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米什莱
女孩子把她最喜欢的一粒娇艳的红云豆纳入土中。好,等着吧!可怎么能无所事事地等待大自然去孕育呢?于是,从第二天起,她老是去看望这粒豆子。豆子好端端地呆在土窝儿里,还是那个模样。这年轻的保育员心里不耐烦了,她想总不能就这么由着它;她想着就动手拨开表层泥土,不停地用喷壶浇水,催促这懒惰的种子赶快发芽。泥土喝饱了水,太多了,好像还总是口渴。可经过她这样一番照料,灌溉,豆子却死了。
干园艺可是一种需要耐心的活儿。这可以锻炼孩子的性格。那么,从几岁正式开始好呢?我想小女孩对自己心爱的植物总是非常喜爱的(比男孩子更喜爱),她们等待,照料,关怀。一旦试验成了,她们看到地上冒出了幼芽,就高兴得不得了,抚弄着,亲吻这个小生命。她们心里总想着再看到这一奇迹,这样她们会变得富有耐心的。
女孩子的真正生活是田野里的生活;即使住在城市里,也应当尽可能地让她们常常接触到绿色的植物世界。
为了实现这一点,并不是说需要有一座大花园,一个公园。东西越少,就越叫人喜欢。她只要在家里的阳台上或是屋顶的延伸部分种一棵依傍在墙边的桂竹花。你知道吗,她从这仅有的桂竹花所获得的快乐要比富豪人家的女孩从扔在大花坛上的花枝所获得的要多得多,那些小姐只晓得糟蹋东西。细心照料,静静地观察花儿,去了解这种植物和各个季节、气候的关系,通过观察、经验、思考、推理,在这方面可以学习许多知识。谁不知道贝纳丹·德·圣皮埃尔①因为偶然看到窗台上瓦盆里的草莓而产生的奇妙想法呢?他在其中看到了一个无限,并以此为他的植物和谐论奠定了基础,简单、明了、通俗,而且亦不乏科学价值。
时值二月,在一次冬日的漫步中,小女孩凝望着枝头的红色嫩芽,叹息着问道:“春天快来了吗?”她突然呼叫起来……因为她蓦地发现脚下就是春天……路边的绿意中,一朵铃铛形的银花,雪花莲,报告了新春消息。
太阳的热力又渐渐增加了。从三月份开始,在时有时无的初阳的照射下,这小小的世界整个绽开了,报春花和雏菊都急不可待地依次出现,这些年轻的花儿推出金色的小圆盘盘儿,她们以太阳的女儿自居呢。这些花,除了三色堇之外,并无多大的香气。泥土仍然太湿。水仙花、风信子和铃兰在潮湿的土地上,在林子的树荫里露面了。
多么快乐啊!这又是多么令人惊奇!……这些天真无邪的植物仿佛都是为女孩子生的。每天,她都想得到许多花儿,采摘、搜集、捆扎,带几束小花回家,到明天再扔掉。她还要向所有的新来者问好,像姐姐似的吻她们。在这明媚的春光里可千万不要打扰她啊。不过,当一个月、两个月过去之后,她会感到满足的,我对她说:“孩子,当你在大自然中嬉游的时候,大地完成了它辉煌、壮丽的变嬗。你瞧,她披一身翠绿衣裳,那上面还带着山峦和丘陵的褶纹呢。你以为她怀抱着这一片繁花似锦的海洋只是为了带给你几枝雏菊吗?不,朋友,伟大的万物的母亲这一席盛筵首先是供应给我们卑微低下的兄弟姐妹们的,因为正是它们哺育着我们啊。善良的母牛,温柔的母羊,质朴的山羊,它们所要求的是那么少,而给予的却那么多,它们使最穷苦的人足以生活,这富饶美丽的草原正是为它们准备的呀……它们将把大地的初乳装满它们的乳房,给你奶汁和奶油。你收下吧,得感谢它们。”
在这些新鲜甘美的食物上还要加上田园里的春日菜蔬和瓜果。随着天气转暖,应时而来的还有茶藨子和草莓,馋嘴的小女孩顺着这份香气总找得到的。尝第一口略微带了点酸味,第二口入口即化。天气炎热时人们常常会心烦意乱,甜甜的樱桃正是为热天准备的良药。烈日下收获的繁重农活开始了。这种兴奋狂热首先出现在玫瑰飘香的季节,香气袭人,昏昏欲睡。娇艳的花中之后兴高采烈地引来了她的无数姐妹,药用花卉,还有不少可以治病的含毒药草。
接着哺育全人类的、可敬的豆科家族到来了,禾本科植物到来了,就像利奈①所说的,它们是植物世界的可怜人。它们是植物界勇敢的英雄人物;不管人们怎样虐待它们,践踏它们,它们的后代却更加繁衍,愈来愈多!
我的女儿,可别模仿那些浮华、轻率的女孩子啊,她们目迷于随风荡漾的金色海洋,于是就穿越田野去寻找虞美人和矢车菊华而不实的花枝。我愿你小小的脚沿着这条路笔直走去,敬重养育你的父亲、这片好麦子。你瞧,它们用一根弱茎支撑着那沉重的头,这就是我们明年的面包啊。你弄断每根麦穗就等于是夺走了穷人的生命,夺走了有功的劳动者的生命呢,正是因为他们终年辛苦,庄稼才有了个好收成。这麦子本身的命运就值得你的敬仰。一整个冬天,它都藏在地里,在皑皑的白雪底下耐心等待;之后,春季的冷雨浇出了它的绿色嫩芽,细小的芽儿冒出地面,它在搏斗,有时遇上乍暖还寒的天气,难免会冻伤,还有时被羊吃掉;但它终于顶着炙热的太阳长大了,成熟了。明天,就开镰收割啦,连枷打了又打,大麦粒啊②,为了人的生存而牺牲了自己。
全民族都用许多充满喜悦的歌儿歌唱这位殉道者和它的姐妹——葡萄。我们这里出产的麦子里储存着很高的营养物质,而葡萄则给予我们某些香甜、令人酣醉的东西。当一个人感到疲劳、衰弱,汗流浃背的时候,大自然母亲会更多地赐予他更富有生命力的食物。
草原和牛乳的春天之后接着来临的是营养丰盈的小麦的金黄色季节,麦子刚刚割完打好,小小的葡萄(这儿的葡萄枝蔓萦绕,味道特别鲜甜)就在准备它美妙的饮料了。劳动多么繁忙,我的女儿!春季里还瞧不上眼的这些弯弯的植株,现在得花费多少人力啊!从三月起,你若是去广袤的香槟、勃艮第和南方地区漫游,你准能看到在法国的这一大片土地上,人们正在搭架葡萄枝蔓的柱子,种植,捆缚,接枝,然后在周围壅上土,就这样,整年都得付出辛勤劳动服侍这娇嫩的庄稼。不过,只要一阵大雾它就全完。
这是生与死的交替。每一株植物死了,它也就营养了别的植物。你没有看见,当晚秋肃然莅临,北风还没有刮,木叶就纷纷陨落了吗?叶子略略在空中打了个转转儿,就完全顺应、无声无息地落下。植物(如果它有知觉),至少它会感到它有责任哺养它的姐妹,于是它为此而死。它心甘情愿地死去,落在地上,把它的残躯献给把它带下来的空气和它终将进入的大地,它的伙伴们将会接替它,而它培养了它朋友们的生命。它将心满意足地归去,也许还挺愉快,因为它觉得自己的责任已尽,它将休息,遵循上天的规律。
【人物介绍】
儒勒·米什莱(1798—1874),法国著名的历史学家,著有《法国史》、《法国大革命史》等史学著作。晚年受第二帝国迫害,潜心研究大自然,写有《鸟》、《虫》、《海》和《山》四部著作,总称《大自然的诗》。作者以科学家的目光、历史学家的思考和诗人的胸怀,写出了鸟之轻灵,海之动荡,表现出一种理性与感性交织的艺术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