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蠡园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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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少小离家 一肩行李闯乾坤(2)

华兴面粉厂创办于1902年,几乎与荣家最早的企业无锡保兴面粉厂同时创办,是一家实力雄厚、规模比中国第一家面粉厂(孙家鼐家族的阜丰面粉厂)还要大的工厂。孙家1897年投资30万两银建厂,初创时每日夜生产面粉2500包。而祝大椿本人就是洋行买办,进口机器不需他人代办,就省了很多钱。他的华兴面粉厂也是投资30万两银,置有800桶面粉机一副,钢磨16部,每日夜可生产“天宫”牌面粉3500包,生产能力高出阜丰面粉厂40%。华兴面粉厂的股东也都非同小可,大股东是南浔“四象”之一的顾福昌之子(家财达1000万两银)、旗昌洋行买办顾敬斋(顾乾麟的祖父),其他还有京官吴志和、富商章蕴山、财主翁寅丞等。那年,荣家的保兴面粉厂也建成开机了,只是规模要小得多,他们集资39000元,每日夜出粉300包,像样的设备仅有四部法国炼石磨,“按其规模和机器设备仅用法国炼石磨四部来看,严格说来,仍然不过是一个较大型机器磨坊而已。”【注:《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史》,中华书局1987年。】第二年(1903年)保兴面粉厂因老股东撤资而改组为茂新面粉厂,增加新股,老股新股总共5万元,荣家兄弟占了一半。直到1905年下决心添置了新式钢磨,改造了旧厂,生产能力提高了,才扩建为一家近代机器面粉厂。【注:《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史》,中华书局1987年。】

当时的华兴厂产销两旺,一副老大架势。老板祝大椿虽然在改组后的茂新面粉厂附股四千两,成了茂新的新股东,但并不把荣家人放在眼里。荣宗敬与荣德生面对这位乡贤大佬,当时只有唯唯诺诺的份。华兴厂初建成时,荣德生认识该厂的“匠头”(工头),外号叫黑炭,向其打听厂子的设备和生产情况,黑炭只能简单地对他应付,说是:“老板不许对外说,也不许放人进厂子看,以后候有机会的话,再领你去看看吧。”【注:荣德生,《乐农1902-1903年纪事》。】荣德生放心不下这件事,想方设法疏通黑炭这唯一的关节,叫他带领进厂参观。总算这个黑炭说话还算数,背着老板带他进厂看了。这一看不要紧,茂新厂要打翻身仗了。“上下各处机器均看明,并将要点摘下,决心改添钢磨。无奈添本不易,自己无此十余万之巨款,外招更难;即招到,亦无同心可奋斗者。”【注:荣德生,《乐农1904-1905年纪事》。】

到了1905年4月,荣家总算筹到了款子,荣德生到怡和洋行机器房订购进口磨面设备,定了18吋英国机器六部,每日可出粉500包,讲定三个月交货,签字画押,签好合同,付银4000两。当他刚拿到合同时,总买办祝大椿走进来了,问道:“你这几天总是来这里,有什么事吗?”荣德生说:“定磨子。”祝大椿又问:“订几部啊?”说是:“六部。”祝大椿又问:“那么其他机器怎么办?”荣德生答曰:“自造。”祝大椿一听不高兴了:“自造靠不住,要上当的!如果能自造,外国人都要回外国去了!还好我只丢落4000两!”(指他在茂新参股4000两银)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荣德生不敢得罪这个大股东,只得唯唯而退。【注:荣德生,《乐农1904-1905年纪事》。】

孰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是事在人为,而且是发展变化着的。荣德生回无锡后,“买柚木二根,准备翻砂造机,购车钻床回厂,各造车间,分部定规,建筑匠亦定。粉机、麦机皆仿造,如限完工”。等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进口的外国机器也到了,随即装车,生产出粉,加上老设备,每日800包,运到上海,“行销甚好”,并没有让祝大椿的4000两银子“丢落”。更有甚者,后来随着茂新面粉厂的不断发展,年年兴旺,到荣家要在上海创办福新面粉厂的时候,连祝大椿重用的王尧臣也被挖到福新厂去了。

华兴厂在王尧臣离开之后,利润大幅度下滑,一直处于不景气状态,虽然日产量从3500包增至4400包,但是由于购进的小麦只图便宜而不顾质量,以致产品质量下降,销路不振。这回轮到荣德生看笑话了。祝大椿无奈,只好在1917年把厂子租给荣家来办,荣家将其改名为福新六厂。又过了几年,祝大椿因“橡皮股票”亏累的影响,日子更惨了,落到了卖厂卖房的境地,只好将华兴厂作价25万元,卖给了荣家了事。【注:《中国近代面粉工业史》,中华书局1987年。】

北上销粉 大显身手

王禹卿在1902年从油麻行转入了面粉行。有一次在北方谈生意,偶然遇到同乡曹如秀。大家都是从无锡乡下出来的打工仔,他乡相遇,非常惊喜,攀谈下来,都有一番天涯沦落之慨。曹如秀正在为荣家的茂新面粉厂推销面粉。那时中国的机制面粉刚刚起步,市场上对荣家这国产的面粉还不熟悉,不放心,加上曹如秀初涉此行,在北方人生地不熟,要打开局面很难,说到生意,连连摇头叹气。

这倒给了王禹卿一个启发——面粉是北方家家户户日食之口粮,起码应当比煤铁和桐油的市场要大。现在自己为推销煤铁油麻,在北方已经联络了不少哥儿们,初步建立了商务关系网,为什么不可以利用这个关系网,在推销煤铁油麻的同时顺便推销面粉呢?捞草打兔子,反正是捎带的,这不是又一条生财之路吗?他向曹如秀详细了解了荣家兄弟的为人,决定先揽一点活儿,尝试一下。在曹如秀的引荐下,他去无锡拜见了荣宗敬经理和张麟魁总董,倾谈之下,只有一个要求,即“先货后银”,就是要允许先行到货,然后收账,以期广招客户。

无锡人有句俗话:做生意“不识字不要紧,不识人不来事”。荣宗敬是个明白人,绝对是个识人头的朋友,他与王禹卿一见如故,很喜欢这个性格爽直、说话到位的青年人。从此王禹卿一脚踏进了面粉堆,开始了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面粉生涯。

王禹卿很懂得人们的心理,注重做人的工作。大家出来闯世面嘛,无论老板、掮客和伙计,无非都想多赚几个钱,这几个环节都要设法安慰到,缺一不可,要使他们都有积极性来买你的面粉才行。除了面粉本身的质量,“小便宜”是不能省的——对客户老板,他放宽收账的期限;对中间人,他分出一部分自己的佣金,增加他们的佣金;对大饼油条店和面馆的伙计他也有一招,他关照手下的人,在每袋面粉的线绳上,栓上一枚制钱。面馆的伙计在拆面粉口袋的时候,线绳一拉,这枚“小费”即可到手了,下次进货的时候他就会对老板说:“还是无锡茂新厂的面粉好,色白、筋道、出货……”

王禹卿三管齐下,果然效果非常令人鼓舞,烟台、营口、牛庄等各地帮客纷纷前来订货、购粉,大有应接不暇之势。三个月下来,居然销掉数万包面粉,他本人的佣金达到一千多两银子,这在当时是个非常了不起的成绩,是他离开家乡后挣下的第一桶金,这大大增强了他的信心。1903年,王禹卿索性脱离了他苦干了十年的煤铁油麻行,正式加盟荣家的茂新面粉厂,专职从事面粉业了。

1904年10月间,他奉命前往山东烟台推销面粉,因为那里已经积压了三万余包荣家的面粉。原先派去的荣杏生主任由于措置失当,当地人不买账,货销不出去,荣宗敬调兵换将,叫王禹卿去改变方案,重开新局面。

王禹卿知道,各地商帮都有自己的团伙和当地的潜规则,找不到关键的人就休想打开局面,堡垒一定要从内部攻破才行。他冥思苦想,突然想起一个人,此人叫马惠堂,是烟台丰泰昌商行驻上海办货的负责人,王禹卿与他间接地认识,印象还不错。王禹卿辗转找到他,请他写一封信作介绍,告诉对方他到烟台打算就住在他们商行里,将该商行列为荣家在当地的第一家商业伙伴,允以厚利,并通过该行在当地代为销售面粉。

也该着王禹卿有福气,碰上一个大好人。烟台丰泰昌商行的杨振声经理是个非常爽直的北方汉子,讲义气,重承诺,办事麻利,当王禹卿备了厚礼去见他,他们竟一见如故,事情一下子就说定了。接下来就由杨振声经理出面,联络当地有影响的商户,共同来帮助“吃掉”荣家的三万包面粉。山东地方民风淳朴,哥儿们讲义气,一人有难,八方声援,结果烟台仓库中积压的三万多包面粉,仅一个多月就销售一空,款项也全部汇到了上海。等这一宗生意全部完成,已经快要过年了。

腊月二十六日,年关在即,北方早已经飘起了大雪。王禹卿归心似箭,怀着成功的喜悦前往海边,准备从那里登船南返。可是想不到这回家之路却非常艰难。烟台在晚清时期是个军事要塞,只有军港,没有商船码头,商用货轮只能停泊在海上,乘客要乘小船摆渡到大船边,在海上登船。那天正赶上北风呼啸大雪纷飞,岸上积雪盈尺,路非常难走,实有“行不得也”之叹,可是临近年关,只能硬着头皮上船。王禹卿花一块钱雇人把他背到海边,再乘小舢板转上大船。上船后海上风雪仍未消停,船不能立即起锚,大家只得干等。那时的轮船客舱里没有取暖设备,王禹卿虽然身穿棉袍,还是冻得浑身直哆嗦。船上人满为患,只能挤在统舱里将就了。两天两夜的行程,大人孩子挤挤攘攘,无时无刻不在嘈杂喧扰之中。王禹卿又冷又饿,度日如年,好不容易熬到船进黄浦江,上岸时已经是小年夜了。荣宗敬先生见他回来,非常高兴,大加犒赏,当即拿出200元作为酬劳,从此依为臂膀。这年春节王禹卿回到老家,将所得酬金全数交给父亲,以偿还家中累年积欠。

在烟台期间,他曾接到哥哥王尧臣的信,言及家中难事。曾外祖父王尧臣在信中对弟弟说:

禹卿胞弟如面:

于初二日,兄托宗敬兄附上一信,谅早收阅。父亲自申返锡后,来信说及全家安好,胞弟在烟尽可放心,善为公事可也。宗敬兄家喜事,嘱办彩绸各物,兄终一一办好,宗兄甚慰欣感,惟伊发来请帖两次,请兄喜筵,而喜分胞弟臻已送过,兄一再思维,故又送多一次,此钱实不能省。得现下胞弟在烟,饮食起居加意谨慎。酒烟花街万不可失足,眉下正在创业,立功、立名之际,须要争取权衡,面目增光,勿负父兄之望为要。所有年终款项,父亲在申细细斟酌。兄今统盘合算,尚少洋五十元有零,不知胞弟有何成竹,速即来信告我。兄曾与宗敬兄畅谈,彼云烟地粉市随后可望起色,倘能起色,欲叫胞弟坐为常庄,如坐常庄,恐在年内无暇回沪,而正月之事,必要兄一人办理。故在年内胞弟须要函商宗兄设法借洋五十元,至明年归还。只要过此胞妹喜事,款项亦无大用也。燮师在牛庄,今年亦不能回沪,因账目纠葛之故,一切仰弟示复。

……

恒来会项照解矣

胞兄尧臣 手勒

从信中内容看,他们父子正在为筹措妹妹的嫁妆奁资而发愁,其父亲到上海亲自操办,然而到头来,算来算去还缺五十大洋,只好请王禹卿向荣宗敬老板借钱,来年偿还。而对于荣家的婚庆喜事,王家则不敢怠慢,明明没有钱,还硬是前后送了两份礼金,还说“这个钱不能省”,可见心中之酸苦。当阿哥的关心弟弟,还关照他“烟花巷”绝对不可招惹,眼下正在创业时期,立功、立名为要,只有脸上有光,事业才能做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