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她,一个十四岁的小丫头急急忙忙绾起发髻,做了媳妇,哪出过远门?更不敢想闯世界的事。可时势赶得她跟上孝先走西口,毫无自卫能力,见了贼人犹如惊弓之鸟,全凭丈夫牵着手东跑西颠,离开了丈夫的保护寸步难行。如今不同了,她有五个儿子护着,都是一身好功夫,儿子护母亲一万个贴心,她怕啥?而她自己为了督促儿子们习武,年深日久,一次生,二次熟,渐渐地练了些拳脚,尤其练了流星锤、刺猬飞针。她的胆魄非寻常女人可比,才决定不要丈夫陪送。眼下又学练了点穴术,更是艺高胆大,她有什么好怕的呢?再说,去探亲,又不是去打架,只是为了防身而已,也就是防备个一旦万一的事。
孝先笑着问:
“你咋知道五六成?在我身上试试看。”
“你不怕痛?我还心疼哩,别看你壮得像头牛。”
“你不试咋能知道练得咋样,管不管用?来来来。”孝先催促着。
“早在我身上试过了,小穴都酸麻酸麻的。到时节,对强人心一狠,还不六七成了,保管误不了事,给你保住一个清白的身子。”双杏自信无疑地道。
孝先不无遗憾地说:
“看你,放过身边的大男人不试,一个奶娃的女人身上试啥?见外了不是?”
双杏摇着丈夫的臂膀无限爱怜地说:
“啥见外嘛,那是你老婆心疼你,舍不得你,连这都不懂,白跟了你几十年。你非要我试试?也行,那你就看好了。”说罢,双手在丈夫的两个胳肢窝里一阵乱抠乱挠,痒得孝先直跳蹦蹦。她自个儿却禁不住“嘿嘿嘿”地乐了。
夫妻俩乐了一阵子,孝先进了里屋,双杏也跟了进去。
孝先说:“你把裤带解下来。”
双杏奇怪地望着丈夫,说:
“大天白日的,你想干啥?一大群娃娃。”
孝先扑哧笑了。
“看把你心疼的,又不是当年的干柴烈火。”说罢,站在炕上,从椽缝取出一包包金块,下来对女人说:
“塔山七两半,金沟河四两半,带上十两做盘缠。去有二两够了,说媳妇四两,回来花上三两,一两当余头。这一两单另,是孝敬岳母大人的。天各一方,二十多年孝敬不上老人家,给老人养老吧。家大业大,身不由己,老女婿不能当面磕头了。”
孝先说到后来语音沉沉的,眼里充盈着泪花,惹得双杏激动不已,一下子扑在丈夫怀里,兴奋地哭了起来,一迭声叫着:“五哥,我的好老汉,你这女婿心肠太好了!我母女俩好福气啊!下辈子我还要做你的女人。”
孝先擦去女人的泪水,说:
“好了,拿针缝上吧,一两缝一处。缝在裤带上最牢靠,别的可以忘了,裤带忘不了,除非你提上裤子走。”
一语惹得双杏破涕为笑,砸了丈夫一拳,说:“看把你婆姨糟蹋成啥了,又不是傻子!”说罢,取来针线缝了起来。
孝先又说:“拿出二两缝在老大的裤带上,一路上好换碎银子用。”
双杏瞟了丈夫一眼,说:
“啥事情就我的老汉想得周到,比女人的心还细。”
双杏率子省亲的一切事宜准备就绪了,时间也已接近。孝先打算举家上坟之后,就给双杏母子送行。
双杏给新缝制的襁褓赶绣喜鹊登枝叫的图案,收了针线,试着把冬梅兜了背在背上,叫孝先看。
孝先说:
“你真够费心的,生了十几个,从来没见你制过这玩艺。背起来走路方便,只是叫老大他们背就紧巴地挂不上肩去。”
双杏解释说:
“原先缝它做啥?坐地户成天在家里抱来挟去的;眼下出远门,非用它不可。把背带再改一改,续长点,老大他们换着背的时节放开就是了。”
突然,老十神色慌张地蹿了进来,下气不接上气地说:“不好了!三哥上棚给羊撂草,滑下来,把脚戳破了。”
孝先听了,按住女人说:
“忙你的活。”急忙出门而去。
过了一阵子,孝先进屋对双杏说:
“老三去不成了。左脚心碰在叉上戳了个小窟窿,上了止血药。血虽止住了,一时半会儿走不成。”
双杏忙放下手中的襁褓来看老三,老三泪汪汪地说:“妈,过几天走不行吗?逛掉这个茬儿我不甘心哪!”
双杏摸着老三受伤的脚,说:
“受伤的脚咋能走远路?不是一两天能长好的。你静心养着吧,妈会给你带回媳妇的。”
老三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说:
“不是那意思。妈,我是借此机会,想出去走走看看,外面的世界究竟有多大?”
双杏刚回到明屋,老七、老八、老九便先后赶了进来。这一次老七打了头炮,先开腔说:
“妈,也不是孩儿乘人之危,三哥确实去不了啦,少了一个保镖,不不不,少了一个随从咋行?古人有‘五虎平西’,咱今人也来个‘五虎征东’不好吗?”
“对,妈,您带上五个儿子回娘家多气派,又安全,又体面。”老八接上话茬儿道。
“还威风哩,别人要问起来,您就说:我的儿郎还没带一半哩!谁不眼馋?可他偏偏没有,谁敢惹您老人家?”老九越说越来劲。
双杏听了打心眼里高兴,像吃了端五的糯米粽子一样,在默默地回味着。过了会儿,笑着说:
“平日也不见你等能说会道。听了些故事,会转(zhuǎi方言:故意显示)文了,今天说得一套一套的,会讨个你妈的欢心。可说到底,你三个只能补一个,谁去呢?”
孩子们一听有希望,个个活跃,人人欢喜。
老七说:
“老六下来就是老七,轮不到你们。”
老八说:
“同胞生的,你能大多少?不就一时半会儿嘛。”
老九也不服气,说:
“按顺序你是七哥,凭良心说,你能大多少?还不是同岁。”
双杏笑着说:
“看把你们争的,十三四的人,又不给你们说媳妇。”
弟兄几个立时低下了头,红了脸。
老八说:
“谁为了争媳妇?都想出去逛逛,长这么大,还不知外面的天地有多大。”
老七、老九应和着:“就是么。”
孝先笑着说:
“既然是不为媳妇,是为护送你妈回娘家,需要的是功夫,那就比功夫。”
双杏拍手说:
“对对,比功夫,谁功夫高,就让谁去。”
弟兄三个异口同声:
“比就比,咋个比法?”
孝先说:“不比别的,就比谁的轻功好。走,外面去。”
父子四个一窝蜂似的去了。双杏也想见识一下,随后抱冬梅跟了出来。
丈五宽的沙坑,弟兄三个一个个轻松跃过。
五尺深的沙坑,老九老八腿一曲一纵腾出地面。
老七则不然,双腿并直不曲不纵,一提气,旋风似的腾出地面,一瞬间,脚尖一点,轻轻地坐在了葡萄架上,逗得双杏直拍巴掌,孝先眉开眼笑,老八、老九自愧不如。
老七跳下来说:
“爹,您教三哥的‘绳鞭’孩儿练了几成,要不要演给您二老一看?”
孝先心里好乐,这小精灵,我只是顺便耍了几招,意思说功底厚的人,啥东西抓在手里都可当兵器,他倒起了个‘绳鞭’的怪名字,倒要看看他是咋个打法。于是说:
“那就演给大家看看。”
老七听了,忙进屋取来了纤指绳,一同进了练武场。在家的人听了都来观看,将演武场围了个半圆。老七先将纤指绳双折在手,将孝先舞过的招数原式原韵演练一遍,然后边练边报:“日出东海。”
“虹绕南天。”
“月挂西山。”
“龙飞凤舞。”……
再将绳抖开,双手分握单绳,舞出:
“秋风扫落叶。”
“古树盘根。”
“飞轮逐日。”
“大雪纷纷。”
孝先见了暗自佩服,自己仅仅随便玩了几下子,引个路,没想到老七竟当了真,练出了名堂,实属企盼之外,禁不住将由衷的喜悦流露在面孔上。
双杏见了心领神会,孝先的喜悦之情当众流露得如此淋漓尽致是罕见的,只有和她做爱情浓意蜜时才会如此。
孩子们也觉得好新奇,父亲的愉悦之情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特别。
老七舞着舞着,将右手握住了绳梢的圆环,但见他左手一松,那绳带有铁钩的一端飞向蓝天,“嗤”地嵌在秋千架的横梁上,只听老七报了声“白蛇吐信”,便突突突攀着绳子三下两下蹿上了横梁,端端坐在那儿微笑哩,引得孝先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好!”双杏和孩子们也兴得拍着手直跳直叫,喝彩声不绝于耳,直到老七顺着绳索嗤溜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