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常常口是心非地做出艳羡的表情,只是为了取悦和满足炫耀者可怜的虚荣心,但心里究竟有没有那么一丝艳羡的感觉呢?
印岚从小背包里拿出Iphone 5的时候,纪亦忧突然转过身狐疑地盯着宋尧看了很久,用眼神质问他究竟有没有送印岚那么贵重的礼物。
宋尧无辜地摊了摊手,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印岚啊,我记得你的手机好像还没有坏掉啊,怎么突然想起来换手机?”纪亦忧像只小狗一样趴在印岚的课桌上,笑眯眯地看着她。
“没有坏就不能换部好点的手机了吗?”印岚反问的语气充满了讥讽,冷哼着似乎在嘲笑这个毫无营养的问题,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看纪亦忧一眼,目不斜视地对着Iphone 5光可鉴人的屏幕涂着晶莹剔透的唇彩。
“那个,手机很漂亮……”纪亦忧尴尬地抽回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悻悻地趴回自己的课桌上,手指用力抠着桌面上的一粒污渍。
尽管她们朝夕相处了六年,但是在纪亦忧眼里,印岚一直是个让人难以捉摸的女生。纪亦忧遭遇过前一天去印岚家过夜,两个人住在一间豪华却丝毫没有家的气息的公寓,隔一天再想去找她,就发现主人换了一个人的诡异境遇。
印岚似乎经常搬家,纪亦忧从未见过她的父亲,然而每次看到印岚的母亲,她几乎都是穿着性感的睡衣,亲密地挽着不同的男人。不是没有猜想过,只是那些猜测让纪亦忧心生愧疚,而印岚又从来不会主动和她说这些事情,即使偶尔提到,也只是敷衍过去。
纪亦忧明显感觉到印岚对这些事情发自内心的抵触,于是纪亦忧只好不去触碰它。只是,在周围的人的闲言碎语之中,她也渐渐担心印岚有一天会步入她母亲的后尘。
直到印岚和宋尧确定恋爱关系,这些担心才告一段落。
至少,宋尧是个好人。
纪亦忧和陆森然一起等公共汽车的时候,她注意到宋尧竟然是一个人从学校里出来,他戴着耳机似乎是在听音乐,一脸的落寞。
“喂,宋尧,印岚怎么没有跟你一起?”纪亦忧朝不远处的宋尧挥手,陆森然以形象不佳为由死死扣住了纪亦忧的手腕,并且威胁她不准继续大喊大叫。
“她……”宋尧看到纪亦忧朝自己挥手,刚开口想要解释什么,目光却锁定在纪亦忧被陆森然紧扣住的手腕上。宋尧迟疑片刻,终究没有走过去,只是打了个手势表示自己要先走一步。
就在这个时候,印岚姗姗走来,一头飘逸的秀发,脸上画着淡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十八岁的少女特有的明艳动人的气息。纪亦忧才发现她今天打扮得格外清新可人,一袭水色长裙,白色的细跟高跟鞋,微风拂过,裙摆摇曳生姿。
纪亦忧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宽松的白色T恤和黑色牛仔裤,下意识里,纪亦忧往陆森然的身后挪了挪,目光仍旧追随着印岚。她看着印岚独自一人站在路口打电话,一分钟后,她优雅地上了一辆黑色的奔驰。
透过奔驰车半开着的玻璃窗,隐约可以看到车主是一个油光满面、几乎要谢顶的老男人,此时他正对着印岚点头哈腰,无比热情地说着什么。
车子发动的瞬间,纪亦忧很想叫住印岚,可是她张了张口,竟像哑了似的发不出声来,下意识里,纪亦忧想追上去,却被陆森然连拖带拉地拽上了公共汽车。
落日的余晖将人的影子拉得纤长,看似有些悲伤。
纪亦忧坐在公共汽车靠窗的位置,低着头,齐肩的短发将她巴掌大的脸严严实实地遮住,旁人看不到她此时怅然若失的表情,多半会认为她是太累所以睡着了。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十指紧扣在一起,指关节已经微微有些发白了。
“怎么,不过是没有和他打招呼而已,你有必要生闷气到现在吗?”一路上,纪亦忧都一言不发,陆森然的目光掠过她时,只能看见一头黑发,在意识到她可能是因为没有和宋尧打招呼而生自己的气时,他微微感到有些不悦。
“陆森然你知道吗?也许就因为我没有叫住她,她的人生就可能因此改变了。”纪亦忧的声音很轻。
纪亦忧无法想象印岚跟着那个老男人上车后究竟会去哪里,宾馆,还是那个人的家里?
不,她应该相信自己的好朋友,也许印岚并不是那么贪慕虚荣的人,可是种种迹象却让她不得不多想。
“你是不是有被害妄想症,喜欢把不幸强加在别人身上?”陆森然对于纪亦忧莫名其妙的担心感到有些恼火。
难不成宋尧还会因为没有跟她打招呼而突然出车祸吗?
真好笑。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一向认真听课的印岚却用手撑着额头打瞌睡。
历史老师出了名的严厉,赏罚分明,无论优等生还是差生一律一视同仁。当他发现成绩中下的印岚居然敢在课堂上打瞌睡时,他叫醒了印岚让她起来回答问题。
“印岚同学,你可以告诉大家驼峰航线的开辟有什么意义吗?”
这一提问几乎让全班同学都竖起了耳朵,纷纷转身去看印岚,历史老师一旦在课堂上提问谁肯定是有原因的,要么就是在测验同学们的预习情况,要么就是在惩罚上课开小差的同学,而这个提问的答案来自于五分钟前的上课内容,显然属于后者,大家面面相觑。
“驼峰航线……”印岚慌乱地翻着课堂笔记,却发现一堂课下来她几乎都没有听,笔记本上干干净净的,一片空白。
一本软抄悄悄从桌子下面塞过来,印岚故作镇定地伸手把本子抽过来平放在桌面上,按照上面的标准答案念了出来。
娟秀而幼稚的字体,一看就知道是纪亦忧的。
“很好,坐下吧。”毕竟高三了,历史老师也不想把师生关系弄得过于紧张,造成学生过分焦虑,只好对印岚回答问题时的舞弊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印岚松了一口气,轻轻将笔记本合上的时候意外发现封面上面还附着一张便签纸。
[昨晚失眠了吗?看你上课都没有什么精神。From:纪亦忧]
字里行间带着浓浓的关心,让原本打算一直跟纪亦忧赌气下去的印岚的心软了下来。她拿起笔在便签纸的空白处写了几个字,递回给纪亦忧。
纪亦忧愣了一下,然后微笑着接过了本子。
[最近找了份兼职工作,睡眠时间少了一些,不辛苦。From:印岚]
兼职工作。
纪亦忧盯着那张便签纸看了好一会儿,心里充满了疑问。
为什么印岚不能直接告诉她,具体是什么样的工作呢?
纪亦忧的脑海里浮现出印岚最近的模样,以及那个快要谢顶的糟老头的面孔,顿时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下午放学后纪亦忧故意磨磨蹭蹭的,想看看印岚今天究竟会不会再次甩下宋尧,去赴那个老男人的约。如果没有,也许是她自己多虑了;如果有,那么她应不应该告诉宋尧呢?
身为朋友,纪亦忧理应和宋尧站在同一战线拯救“准失足少女”印岚,可是考虑到宋尧已经是印岚的男朋友了,没有调查清楚事实的真相就先把这种不好的猜测告诉他,似乎有离间他们感情的嫌疑——即使是替他们着想,怎么说也都是不够妥当的。
印岚有条不紊地收拾着东西,纪亦忧也跟着放慢了收拾东西的速度,宋尧却很快就离开了教室,甚至没有跟她们两个人打招呼。纪亦忧在心里咬牙切齿,想着万一她打算跟踪印岚,连个帮手都没有……
“纪亦忧。”陆森然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逆光中,纪亦忧看见陆森然的轮廓被晚霞渲染出绯色的光晕,像是电影里驾着七彩祥云翩然下凡的仙灵。
那一瞬间,纪亦忧突然觉得陆森然是有着光环的天使。
“我先走了。”印岚拎起背包,轻轻拍了拍正处于幻想状态的纪亦忧的肩膀,然后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还没有忘记对陆森然嫣然一笑,完全看不出一丝生疏和尴尬的神色。
陆森然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其实陆森然与印岚并没有什么交集,只是看得出她和纪亦忧关系似乎还不错,以前也碰见过她们亲密无间地手挽着手的场景。
“喂,第二趟公车都要开走了,你到底上不上去?”陆森然伸出手在纪亦忧眼前晃了晃,她的目光却似乎在急切地搜寻着什么,嘴里还不时小声念叨着,看得出来她很紧张,陆森然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陆森然,我们跟踪印岚好不好?”纪亦忧踮着脚张望了半天,确认印岚迟迟未曾离开校门口之后,她神色慌张地拽住陆森然的衣襟,一脸恳切的模样。
“刚刚那个女生叫印岚?”陆森然讶异地挑了挑眉,他忽然想起来昨天傍晚的时候纪亦忧在公共汽车上那些莫名其妙的话语,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昨天说的什么万劫不复,该不会就是说她吧?”
“不然你以为我说谁?”纪亦忧头也不回,继续密切注视着印岚的一举一动,眼看着她再次上了昨天那部奔驰车,看清楚车主仍旧是那个油光满面的糟老头时,纪亦忧一把拉住陆森然的手跳进了路边停着的出租车上:“师傅,麻烦你跟着前面那辆黑色的奔驰。”
如果纪亦忧这个时候稍微走一下神用余光看看旁边的陆森然的话,她也许就能发现陆森然的眼神里充满了温柔的笑意,并且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意:也许宋尧在纪亦忧心里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他的分量还敌不过前面那辆车子里那个叫印岚的女生。
陆森然靠在松软的椅背上,静静注视着纪亦忧紧张的神情,他伸手抚着下巴,竟然因为自己的这一推理感到从未有过的满足。
奔驰车最终停在了某个住宅小区里,车主,也就是那个糟老头先下车,很绅士地给印岚打开了车门。
纪亦忧和陆森然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直到看着他们走到了单元楼下,这才付了车费下车跟了上去。
纪亦忧偷偷摸摸地对着防盗门上的猫眼瞄了几眼,发现什么也看不到。
“你说我们要不要报警啊?”纪亦忧扯了扯陆森然的衣袖,神色惶恐,“我不敢敲门,你去。”
“胆小如鼠。”陆森然鄙夷地瞥了一眼纪亦忧,将她拉到自己身后,然后挺直了背脊,无比淡定地伸手按了下门铃。
“谁啊?”里面传来那个老男人难听的公鸭嗓,伴随着脚步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纪亦忧的心。
“他要真开门咱俩可怎么说……”没等纪亦忧把这句话说完,门已经开了。
“你们找谁?”老男人上下打量着陆森然和纪亦忧,怎么努力回忆也感觉这是两个陌生人。
“呃,不好意思,我们敲错门了……”纪亦忧一脸尴尬地拉着陆森然转身准备走人,屋子里却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孩子的笑声,隐约还能听见印岚的说话声。
“爸爸,是谁呀?”一辆轮椅被缓缓推了出来,轮椅上坐着一个大概七八岁的小女孩,柔和的灯光下,印岚一边推着轮椅,一边不时与小女孩笑着轻声说着什么,这个画面极为温馨。
“纪亦忧?”看见纪亦忧和陆森然的一瞬间,印岚眼里的温柔笑意突然消散了,她冷冷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一时间,纪亦忧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我只是担心你才跟过来的……”纪亦忧低下了头,她承认自己做贼心虚,即便是出于关心,这样的跟踪恐怕也超过了该有的范围吧。
“担心我?”印岚听到纪亦忧支支吾吾地解释,忍不住掩嘴笑起来,露出嘲讽的笑意,眼神锋利如刀,“你该不会是怀疑我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才匆忙跟踪我的吧?”
印岚不傻,她看得出来纪亦忧眼里的担心和种种疑惑,让她不得不咄咄逼人。
尤其是,在她曾经那么喜欢的陆森然面前。
“恐怕让你失望了,我不过是区区一个看护而已。”印岚轻笑一声,挑了一下柳叶眉。
纪亦忧站在那里,像惊慌的小兽一样躲避着印岚锐利的目光。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和印岚解释,也不忍心触及她自尊心的底线。
“纪亦忧究竟是关心你还是来挖苦你,我想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既然是朋友,又何必冷言相向?”陆森然本不想插足两个女生之间的事情,只想远远地看着,希望这件事情可以和平解决,可是他不想看着纪亦忧一片苦心却被当成恶意,说完,陆森然走过去搂住纪亦忧轻轻颤抖的肩膀,“纪亦忧,既然她没事,我们走吧。”
“我不需要你们的关心,这只会让我觉得恶心。”印岚纤细的身体轻轻颤抖着,她的面色苍白如纸,嘴角的微微笑意里却透着一丝凄凉。
“你没必要自责,她要真当你是朋友,会理解你的,也许她刚刚只是一时气话。”陆森然知道纪亦忧一旦陷入沉默必然难以自拔,他想要安慰她,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有静静地陪着她压马路。
纪亦忧低着头默数着人行道上的砖格,踮着脚小心翼翼地走着,像是有强迫症一样努力让自己不踩到砖格的接缝处。她的双手故作轻松地在身侧轻轻甩着,脸上的表情淡然。
不知道过了多久,暮色掀开了它撩人的面纱,在凉凉的夜风之中奉上了一方星罗棋布的星空。
“你要散步好歹也看下方向好吗,现在离我们家越来越远了,你懂吗?”陆森然担心待会儿回去打不到车,于是加快了脚步追上纪亦忧,抓住她的胳膊将她的身体整个扳了过来,这才发现她的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陆森然伸出双臂将纪亦忧裹进了宽厚而温暖的怀抱里,什么都没说。
只是一个拥抱而已,却足以让纪亦忧感动,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攥紧他的衣襟,小声地哭了起来。
寂静的街道,昏暗暧昧的灯光,静静拥抱的两个人,还有被清幽月光拉长的交织在一起的影子。那一刻,时间仿佛也随之停止了。
“贪慕虚荣”、“自甘堕落”、“沦落风尘”。
当这些贬义词同时强加在一个柔弱女生的身上时,便成了一把又一把抹了剧毒的匕首,一下一下地划得少女体无完肤。
印岚和那个聘请她当看护的老头的照片,不知被谁发到了微博上,一夜之间校内同学都传开了。
猜疑、谩骂和嘲讽,霎时铺天盖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