妩媚被称鸳鸯的女子仔细听,也只是听着只言片语,那一句——你老儿,莫要失错……
正听着,身旁突然出现了一名同身着彩色衣的男子。
那男子板着脸,却对鸳鸯一笑,转而对着红衣老人。
“月老,鸳鸯树又多了一百五十七条红绸……”
“落单了?”
“是,是一位凡人女子落单。”
“去查姻缘薄。”
“月老,我想不用查,那女子写的是,‘下生下世共生死’。”
鸳鸯城中鸳鸯路,鸳鸯路上鸳鸯树。
鸳鸯树上鸳鸯鸟,鸳鸯鸟主红线老。
但其妄心人,却生生死死,爱别离,会增怨,求不得。
月老看那被解撤下的红线,其上七个字用血写,离恨天。
“爱不深不堕轮回……唉,此世间,无完事,连月都不常圆。”
月不常圆。
得良人又如何。
鸳鸯路,西城门,鸳鸯亭旁,楼。
木烷妖看着单一的一个楼字,自豪的笑了起来。
她寻遍城中上下,就这么一家门坊的牌子未带“鸳鸯”二字。
木烷妖向身后下马的慕容卿言炫耀的笑,看他一脸不可思议的惊奇状。在她满城寻找时,那马上的凡人还取笑她“心怀大志”,如今也见着事实,想必他也该祝贺祝贺自己。
“心服口服了?”
慕容卿言果然礼貌微微一拜,低语笑道:“恭喜小妖,马到成功……”
木烷妖挑眉不与他计较那般多,将手中的缰绳交给跑来的店小二,而后两人皆是被请到了店中去坐歇息。
这小二做事利索,不过一会儿就从后院到了前门,为她和慕容卿言各上了一杯茶水。
“二位客官稍等,小的这就去备房……”
店小二打着一条白毛巾,顿了顿,走出去几步又折回来。
“姑娘和公子……两间还是同间?”
店小二脸有些淡淡的红色,低头不看二人,明明一副羞涩模样,说话声倒是不小。
木烷妖冷瞥一眼,店小二会意离去。
说是会意,到最后,也只给了木烷妖一间客栈,其原因是满员,只有一间空房。
被带领到房门口时,木烷妖一脸阴沉的抓住店小二的胳膊。
“你们店门写一个楼字,原来就是合并的原意吗?嗯?”
店小二被掐疼,倒吸一口气,急忙打着哈哈,边用求助的眼神看着身旁美的不像话的红衣男子,“哎呦,姑娘,店中是真没了空房,小的这则是被迫无奈啊!”
木烷妖不答,冷眼看着店小二。
半晌后,木烷妖松开手,店小二的衣袖已被抓得皱成一团,而后开门进去。
慕容卿言对疼得呲牙咧嘴的店小二温柔一笑,张了张口型,而后迈进了槛,关门。
木烷妖看着一点也不大的房间,坐在一个质量较好椅子上,从桌面翻倒过瓷杯,斟两杯香茶清水。
“小妖……”
慕容卿言走近方桌,坐在她对面,笑道,“这城中其实都是这规矩……”
“所以你愿意和一个女人住同一个房间?”木烷妖打断,端起茶杯大口喝下。
鸳鸯城中就必须个个鸳鸯?房门只给男女住?莫非孤男寡女同时投诉便要住一起?这是什么规矩!
慕容卿言面色不改,淡淡回笑道,“入乡随俗,这鸳鸯城就这样。”
“哦?”木烷妖挑眉,“原来你是这种性子,我倒是今天才知道。”
慕容卿言低头与木烷妖不同的抿了一口香茶,倒是欣然接受这个帽子,笑道:“那你日后一定会更加了解我的……”
是的,更加了解。木烷妖用冷冰冰的眼神看着他,转而看着圆桌上的茶杯,水波无痕。
只不过,时日也算快了。
“夜时陪我出去玩玩吧……”
沉默了一会儿,慕容卿言换了一个话题,突然道。
木烷妖看着茶杯中平静的茶水面,又用指尖敲打瓷面,那水波再次荡漾,打在其中心,又散开,反复几次,直到茶水面再次恢复了平静,木烷妖才抬起头。
慕容卿言又抿一口香茶,对她微笑,说道:“鸳鸯城中的夜市也是极美的,想来你也到了这里,那便看看……”他放下瓷杯,专注的看着她,“也算在平静之中……与我在一起最后的夜晚了罢。”
——平静之中……
木烷妖扇动一下羽睫,竟觉得眼前人有些虚无缥缈。
就像——他在马上无声无息弱不禁风的模样。
“你身子好了,我去看看也罢。”
她不受控制的将这个想法过滤大脑,却又否定在喉咙。
——最后一个夜晚……
他怎么会这样说?
木烷妖注视着他的脸庞,希望从上面看出一点足以透露她想要的答案的表情。
不过,那张精致的脸庞一直保持着笑的模样。
木烷妖转移了视线,看向窗外的夕阳沉落。学着他的声音,轻轻脱出口。
“酉时罢,还太早。”
慕容卿言说,鸳鸯城之美,在于一条河与一棵树。
她待的无聊,配合的问他是什么河。
慕容卿言笑着回答她,是忘川河的分支。
她诧异,说忘川是死人路,而后讽刺的笑鸳鸯城中竟然会有不吉利的河流——她本以为是东海的水,没想到却是自家的河。
慕容卿言沉默了一会,仿佛在对着她摇头,又仿佛在对着这座城而摇头。
他说,忘川河的水,是苦的。
她不懂,但也不问。
忘川河的水如何,她什么时候去问问孟婆就好了,若是真如他所说那般,她就再问问孟婆因果。这样简单,到这个凡人的口中就会变成一个漫长的故事——她觉得,会的。
她不问,他也不说,两个人之间竟有一种并非磨合而出的默契。
她闲来一手翻出摄魂清,直到看到琴面时,她才想起,自己已有许多天都未弹琴了。
那夜中弹琴的习惯在悄悄的被她遗忘,离她远去。
她看着琴面的白莲,一时间竟有些发愣。思绪支使指尖动了动,那一弦挑起的巧是高音,清脆如一股落入山涧之中的泉水。
也是这一声清脆,竟无意间拨动了她回忆的那根似将失去的弦。
那时,她被孟婆救起。
她答应交给灵魂,孟婆便要救她三天性命。
三天性命,她要求的何其多,孟婆看着她,连连叹息。
一日她还在养伤,忽然听到了门外的琴声,那一段的演奏如默默逆流的悲哀,却是高挑清脆的组合。
她好奇,并且,她想知道能弹出如此离奇的琴谱的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妖魔,她若有幸与其相交,那便更好了……
蹑手蹑脚的走出门,看到的是一道画般背影。
走出门的那一刻,琴音也随即停滞了。
她以为是那人发现了她,正是歉疚的想转身时,才赫然发现,自己已经完全动弹不得,似是什么魔术将自己固定在这里,既不能前行,亦不能后退。
而她张不开嘴,摇不了头,唯一还算的上是好的,就只有能睁开闭上的眼睛,还有能呼气吸气的鼻子。
她似乎听到了脚步声,猛地抬眼,见是不远处的孟婆采曼珠沙华的记忆后归来。
她看见孟婆的神色惊慌,似乎被吓到了,手中的花篮随之应倒在地。
而在此时,琴音却又悠然响起。
琴声依旧挑着高音无比清脆,琴调依旧婉转哀愁带一丝若有若无的伤。
然而,明明是这样不协调的曲谱,却又没有让人察觉到一丝不协调的味道,声声惑人心,又声声勾人魂。
她木讷的站在那里,听着,早已分不清——
木烷妖的思绪猛地一顿。
分不清什么?
她拧起眉头,分不清什么?这么多年都想不起的记忆,突然想起了,她就想,记起全部。
一点也不想差。
是的,全部记起……
可她如今,忘记的到底是什么?
“噔——”
琴筝的声音似乎安慰着她乱麻的思绪,却不能成为快刀,替她斩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