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垂目，一刹那，天地都为之寂静！
烟云散去，赫然出现的便是一身破旧黑焦的八卦服，满头污脏苍乱白发的道人，道人半身早已被箭莲穿透，却没有半滴鲜血。
道人双目空洞，眼睛凛凛的盯着遥远的天际，那森白色的灰在日光的照耀下极为明显。
“光……光？光！哈哈，光……火光……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际日光炎炎，似乎在证明木烷妖这一日过得漫长，道人看了，却突然开始放声大笑。
忽的，道人哑住了嗓子，空洞的双眼猛地寻至慕容卿言。
“公子……”道人声音突然便得壮朗，那一身拘偻竟一点点舒展成长。
慕容卿言迎上他空洞的目光，仍在笑着。
“公子……”道人的声音陡然便得极端，有如已落下十八层地府般阴森怨恨，沙哑着嗓子，咧开喷涌暗黑色血的大口笑得诡异，“老衲祝你永寻不得心人，永寻不得心人……永寻不得心人！！”
“呵……”慕容卿言笑出声，金眸一闪危险的暗光，下一秒却笑的如花灿烂，让道人幻以为是错觉。
慕容卿言弯着金眸，字字露骨清晰。
“屠生，你好不要脸。”
道人的笑突然僵在脸上，空洞的双目久久，看着慕容卿言，流出了血泪。
依稀那日，他一身灼灼玄衣，遇上发疯放火点了自己家，杀了家族上下七口人同归于尽的壮汉时，笑盈盈的对废墟里的壮汉说的那句话。
“屠生，这就是你所愿吗？你好不要脸。”
雪势在这一路被分两堆，木烷妖看着石路，若有所思。
慕容卿言干咳一声，略有震惊的看着这一处的残局，他的确是说尽量不要按照套路出牌，可也说打个平手就罢……
结果弄得风起云涌，山都险些被劈了，却只还是一击……
而这，必将会引来更多的不善凡人——
“小妖？”
“别出声！”
过了片刻。
“……小妖？”
“一边去玩！”
持续片刻。
“……小妖……”
木烷妖懒得理他，按照记忆思考着，当时她见蛟龙最后一面大约是在何处，那一箭……可是将它刮飞到哪儿了……
“……‘人死如灯灭……’这是道人所说最后一句，其后便由小妖所说的，所有利益，皆归她所有，送了这只数年前就死了的道人，去地府一层。”
慕容卿言安抚的用指尖点了点黑泥鳅的头。
蛟龙似懂非懂的受他影响点点头，而后龙尾将那修长指尖毫不留情的推开，心中纳闷。
“也就是说那老道没死？”
慕容卿言收回指尖，靠在软椅之上，目光瞥向帘动隐约露出的窗外。
“不，他早死了。”
“那他怎么修炼成道士的？那钝刀还那样厉害，偷了本王三年道行！”
“因为执念。”慕容卿言轻声回道：“屠生心上人是他烧死的女子，女子贞操比命重，屠生本就爱她，后来想了这法子。”
蛟龙不解盘起身子，龙尾抵着龙头，“那他不也烧死了她？这荒唐啊！”
“不，”慕容卿言一口否定，嘴角勾起蛟龙不明意味的薄情的笑，“屠生是跟他心爱的女子一起死的，屠生心未变，不过是女子从未爱过他罢了。”
——从未爱过。
“……凡人，真就是烦人……什么事儿啊，都比本王想的麻烦！”蛟龙微愣一秒，旋即自豪的摇摆着龙尾，来掩盖它并未听懂的故事情节道：“你说那老道叫什么？”
“屠生。”慕容卿言不耐其烦笑道。
“哼，杀气挺重！等本王何时去地府找他玩玩的！那把剑呢？”
“噗…你还记得剑，那你可还记得那剑斩的是你哪里？”慕容卿言嗤笑出声，又想起蛟龙临死还要反咬一口的模样，不禁开门见山笑道：“剑埋了。”
蛟龙骄哼一声，似乎，又不是它被一刀砍在七寸的时候了。
不过……慕容卿言不可否认的是，黑龙若羞羞，当真看不出来。
木烷妖静静听着，策马赶车，满脑子想的是那四字——“执念如斯”。
“那老道。”木烷妖不加思索道，却不知自己是要说给谁听的，“应先去疯殿过过。”
马车之内并未传出声音，木烷妖却觉得这就是回答，毕竟，只有她知道什么是疯殿罢。
疯殿两不相见，见却得死。
木烷妖也不知道，这样不合理的简单惩罚，自己是怎样想的。
或许是想让他早些解脱吧。
“此世间，总有一些人，是他沾不得，妄不得，想不得，只能静观看着……独笑秋风萧瑟。”
木烷妖不知她为何会这样说，仿佛她在奈何桥下那一千年时，有个声音在她耳边喃喃：“小妖，你可看得桃花？……许是未见得罢，这世间就是这般，总有一些你沾不得，妄不得，想不得的人……物。而自己，却偏要行走这一片荆棘，偏要去将自己伤痕累累……”
“留得住方才能称之为永恒吧。”
马车内的慕容卿言这样说，语气淡淡的。
木烷妖不否定，只是随意的“嗯”了一声。她不知道，道人到底留了哪一种执念……许是那牵强罢。
雪山路长，且多了许多因道人死后而称霸的雪兽，木烷妖驾车仅仅行了不过两日，就遇到了十三只庞然大物，更甚则是在半夜三更袭击她所驾的马车。
大概是因道人的执念颇深，所以镇压这一处的雪兽……道人死后，雪兽便没了克星，横行霸道。如此说来——那老道，在此许多年也是做了一件善事。
木烷妖乱想着，打发自己的时间。自从那日“醒梦酒”后，她就再不想安安静静坐在车里了。
她望一眼天边，夜逐而沉，星辰透光，许是那南北斗的星君点了烛灯，换上了晶光闪闪的衣裳。
木烷妖将马上缰绳拉紧，停下了马车，凝视马车的帘子，平板着声音道。
“入夜了。”
马车帘子半晌才动了动，挑出一只玉骨扇。
木烷妖看着那把玉骨扇，似乎自从他得了它，就从未善待过它。
挑门帘，拍人脸……
蓝王可怜的扇子啊……
木烷妖垂下眼眸。
“哦，”慕容卿言倒是满不在意，旋即对上木烷妖的视线，挑衅抬眉，深意的笑道：“但愿今夜能平静一些吧，小妖也是有三夜未能休息了呐……”
确实这样。
木烷妖并未出声，不动声色的跳下马车，将缰绳挂在一旁的冰柱上，随即从马车后拿出了粮袋，敞开后放置在马嘴下。
慕容卿言挑眉，笑看着木烷妖一系列熟练的步骤与动作，忽而觉得，若是她嫁为人妻，那必是贤妻良母……
可不知，最后，将是谁临幸——
不会是他吧。
那佛仙台之门，已经离他很近了。
不日便见。
雪山夜间颇为冷，不同白日之间的温暖。再加上是雪地，生不起正常堆火，木烷妖便用妖气凝聚了一团森白火焰，用冰托起，放置在马车中，为那不禁冷暖的凡人暖手。
今夜也一样，她依然坐在马车外望着山路的漫长，今日的行距已比前两日多了许多，简单计算，明日下午便可以到佛仙台顶端了。
木烷妖靠在车壁，闭上略有疲惫的双目。妖气深藏在四周雪地之中，若是有雪兽袭来她便会知晓。
握紧了手中那枚石子，似乎又能想起那些早被她远远丢到深渊的记忆。
这是千年之前的温度。
失得，可以这般让她眷恋的温度。
“夜凉，倘若困了，就去里面吧。”
肩上突然承重，药香之气扑鼻，木烷妖抬眼，是一双修长的手为自己盖上一件衣，是玄色袍。
再抬高了眸，一目金光璀璨，令她不适的眯眼。
“我没你们凡人脆弱。”
木烷妖古无波澜的声音说出的话值得令任何人信服，她是这样认为。
所以，她看见这个凡人稍微扬起了眉，而后完败她的定论。
“娘子是要生孩子的……怎能着凉！”
“谁是你娘子？”木烷妖蹙眉瞥他一眼，低下头。她老大不小活了千年，从未被谁叫得这般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