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元奉命而去。大家纷纷准备,男儿们个个兴奋得摩拳擦掌;没经过斗杀场面的女人们,叽叽喳喳,难免心虚胆怯,但见母亲镇定自若,不觉羞惭;而琐代、法土卖、改过、古丽则平静无事,一来见过世面,二来练了些拳脚,胆也壮了,今非昔比,还跃跃欲试哩;惟金花胆小,加之几次大劫难吓破了胆,虽也习武,但还是心惊胆战的;至于佳纳正坐月子,花儿即将临产,老五家刚刚出月,自然都不在冲锋陷阵之列。
“一眨眼工夫,咋就变天了,云也来了,风也来了,凉嗖嗖的。”
双杏在门口拉下架的葡萄秧边自言自语。
突然传来狗群的狂吠,双杏警觉起来,说:
“看,说曹操,曹操就到。子全也该到了。”只听狗吠,却并不见子全来报,咋回事?双杏思量着,有子元守门,她是放心的,故而并不紧张,也不另派人去察看。
那子全为何不报呢?子全和子元见西北面风尘滚滚,刹那间,那蒙古骑兵队已风驰电闪地冲到了大门前。那大脸盘三角眼的中年汉子见子全还在门口,气不打一处来,用马鞭指着子全便骂:“小东西,好大的狗胆!骗到老子头上来了,害我跑了半天冤枉路,明明这就是一棵树,百灵格格就在这里,胆敢戏弄老爷。”
子全不卑不亢,镇静地说:
“我还是那句话,谁骗你来,这里只有我百灵嫂子,没有百灵格格。”
“好呀,竟敢顶嘴,找打。”那三角眼汉子恼羞成怒,说罢,便挥舞马鞭欲放马过来,被身边一骑士拦住,说:“老爷且住,待小人替老爷出气,教训这小东西。”说着放马过来,挥鞭就打。子全手持一截短棍,不打也不挡,一味地躲,闪展腾挪,马前马后,忽左忽右。那骑士连打几十鞭,汗淋淋的,却一鞭也没打着,在众骑士面前大失脸面。倏地一下,子全蹿上了马背,一手夺了鞭子,一手提着骑士的衣领,骑士一筹莫展。另一骑士正欲出马相助,子全猛抽马屁股一鞭,腾空而起的同时,使劲一拽,马走人落,那骑士落个屁股蹾地,满面羞惭。子全却直挺挺地落地生根,不偏不倚。骑士们不服,蠢蠢欲动。子元横棍于门口,大声说:“来客有话好说,不必动武,莫怪我家十一弟。”
那欲出马助战的骑士对三角眼说:“十一弟都这般厉害,台吉大人,别斗了,要他交人吧。”三角眼汉子厉声嚷叫:“叫百灵格格出来,别藏藏掖掖的,要不然,我就烧了你这院子,烧了那座庙,看她往哪儿躲?”
子元递眼色给子全,子全飞快入院报信。
“妈,他们要百灵嫂子出去,要不然,就烧咱的院子,还要烧庙。”子全喘着气,急促地报道。
“来者不善,果不出所料。”子达急切地问:“妈,咋办?”
双杏镇定地说:“不弄清来意,决不叫你百灵嫂子露面,除非娘家人。不管咋的,护住家园护住庙宇要紧。子守,你带老八老九去护好庙宇,水火无情,不可大意!其他人跟我去会会这伙人,护院要紧,没我的话,谁也不得动武!走!”
子守三兄弟护庙去了。众人随双杏出了大门。
双杏在院门外一亮相,令马队大开眼界,暗暗一惊。好一个高挑健美的中年女人,她往那里一站,子旺、子发、子德刷刷立于她的身右;子达、子全、子元一字儿摆开于左;琐代、古丽等六位女子分居她左右,十二名男女手持棍棒,英姿飒爽,志不可夺,全然一副侍卫模样,经他们那么一陪衬,显得双杏英武不凡,俨然一副女帅派头,势不可犯。
马队骑士看呆了,三角眼也看得出了神。哪曾料到,寻常一户百姓人家,竟有如此阵势,即使官宦豪富也难有这等气派。一个小男孩竟不把大骑士放在眼里,敢拼敢斗,败之易如反掌。全家子上来,那还了得!不可小视。三角眼眼珠几转,忽然又冷笑起来,对身边的亲兵小声说:
“看来,他们最怕的是放火。刚才说了个‘烧’字,除了百灵格格,大概全家都出来了。这是她的弱点,咱就用放火这一招,咋样?”
亲兵点头说:“妙!绝招。”
双杏见马队堵住了半面风,足有百号人,暗吸一口冷气。顿了顿,她朗声说:
“来客请讲,从哪里来,找百灵有何事?”
三角眼说:
“从巴里坤来,奉王爷之命,接百灵格格回去。”
双杏说:
“有凭据吗?”
三角眼气呼呼地说:
“王爷接自己的格格,还要啥凭据?”
“嗳,无凭无据,谁知道你是不是王爷派来的人?”
“那你叫格格出来,她认得我们,我们也认得她,不就是凭据?”
“百灵生过娃娃不久,身子虚弱。过几天,我们送她回去。”
“不行!让我们见了人再说。”
“我们也不行!我嫂子病着哩,你们走吧。”子德生气地回道。
“给我烧!”三角眼狂叫着。骑士纷纷散开,准备火种。
双杏急了,大叫:
“谁敢纵火!就给我先杀了他。”这一声给马队震慑不小。双杏小声对琐代说:“去叫你三嫂子。”琐代飞快地走了。
百灵受此一惊,反倒精神了。由两个侍女陪着出了大门。她见是协理台吉大管家,心里咯噔的一下。因为大管家也曾几次向王爷求过婚。王爷和百灵都不同意那门亲事。咋会派他来?有无别的隐情?百灵正苦苦思索。那三角眼朗声说:
“百灵格格,奉王爷之命,接你回去。”
“有手谕吗?”百灵询问。
“只有口谕。”
“那我咋相信你是父王派来的?是父王叫你来看看我,还是非要接我回去?我都不敢相信你。我刚生过娃娃,身体不行,过几天,由我丈夫陪我回去。你们先回去吧。”
“那不行。王爷无论如何要我们把你接回去,若生了儿子,也要带回去。走吧。由我陪着你,比穷小子不知要好多少倍。”
百灵一听来气,越发觉得蹊跷,不可信。于是怒气冲冲地说:“我就是不回,我就是不回。要我回,拿手谕来。”
管家听了狞笑一声,说:
“手谕?手谕就是放火。给我放火!”
“谁敢放火?待我回去禀告父王,非剐了他不可!”百灵竭力呼叫罢,晕倒于地。
双杏和众女人忙乱不迭。
管家和马队傻了眼。
管家无奈,只得对双杏说:
“那就过两天,把她送回来。咱们走。”说完带着马队走了。
两个侍女扶百灵回到屋里,双杏化了冰糖水,一勺一勺喂进百灵嘴里,幸好没吐出来,过会儿精神了,坐了起来。大家都庆幸这场子麻烦事总算过去了。
两个男婴又开始了啼哭。双杏和百灵仍旧各奶一个。
百灵虽没多少奶水,眼角仍绽出身为母亲的甜蜜的微笑,瞅着孩子偎依在怀里吃奶。琐代抱着双杏的孩子来了,说:“妈妈,十八弟兴许是饿了吧,哭个不住,我就抱来了。”
双杏掀起衣襟的另一角,让老十八吃上了奶,笑着对琐代说:“好半天没吃奶了,肯定是饿哭了。你还‘兴许’哩,待以后做了妈妈,若如此粗心,还不把娃娃饿死。”
“妈妈,看您说的,把人都羞死了。”琐代亲昵地偎依在双杏身旁。
百灵和两个侍女闪着羡慕的泪光。
猛然,又传来狗群的狂吠。双杏和百灵不由一惊,莫非马队又卷土重来?正惊疑之际,老十一子全闯了进来,气呼呼地说:“他们又来了!”
双杏费神地猜测马队去而重返是何缘故?究竟又要生出什么是非?百灵对此颇为疑虑,至于管家又耍什么花招,则一概茫然不知。
却说那诡诈多疑的管家,带队东归,已行几十里,忽然忆起公主亮相时好端端的,脸色是有些苍白,生孩子不久又有孩子咂奶的女人哪个不是?何况他一个平民百姓,能给公主什么补头?有啥大惊小怪的呢?于是他大叫一声:
“咱们上当了,折回去,非把格格带走不可,要不咋好向王爷交差?远道而来,岂可无功而返?大家听着:这次回去,我说烧,你们就动真格的。只要把格格弄回去,每人赏羊两只。”众骑士立即情绪高涨,手举待燃的火把,磕镫扬鞭,旋风似的扑来。
管家心里好生得意:一可邀功请赏,二可分离百灵夫妻,活寡难守,待她寂寞难耐时,好趁虚而入,一旦木已成舟,不怕她不嫁给自己为妻。管家一路打着如意算盘,嘴角浮起开心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