妓之来者，涂必摹其形，不下百数十人矣。人之短视者多带眼镜，除之则面必变。涂能画短视不带眼镜而能肖，其技亦巧矣。又梁师武与义门交，善画花卉翎毛，尤工写生。
【注释】
①涂冬：清代人，丁以诚的弟子，擅长写真，以及山水花鸟画。
【点评】
关于传真画法，宋代即有一套画诀，但未流传下来。元代王绎有《写像秘诀》，内容过于简略。至清代，有所谓“传神三论”，除丁皋的《传真心领》外，还有蒋骥的《传神秘要》，沈宗骞的《芥舟学画编》中“传神”一节。丁皋的儿子丁以诚也著有《续心领》四卷，可惜已经失传。
清代的人物画，虽不及山水花鸟画发达，但在肖像画方面却有较大的发展。中国传统肖像画的精髓在于“传神”，在绘画中，把现实中或者是历史中的人物作为描绘对象，着重刻画人物的外形特征和内在神韵，出色的肖像画往往神形兼备。当时不论是宫廷还是民间，都流行肖像画，一时间许多名手都热衷于画人物肖像，特别是乾隆、嘉庆年间最为兴盛。像“扬州八怪”中的黄慎、罗聘、金农、李方膺、华喦、闵贞等，不仅对山水花鸟画很擅长，同时对肖像画也多有涉猎，并均有佳作传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