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花儿为什么这样红:经典散文中的万物生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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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野蜂

(美国)惠特曼

五月是鸟儿结群、歌唱和交配的月份,是蜜蜂的月份,是紫丁香开花的月份(也是我出生的月份)。当我写下这一段文字的时候,我刚在日出之后进入了野外,往小河方向走去。阳光、馨香、旋律——蓝色的知更雀、草丛里的鸟群和鸫鸟在我四面八方啼鸣不已,好一片喧哗的天籁,那是从喉咙里唱出来的。近处啄木鸟的啄木声和远处雄鸡的啼鸣,是这片天籁的背景。新鲜的泥土的气息,色彩——远处柔和的浅褐与淡蓝,两天来温暖湿润的天气,给小草染上的新的翠绿。太阳在辽阔晴朗的天空升起,又开始了一天的旅程,多么宏伟壮丽的景象!和煦的阳光流溢着,它沐浴着万物,亲吻着我的面颊。阳光似乎有一点热了。

不久我便听到池塘里的蛙鸣,看到野茱萸的第一朵白花,随着是繁茂的数不尽的金色的蒲公英,一大片一大片铺满了四处的地面,还有白色的樱花和梨花。我蹒跚地走过林边,野生的紫罗兰抬起它蓝色的眼睛向我的脚点头致敬,苹果树新绽的花朵泛着玫瑰色的红晕,小麦地闪着碧玉般晶莹的绿光。暗绿色的裸麦,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弹性,矮杉木缀满了褐色小巧的果实。夏天已经完全苏醒。一大群乌鸦哇哇地吵闹,落满枝头。我坐在它们附近,只听得一片震耳的喧哗。

大自然像部队一样排成阵势,在我面前走过。大千世界给了我数不尽的东西,现在还在给我。但是这两天给我最多的还是那些大个儿的蜜蜂,人们叫做“野蜂”的(孩子们叫它们“贱虫子”)。我从农舍往小河走过去(或者说是颠簸过去),我从那一条甬道经过,那甬道两侧是古老的栅栏,栅栏上有很多裂口、缝隙、窟隆,那是嗡嗡飞鸣的毛绒绒的昆虫的最好的住处。成千上万的蜂正在栅栏上下四方飞舞碰撞。当我在路上慢慢走过时,蜂群结成了阵势,陪伴着我。在我清晨、正午和日落时的散步活动中,它们都扮演着最重要的角色,有时竟以我从来没有想到过的方式独占了我身边的风光。它们不是几十几百而是成千上万地飞满了甬道。大个儿的蜂,活跃、疾速,带着巨大的永远时起时伏的嗡嗡声(那声音有时竟能汇合成阵阵呼啸)和一种奇妙的冲击力量撞来撞去,迅速地闪动着,彼此追逐着。这小小的东西给了我一种鲜明的新的感受——力、美、生命和运动。它们是否正在交配期呢?否则,这么大的蜂群,这样的紧张和猛烈,又是什么意思?我总以为跟着我的是某一个固定的蜂群,但是仔细观察之后,才发现蜂群在不断迅速地更换着。

我坐在一株巨大的野樱下书写——偶然的云翳和阵阵的清风,调剂着这温暖的天气,使它凉爽可人。我在这儿坐了许久,蜂群的嗡嗡的音乐包围着我。数以百计的蜂在我的身边飞掠着、悬浮着、穿梭着——是些身穿淡黄色外衣的大个儿,胖乎乎的身子闪着光,粗短的脑袋,轻绡一样的翅膀——永远发出它们那宏大浑厚的嗡嗡吟声。(这是否能给我们一点启发?能否以这种嗡嗡声作为背景写出一首叫做蜜蜂交响乐之类的作品来?)旷野、裸麦地、苹果园,这一切都以我十分渴望的方式滋养着我,令我陶醉。两天来的一切:阳光、微风、气温都那么好,真是尽善尽美。这两天我感到十分舒畅,我觉得身体好得多了,精神宁静安详,然而一个纪念日快要到了,它曾给我的生命带来最沉重的损失和深切的哀悼。

又一次匆匆写了几句话。又一个完美的日子。上午七至九两个小时被包围在蜂阵和鸟群的音乐之中。在苹果树和附近的一棵杉树下面,有三四只背部褐色的画眉,每一只都在快板急腔地欢欣地歌唱。那声音之美妙,真是我从来没有听见过的。我听了两个小时,忘掉了一切,只朦胧地感到沉醉。我注意到几乎每一种鸟在一年中都有自己特殊的时期。有时不过几天——在那个时期里,它们歌唱得特别动听。现在正是这褐背画眉鸟歌唱得最欢畅的时期,也正是蜜蜂声音最动听的时期。它们在这甬道内外飞舞着嗡鸣着。我回家时,又是一大群蜜蜂跟往常一样前呼后拥陪伴着我。

两三个礼拜过去了。在我写下这一段文字时,我正坐在小溪旁的一棵百合树下。这树有七十五英尺高,正是成熟时期,朝气蓬勃,一片鲜亮的翠绿——多么迷人的形体。每一根枝条,每一片树叶,都是那么尽善尽美。数以千计的野蜜蜂在这树的上上下下飞翔,在花中寻觅甜蜜的花汁。蜂群宏大连绵的吟声形成了整个世界的基调。也形成了我此时此刻的心情的基调。最后我愿从H.A.比尔斯的小诗集中引用一首短诗来结束本文。

我躺在远处的长草丛里,

醉醺醺的蜂儿从我身边飞去。

蜜酿的美酒早已叫它颠狂,

它喝饱了忍冬花美味的糖浆;

喝成了一个滚圆的大肚,

金色的腰带再也捆束不住。

玫瑰的蜜汁加甜豌豆的酒,

它灵魂里充满了圣乐悠悠。

温暖的夜里它喝了个通宵,

夜露沾湿了它细腿上的绒毛。

它演出了多少幕可笑的喜剧,

世界在睡眠和阴影里交替。

花朵的杯中有香甜的仙蜜,

它扑过去用焦渴的嘴唇吮吸。

光溜溜的花瓣却叫它滑倒,

乱纷纷的花瓣总叫它跌跤。

一跟头它跌进花粉的中心,

爬出来滚了身灿烂的黄金。

有一回那几条沉重的毛腿,

站不住了,只因为磕着个花蕾。

它跌进野草丛里躺着嘟哝,

柔和的男低音,可怜的野蜂!

【人物介绍】

惠特曼(1819—1892),美国诗人。

从1839年起开始文学创作,第一部诗集是《草叶集》,1855年在纽约出版时只有94页,包括12首诗作,到1882年版时,已增加到372首诗作。1861年美国南北战争爆发,这个时期,他写下了真实记录这场革命战争的《鼓声集》;林肯总统被刺后,他写下了沉痛表达美国人民对林肯被刺而哀思的《啊,船长!我的船长》、《今天的军营静悄悄》等诗篇,表示了对林肯的沉痛哀悼;在有名的《神秘的号手》一诗中,他乐观地描绘了未来的自由世界。

惠特曼是美国著名的民主诗人,他歌颂民主自由,体现了美国人民对民主的渴望,他赞美人民创造性的劳动,他的诗给人以积极向上的生气勃勃的精神。

晚年的惠特曼看到了资本主义发展所造成的严重的弊端,理想化社会远未到来,曾著文予以抨击并提出改良的方案,他为民主理想的实现奋斗了一生。

惠特曼的名字,中国人民是早已熟悉的。五四时期,诗人郭沫若在名诗《匪徒颂》中就赞扬过惠特曼为文艺革命家。

惠特曼是土生土长的美国诗人,他创造了一种新型诗体:自由体诗。即不受格律、韵脚的限制和束缚,以便思想和语言自由自在的发挥,诗作《草叶集》奠定了美国诗歌的基础,并对美国及其他国家的诗歌艺术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