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不知自己在胡思乱想些什么。三言两语将梦瑜楼与几人都请了出屋,自己坐在床榻前,支颐看着床榻一直不醒的女子。
她沉睡的美好,就在他身边。持续着有节奏的呼吸,一下一下,不缺不少,却可以令他不时心慌。
如果……
不,绝不会。他绝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他……要亲眼看着,她幸福,快乐……
快乐……
他正在看着她。
“小妖……”他无聊透顶的卷起她的白发一缕,缠绕在指尖转圈。
烛光跳动了一下,他的影子跟着闪动了一瞬,恢复原装的影子与她的身姿重叠。
红罗帐,暖心烛。他用白发扫过她的脸颊,又扫过他的手臂。然后,他突发奇想将他的一缕发牵起,动作轻柔的将两缕发丝系上,在尾处打了一个死结。
轻轻抻了抻,嗯,死结,解不开的死结。
他满足的笑了起来,淡淡的笑容温和而暖,他将打结的发放在他与她之间,侧着头,趴在她身畔,视线落在她眉眼,鼻尖,唇前,轻声温柔地唤道:“娘子……”
这一切的环境仿佛就是为了那一天而准备……在他眼里,就是这样。
今日,他无赖的在她沉睡之时把他与她的头发打了结,这就是结发之婚……在他眼里,就是这样认为。
别怪他提前做了这一切,他只是想享受享受,与她结发的这种美好幸福的感觉。他……有一种预感,一种不好的预感。
解开自身封印的那一日,他梦了幻象,幻象之中的他看见了司命的司命书,看见的是小妖的,最后写着一字占据了他半个思绪……劫。
“唉……”他又轻声叹息,眸光中淡淡的笑意点点,将眼前的女子包围,一寸寸印在心里,灵魂之中。
他从未忘记过,所以他此举,只为深记。
“娘子……”
他伸手抚向她的脸颊,却在半路不前,又退了回来。忧愁无泄,他的笑脸在她面前展颜,他的苦衷与哀伤……只是独吞的果子,饮酒时的苦菜。
“娘子,我这里有故事,你听不听?”
他说罢缄默了许久,火烛又跳动了一下,他仿佛得到的是她给的答案,便自言自语的说了起来。
“洵儿你还记得么?我不知洵儿是如何寻到七缘阁的,那日巧是我打算在湖中泡一泡,洵儿便去饮水解渴,背上驼着两个人,当真吓了我一跳……”
门外细雨相缝,钩月已匿,乌云深沉,整合七缘阁都不一般的阴霾。
被请出的几人无处可去,皆在门前站着,静静地听着细雨变得倾盆,屋内的声音断断续续。
蛟龙游离石屋,漫天磅礴大雨,轰雷之声,让他幻成原型。飞射在门前的刹那,它幻人身不停地揉着眼睛,觉得奇怪。
“你们怎么都在这?”他惊疑的问了句,刚伸手想要推门而入,被满月拦了住。
满月颔首向屋中点了点,瘦尖的下巴在蛟龙看起来有些锋利。
“哦,知道了。”蛟龙了然抽回手,背对房门原地坐了下,倒也是不拘小节。望着被乌云大雨阴霾的天,他有些苦闷。
“今儿个雨可真大。”
大的让他睁不开眼,其实他不愿意回来,还得看慕容卿言的脸色睡哪。
“嗯,是挺大。”梦瑜楼接口,道:“你不应该这时候回来。”
“不应该?石屋都成水屋!不回来,老子就成汤了!”
蛟龙虽然是半吼的,声音却不是那么大。他刚喉完,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还想争辩的话瞬间噎在了喉咙里。
他瞠目圆瞪梦瑜楼,憋的脸都红了。但于此同时,他也忌讳的看了眼满月。
“他知道了?”
对啊,那件事,他早晚要知道的。
梦瑜楼扫了蛟龙一眼,眸瞳左右晃了晃。
蛟龙松了一口气,叹她命。
空间又静了下来,屋子内的声音还在讲述着一些事,他们几个静静的听着,屋中人的声音清雅,温柔而好听,带着倦意。
“他在讲我的事。”
蛟龙听了片刻,愤然道:“居然讲了我尿床的事!”
然而,谁都没有笑。
梦瑜楼目光转了转,有意无意的瞥一眼房门的缝隙,好似可以看见些什么。悲凉,在他眼眸中闪现。
他道:“真不容易,我是不死不老的凡人,这世间也看了十几个千年了,这是我看过的最讨厌的故事。”他叹了口气,语气悲伤,道:“这是小慕容最喜欢的吧。”
他在感叹,满月发现了。不仅发现这个,他还发现了更多,在绝玉泉身上,就有很多。
譬如——绝玉泉十分喜欢主君,三十几日几乎不离开主君身前半步,让他诧异。
又如——自从出了房门后,他未见绝玉泉再笑过。
满月隐约猜到了什么。
但他……不敢确认。
雨下得大了几分,打在远处的凉情湖中,掀起波澜一片一片,像朵朵丛丛簇簇锦花。打在绿树枝叶上,看着树枝被大雨打歪斜,绿叶两两紧贴。
风来,大雨刮在他身上几分。
他脑海中的一切都豁然清晰了。
“刚刚……”
满月的声音有些沙哑,眸瞳紧紧绞着雨帘,艰难的开口,“是不是戏?”
绝玉泉的脸色终于变了,变得煞白。
满月得到了答案,他又想了想,抑制声音的颤抖,道:“白无淰……到底去了哪里?”
绝玉泉不答,脸色衬着灰蒙蒙的天空,眸中藏着的情绪终于爆发。
“去采药。”
这是梦瑜楼的回答,满月转过头,看着他的脸色也变得极差,苦笑着说:“真是困难啊……如果她还不想醒来,那么在下个月末,灵魂脱体的期限一到,就永远醒不过来……真是困难啊。”
满月全身的神经都在这一瞬绷紧,瞠目瞪着梦瑜楼。
是这样……
“办法……”满月回过神,脑海中蹦出来的第一句就是办法,“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太短了。
三生界的两个时辰,凡间的三十日,只是三生界的两个时辰。
让他翻天覆地的时间都不够,他又如何来翻出她的灵魂?
“办法……”梦瑜楼呼出一口气,雨帘中,七缘阁的路径变得模糊。
“让小慕容去想吧,我们都……干涉不了。”
满月全身僵了。
雨下的真大,天边没有广寒月。
“我们谈谈吧,满月。”
谈……
他眸光一紧,身体中的血液翻腾又平静,干涸般让他全身绞痛。
他遇见主君时,他们是一路的鬼魔。他追随她,闲着在凤临谷,轮回域,阎王殿待了百年。
虽然平时只是听听琴啊,找点有趣的东西啊,想几个笑话讲啊,这么无聊什么的。
但他很充实。
他追随,后来迁移在凤临谷。
一如既往的平静,或许就在这里被打破,引起一股无端风波。
他离开了主君很久,他只记得很久,不记得日子。
极乐之境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圆饼般的名字会很好听。
满月,满月……
只是在若干年后,她的口中改了一个名字。
叫——慕容卿言,慕容卿言……
他忽然发现,慕容卿言这个名字,他是多么的讨厌。
然而,他无法阻止。
这就是……主君的心。
“谈吧,有什么可谈的,都说吧。”
他呼吸随着说出的话一齐紧了紧,紧得有种抽搐的疼。他真的要谈?这个结果……他都可以预料得到。
梦瑜楼望着雨帘仰头,“看见这雨了么?站进去,你能好受些。”
满月愣了愣,蛟龙正要阻止,他就已经站在了雨中。
倾盆大雨啊,打的他睁不开眼睛。
蛟龙愣了,不知道说什么,愣着看满月,不知道怎么表达,只是,他是傻了吗?
梦瑜楼直起了身,向前走了几步,没有迈出回廊。
满月全身湿透了。
站了许久。
“你感受到了什么吗?”
梦瑜楼的声音低低的传来,满月听着,点了点头。感受到了,雨很凉,却很舒服,将他彻底清洗了一遍般。
“我不该插手这件事。”
梦瑜楼又说:“所以,你和雨谈谈吧。”
和雨谈谈……
谈——
他突然有了新的感受,这些雨滴在脸上很疼,如细小的沙粒从天而降,打的他痛之入骨,面目全非。身子很重,这场雨变得一点都不舒服。
他知道,梦瑜楼想要说什么。
他知道,他心里想什么。
她嫣然一笑,最真实的模样。
她冷漠无情,偏生又管他睡觉的模样。
她惆怅干闷,笑要将他当成广寒满月的模样。
她叹息庆幸,又挑衅他死亡时间的模样。
岁月中,如雨下的急大,也许会一瞬消失。
他伸出手,没有遮住眼,而是放在胸口。
怎么说?他也是没有心的。
怎么讲?主君也没有心的。
这样相似,可就不是……天生一对。
“我忠心。”他对着大雨喃喃,“我是忠心。”
忠心,我没有心,整个身体灵魂血液,都忠诚于你。
忠心……忠心,是——忠,心。
满月在雨中站了两个时辰,后来是被蛟龙生拉硬拽扯回回廊的。
回廊中的蛟龙忙碌的替快成呆子的满月粗鲁的擦着头发上的水。
满月脸色苍白,碧色的眸子远远望着雨。
满脸都是雨留下的痕迹,湿了睫毛,他瞳孔中,好似还有些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