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出来一看明白了,说:
“噢,还没顾上给你学说哩。你走后,大叔就动作起来,咱母子也帮了点忙,续了一间新房,把做门窗框的事给你空下了。炕烧干以后,大叔硬是搬过去住了。哎呀,一绕眼,也一个多月了。想必是他把丫头抱走了。他不是说要调理调理嘛。放心,老人家有经验!”
孝先不放心,亲自出去看,从窗洞里看见小女孩睡着,老人盘腿在炕沿上吸烟,也就不去打搅,放心回屋睡觉。
女人已安顿孩子们睡了,坐在炕沿上笑盈盈地等着孝先进来睡觉。
孝先挨女人睡下后,明知路途劳累,需要好好睡一觉,让体力恢复恢复,可毕竟年轻,又是恩爱夫妻,何况耽搁了三个多月,怎么也睡不着,心里暗笑,还是前人说得对,馍馍怀里揣不得,老婆身子挨不得,咋就这么应验。可孩子们呢,听了许多新奇的事儿,一个个兴奋,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孝先只有忍耐和等待。
双杏呢,也明知丈夫需要饱饱睡一觉,缓缓身子,养养神,可毕竟更年轻,几十天里做了好多次春梦……碍于做父母的面子,也只好悄悄企盼孩子们入睡,暗暗等待。
过了会儿,双杏估计孩子们已经入睡,用手打了坚挺的那玩艺儿一下,娇嗔地说:
“好狠心的汉子,抬脚一走,几十天,连头都不回。”
“哪能哩,天地良心。”孝先说着伸手一摸,女人早脱得精光期待着。孝先一下子浑身紧张起来,呼吸也急促起来,刚要翻身做爱,忽听挨着老三睡的老二发话了:
“汉子是啥?就是我爹吗?妈。”
“乖乖睡,娃娃家,哪来的那么多话!”女人没好声气地训斥道。
孝先高涨的情绪被这突兀袭来的一问,顿时低落下来。真是久别胜新婚,两口子只好闷闷不乐地忍耐,等待;再忍耐,再等待。
孝先毕竟是长途跋涉,久积疲劳,瞌睡渐渐借着情绪的低落趁虚而入,迷迷糊糊地酣睡过去。
可女人呢,虽说天天劳累,毕竟是在家里,吃得饱,睡得好,生活有规有律的,更何况才二十挂零,正值青春妙龄,盼了几十天,今天终于如愿,心爱的宝贝男人就睡在身边,岂能无动于衷?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心里痒痒的总觉得不尽人意,不过瘾,如此心态,岂能入睡?
又过了一会儿,孩子们发出了轻轻的鼾声,她断定是睡熟了,汉子也休息了半个多时辰,即使打扰他也不足为怪,就轻轻将手探进去……
终于二人呼吸平静下来。女人忽然想起了什么,给了汉子一个蜜嘴儿,说:
“五哥,你说石壁上的那个大世面,画的人像见也没见过,听也没听过,咋个没见过?咋个没听过?说给你婆姨听听。”
小两口说着,不知什么时候渐入梦乡,这一睡就鸡鸣天亮。
老大起身摇了下老二,老二不起,反正妈没催没叫。老大独自去舞了。
过会儿,院子里传来康大叔唰唰的扫帚声。这才惊醒了女人,赶紧换上衣服,下炕去做事,也没敢喊叫老二。她心想便宜你一回,让你老子多睡一会儿。女人到明屋洗了脸,正要做早饭,老大练武回来了,见他妈忙活着,始有点纳闷,忽然想起一事,说:“妈,您不是生病了么?半夜里还听您不住地呻唤哩。”
女人一下子臊红了脖颈,吊下脸子,没好声气地说:“再长嘴乱说,看不撕烂你的嘴!”
老大对母亲的突然发火不得其解,扫兴地出门去。孝先也随之起床。
吃过早饭,康大叔对孝先两口子说:
“小丫头没事了,花儿快出齐了。想了一夜,我决定进山。”
“啥时节?”双杏关切地问。
“就今天。”
“那么急!娃他爹也回来了,大叔忙活了快两个月,宰只羊,犒劳犒劳你们两个。”
“就是。大叔您急啥?六七年都过来了,今天犒劳,明天走也不迟。”孝先赶忙地说。
“两个月来天天都在犒劳,莫成非要吃了山珍海味?我还是走,帮那孽障一把,赶媳妇坐月子,无论咋样,得用松木盖一间房子出来。贤侄贤媳,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去意已决,就不要挽留我老汉了。”康大叔坚定不移地道。
孝先两口子见大叔去意已定,无挽回余地,也就不多费口舌,赶快收拾了碗筷,分别准备赠送的物品。孝先装了半袋麦子,半袋糜子,连结在一起,说:
“大叔,这点粮食当种子当口粮都行。带把锯子、斧头,木墙木顶的房子几天就出来了,还不用和泥。这一袋子硝盐也捎上,好熟皮子,常吃肉的人,要喝酽茶,这两板砖茶全带上。我这儿方便,农忙季节骑马,冬闲时节赶车,一趟出去,就把半年的用货置备了。大叔您就别客气。”
双杏挎了个蓝色包袱出来,打开对大叔说:
“一匹花布,给弟媳妇和丫头做衣裳用;一匹蓝布,给狗娃兄弟做衣裳。还有些针头丝线啥的,凑合用吧。老二,去把叠在箱子上的衣服拿来。”转眼工夫,一套上下齐全的蓝平布新衣裳展现在大叔面前。康大叔激动得热泪花花。他知道,这是孝先媳妇月子里熬灯费油赶制的。
孝先帮大叔脱了破烂外衣,换上新装,又脱下自个儿身上的夹夹儿,也给他穿上,说:
“山里冷,用得着。”
双杏说:“就是,您老只管穿了去。不是走得急,该给您做件新的。”
康大叔激动之余,却发愁了,吧嗒吧嗒抽起烟来,遗憾地说:“这多东西,我一个老汉家的,咋个拿上去?”
“别愁,马都备好了。”孝先话音未落,已传来马蹄声。大家提着东西出门,见老大已将大青马牵到门口。孝先把要捎带的东西一一不漏地搭的搭上,挂的挂好,大青马驮了一身东西。
“好是好,可大青马是你的坐骑,一时半会儿带不下山咋办?”
康大叔顾虑重重地道。
“没事。大叔,您只管骑好了。大青马一进红山口子,保管能把您驮到石门子。这两天,狗娃子兄弟每天都去那儿迎您,放心吧。到了家,您把笼头解下来,盘在鞍桥上,在它里边的屁股蛋上连击三掌,它就自个儿回来了,谁也截不走它。”孝先坦然无虑地道。
“那好,那好。”康大叔频频点头,满脸堆笑道。
康大叔接过缰绳,在孝先一家的陪送下,出了前大门,感激地说:
“回去吧。送客千里,终有一别。”说完准备上马,孝先赶快伸手将大叔扶了上去,在大青马鬃头上一拍,大青马迈出了走步,稳稳当当地驮着康大叔上路了。
孝先一家亲切地呼唤着:“大叔再来!”
“爷爷再来!”
亲切的呼唤使康大叔闪着泪光,不停地掉头挥手。直到踪影模糊,孝先一家才若有所失地回到屋里。
孝先喝了口水,坐也不坐,就动手收拾明屋边的库房。双杏见了,心领神会,说:“看你心急的。”然后她会意地一笑,也去忙着收拾铺铺盖盖的物件。一会儿工夫,库房里的籽种、口粮、铠甲器械等搬入了康大叔盖的那间房子。双杏也打扫完毕,铺好了炕。她对着老大老二认真地说:
“你两个大了,每日要闻鸡起舞,喊醒了你们,也吵醒了小的。从今天起,你兄弟俩就住这屋里。”又说,“大叔走了,花儿丫头就住明间,好照应。”
这一日午饭后,孝先正安装门窗,女人抱着老五边喂奶边站在旁边观看。这时她忽然想起了大青马,便对着汉子说:“大叔离开五天了,那大青马会不会?”
“咋啦,你担心大青马会不会把大叔驮到石门子?放心吧,大青马认路比我还强哩。”正说着,孝先突然住口,屏住呼吸谛听,听着听着,兴冲冲地一仰头说,“回来了!”
女人愣神的工夫,大青马亲切嘶鸣的声音和马蹄声已接连不断地传来,这说明康大叔已和家人团圆了,过上了具有深山老林特色的桃源生活,从此留下了许多有关康家石门子的佳话。那孝先一家身处平原的桃源生活还会有什么特色呢?
六、雪原狩猎
入冬以来的第三场雪下得比哪一场都紧,比哪一次都猛,直下了一天一夜,仍纷纷扬扬不见停下来。
孝先一家早有准备,成捆的干柴,成缸的井水都备得足足的,里外屋的炕也烧得暖暖的,整个屋子热乎乎的,隆冬寒九并没奈何他们什么。
孝先带徒弟似的和四个儿子做手工活儿。孝先坐在小凳上,为新掏成的大木盆修边儿、擦底儿。老大从小凳上起身,走到跟前说:“爹,行不行?”
孝先放下手中的活儿,从老大手中接过木碗,看了看,摸了摸,笑着说:
“你手还快,里边再细细磨擦磨擦,光不溜溜的就好啦。”把木碗递回老大手里,看看老二老三老四手里的木碗才见雏形,说,“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看你大哥,一样的木料,一样的时节,昨天,他的碗就成形了;今天,一早晨就差不多了。你们学着点,不要贪玩。咱们边干,边溜溜杂话,一来长见识,二来考记性,三来解解闷。谁说不上,就罚他跪着干活。今天下雪,咱们就说和雪有关的话,说重了不算,想一想,就开始。”
“爹,我先说。”老二接着他爹的话茬儿,要抢先。因为他清楚,康爷爷和他的爹妈讲过的谚语、歇后语、谜语毕意有限,全记住的更有限,谁说在后面谁吃亏。
“那就老二开头。”孝先道。
“像花花园不种它,花儿刚开就落下,春夏秋季它不见,寒冬腊月开白花。”老二说完喜洋洋坐下。
“像花不是花,催开万朵花;像面不是面,换来粮万担。”老四紧接话茬儿说完后左顾右盼。
双杏在里间窗前边喂奶边给花儿教针线活儿,听外间父子们说话热闹,便拿上鞋底和花儿走出来,坐在炕沿边纳鞋底边听孩子们说话。
“娃他妈,你教花儿做就行了,刚出月,一肚子生三个儿娃子,光喂奶都受不了。啊!”孝先疼爱地道。
“没事,闲坐着也长不出个啥。你们继续说。”
“雪盖麦地厚厚被,娃娃枕着馒头睡。”老三边说边做了两个形象的动作。
好说好记的大都被兄弟们说了,老大拉在后面为难了。众多目光投来,他感到压力大。终于想起了他跟康爷爷去麦地浇水时听过的一句:“去冬连降三场雪,今年顿顿拉条子。”
大家听了有些吃惊,老大说的虽俗气,可都没听过,觉得新鲜。
“老五,你会说吗?”双杏试探地问。
“说它是花无人栽,六个花瓣空中开,开,开,妈我说不上了。”
老五不好意思地用小手指抠着嘴唇道。
“妈妈,我也说一个好不好?”花儿也想试试。
“说吧。”双杏爱抚着花儿的头鼓励道。
“盘石颠颠走不远,雪花飘飘却不寒。”花儿说完觉得有点恍惚。
“不对!那是磨出来的面。”老二直吼道。
“好好好,丫头能说出来就顶好。”双杏打个圆场,接着说道:“妈也掺和着说一个:落在地上像盐巴,飘在空中像梨花,不怕天寒和地冻,太阳出来回娘家。”
孩子们听妈妈说个新谜语,高兴得直拍巴掌,眼睛滴溜溜瞅着他们的父亲。
终于有人发话了:
“请爹爹也说一个咋样?”
“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响应。
“白马无数从天降,盖得大地白茫茫,白马从来不吃草,草儿吃它长得旺。”
双杏和孩子们听了都觉得新鲜,齐刷刷地鼓掌。
孝先手中的大木盆修理好了。他取来一张熟好的牛皮,放在炕上,说:
“娃他妈,你把四个大娃娃的鞋帮鞋底给划好印子,趁冬闲,我好给他们做皮鞋。”
双杏难为情地说:
“五哥,做穿做戴本是女人的事。看把你忙的,叼工夫熟皮子,给他们每人做了皮褂子、皮帽子;洗毛擀毡不说,还给他们每人擀毡筒。现在又要做皮鞋,你让做女人的脸面往哪里放?谁的鞋也没短缺过。”
“娃他妈,你太累了。男人家一年四季,还有个冬闲的时节;你当妈的,一年四季没有闲的时节,对吧?生娃娃,做吃做穿。以往咱家九口,光单鞋就得十八双,还有棉鞋,能摞两大摞。少不了缝缝补补,夜夜守着灯盏忙针线活儿。丫头还小,又帮不了多少忙。我会做,凭啥不多做些?我是他们的爹呀。现今又生了老七老八老九,将后做的鞋袜就更多了。再说,光穿布鞋也费,要用多少布呀!地里跑,滩里颠,皮鞋就结实多了。更要紧的是,要带娃娃们学点手艺。老人说:‘艺多不压人’,‘家有金山银山,不如手艺在身’。从熟皮子、剐皮子、洗毛擀毡子、掏制盆盆碗碗,我都带着他们。看一看,干一干,日子久了,便学会了。你看那狗娃兄弟,不是我笑话他,从小除了打猎,啥都不学,后来进山受罪了不是?满山的松木,盖不出个房子来;成垛的皮子,做不出衣裳鞋子来,用生皮子裹脚,常年穿着皮窝子。起初,叫我失惊道怪,心想哪来的怪物,脚印咋那么大,没见过;见了面,我才知道,原来是他穿生皮窝子的脚印。女人娃娃都跟着他受罪,害得康大叔急忙进山去帮忙。你说是不是?你能一肚子生两个、生三个娃子,我可做不到。我能做的,多做些,有啥伤脸皮的嘛!娃他妈。”孝先出于真挚的疼爱和无微不至的体贴,有感而发地叙说了一大套。
“你总是能干,总是有理。”女人心悦诚服地放下手中的活计,拿来鞋样比划起来。
老大又一次拿来自制的木碗,叫他爹检验。
孝先细细检查一遍后,高兴地说:
“老大的木碗好了,第一!”停了下,又说,“去给马添些草。”
老大穿上皮褂子出门去了。
一会儿,老大回来了,说:
“雪停了,棚院里有兔子!”
孝先听了,眼珠一转,做了个决定,说:
“丫头,去把那四双毡筒抱出来。”
花儿应声进了套屋。套屋自从康大叔走后,两个大点的男孩子住着,花儿住在明间炕上;现今另续了一间,闻鸡起舞的五个男孩子均搬了过去,套屋就成了花儿的闺房。花儿抱出毡筒放在地上,有白的、黑的、黄的、灰的。兄弟几个自然是按脚大小,穿着起来,毡筒都没过了膝盖。孝先又从库房取来三件白板子新皮褂。这么一穿戴,四个男孩子立刻高大了许多,虽说才十岁左右,个个都像俊小伙,乐得双杏直笑,甜甜地对着汉子说:“就你日能,五哥,除了不能生娃。看把他兄弟几个装扮的,谁见了不夸咱家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