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风云准噶尔1:西域桃源
3697300000073

第73章 千里省亲(5)

双杏深沉地说:

“唉,你妈自打跟了你爹,不歇气地生娃娃、抓娃娃,做吃管穿,哪有工夫像你们专心练武,靠拳脚自然是不行。这些年有花儿、佳纳做帮手,才能挤出点工夫。你爹常说靠人不如靠自己。为了回娘家看老妈,这才缠着你爹教了几手功夫,今天算是用上了。先人说得好:‘艺多不压人’,学成了,说不定哪一天就用上了。你看今天悬(险)不悬!”

“妈,您和爹一样,都是有心人。一心想着看老妈,绝招再绝,也练成了。这趟回去,我也要爹教绝招。”老七挥舞着拳头道。

母子边走边聊,渐次有说有笑,一时间都觉得轻松了许多。正在徐步行走之际,忽然脑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掉头一看,是埋伏在山腰洞口的那帮贼子,绕道上路,追来寻仇。老大折回头将棍一拦,招呼说:

“六弟和我留下断后。你们快走!”

双杏举目前瞻,只见石峡耸天,苍鹰上旋,悬石欲坠,幽深莫测。走入石峡,虽远离贼人,却担心悬石随时坠落,仍少不了担惊受怕。

却说担负断后重任的老大和老六。老大横握猴棍,老六手握绳镖,拦住贼人去路。眦着两颗大黄牙的贼首,带着七个帮凶,气喘吁吁地追到跟前,双方怒目相向。老大并不急于动手,目的是延缓些时间,叫母亲和几个兄弟走得远些。大黄牙两眼直冒金星,只叫了声:

“给老大报仇,狠狠打,走脱的也跑不远,有二爷在前面守着哩。”

延老大听了心里有些吃紧,只顾断后,不料前面还有贼人,不可拖延。这才发了狠,一棍紧似一棍,点滴不让,棍着处头破血流,令贼胆怯心慌。老六的绳镖因为道路窄小,只能直线纵打,镖着处,血肉模糊,叫爹喊娘。兄弟二人由拦截转为直攻不懈,两袋烟工夫,八个歹徒个个伤残,没一个能够站起来,失去了还手追击能力。老大老六这才住手,回身急撤直追。

再说双杏和老七几个,在石峡缝里高一脚、低一脚,好容易到了峡口,却涌出一伙恶贼把峡口堵得死死的,个个张牙舞爪,不可一世。

老四拔出铁戒尺,给老五使了个眼色:“上!”

这当儿峡口外传来贼酋的声音:

“给我守好,关门打狗,谁败下来谁死!”这是下了死命令,谁敢不效命!

老五听得真切,只有死拼一条路可走。他抽出三节棍,回头望了一眼背着妹妹的母亲,嘴唇一咬,吼叫着:“为了妈妈,冲啊!”

老四随之也吼叫起来:

“杀呀,为了妈妈!”

兄弟二人同心协力,彼此照应,不留丝毫破绽给贼人,左右上下,尺、棍凌厉,向前进击,尺、棍如箭,不是击伤贼首,便是敲残贼人臂膀。贼人层层如墙,倒下去便补上来。老四老五不松一口气,直打得贼人堵挡不住,败下阵去。老四老五狠追紧逼,老七陪护着母亲双杏紧步其后。贼人仗着上坡路,居高临下,负隅顽抗。

此时,老大老六也已赶上,势力一下子壮了起来。

老大老七抢步上前,正欲替换老四老五,却见贼人一阵慌乱,竟顾不上招架,以至于纷纷跪地求饶,这是为何?

老大寻思着要看个究竟,原来贼人身后的拐弯处,闪出一位气度不凡将军似的人物。

那人乘一匹白龙马,人虽黑瘦,可身材修长,骑在马上显得格外高大,斜握一杆红缨长矛,仇视的目光射向贼群,步步紧逼上来。

吓得若干贼人改了跪向,口口声声直喊:

“孔爷饶命,孔爷饶命。”

双杏母子停住脚步,见又来一彪人马,不免多了一层顾虑,一时难以料定是敌是友,也许是小巫见大巫,小股土匪遇上了江洋大盗,跪地臣服。

只见那贼人尊呼的“孔爷”在马上用矛一指,厉声怒斥:“哼,上次求饶,留了尔等性命,说是从今往后,洗心换面,重新做人,再不干那丧尽天良、夺财害命的勾当。孔某信尔等一次。今日又遇上尔等为非做歹,咋个说?”

双杏母子听了暗自庆幸,不是雪上加霜,而是云开日出。

贼人听了头如捣蒜,叨叨不休地求饶:

“孔爷饶命,孔爷饶命,下次再也不敢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孔爷冷笑一声,说:

“孔某只信一次,还有下次么?好心留了你们,结果继续害人。留尔等何用!”说罢,挥动长矛,将贼人一矛一个挑下山去。惊得双杏母子愣在那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孔爷扫视了双杏母子一眼,正色说:

“对恶人心慈手软,是好人;对恶人心硬手狠,也不失为好人。除恶不尽,后患无穷!上回我留了这伙劫路贼的性命,自认为做了善事,谁知有今日!幸好你等人多,又有手段,否则,财也失了,命也送了。”孔爷愈说愈气愤,牙齿咬得咯咯响。

“这些恶贼,害死了多少过路人,搞得人心惶惶,提着脑袋出门。”孔爷说着眼睛一亮,目光倾注在老大身上,欲言又止,见后面的驴驮已跟上来了,策马欲走,却又止住了,回头试探地问:“你贵姓?”

老大回话:“姓延。”

孔爷露出一丝笑意,紧接着问:

“延孝先认识吗?”

“正是家父。”

“啊!你果真是他的儿子。我咋说面善,像,真像!就是比你爹俊了点。你爹也是副好长相。嗨!一晃十年。那次在古城天顺车马店相识,一眼看出他是个好人。再听谈吐,再看他做事,更断定他是个好人。虽说交往不多,天隔一方,也没缘分拜把子,但孔某不才敬重他,把他当作大哥。说起往事,也蛮有意思。那次有个不生儿子的车户问他几个儿子,起初,他还害羞怕臊,后来,一听说他有九个儿子,大家都眼红死了。我还和他开玩笑,说:‘那嫂子不成九仙女下凡了吗?就不知长相能不能比得上九仙女?’

“他憨憨地一笑,说:‘我看差不多。’大伙都夸他有福气,前世修来的。哎,人生苦短呀,十年后,他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身后的小伙子都是你兄弟?”

“是。”

孔爷端详了下老大身后背孩子的双杏,眼珠转了下,闪了几闪,才问老大:

“那背娃娃的是……”没好意思往下问。

老大爽朗地回答:

“小子家母呀。”

“啥?重说一遍。”孔爷不敢相信紧紧地追问。

“家母呀。”老大又回了一次。

“啊!是嫂夫人。”孔爷慌忙滚鞍下马。老大闪过一旁。孔爷忙作一揖,说:

“嫂夫人,孔才有眼不识泰山,一时高兴,说了许多闲话,嫂子莫怪。”

“那有啥好怪的,老羊皮隔风,实话说了好听。”双杏落落大方地向前搭话。

“当年孝先哥说‘差不多’,孔才尚存疑惑;今日一睹芳容,果然名不虚传。看你年纪轻轻,嫂子,敢问如今有多少儿子?”

“不多。”双杏笑着回答。

“不多,是多少?报个实数。”孔才好奇地问。

“十七个!”老七忍不住抢答。

“我的天呀!”孔才两手拇指翘得高高的,笑着说,“嫂子,你可是咱西域第一大功臣!”

“看你夸的,女人就是生儿育女的,多生几个儿子算个啥功臣!”双杏乐呵呵地应对道。

“嘿!这可不是孔才奉承你、夸你,是实打实的。想我偌大西域,自张骞班超通西域,至今大约两千年,依旧是地广人稀。要守住先人开拓的这片沃土,少了人咋行!柴多火焰高,人多力量大,别人一家两三个儿子,你一家就等于七八家。平日耕田经商,一旦有战事,要保家,要卫国,那时节,才显出男儿的珍贵,才显出儿子多的贡献,才显出儿子多的威风。想那孝先哥乃一流高手,虎父无犬子嘛。万一天下有变,孝先哥挂帅,带上一帮儿郎,个个生龙活虎,保准是一支老虎军,所向披靡,锐不可当。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那时节,打出一支延家军,保准不亚于杨家军、岳家军、戚家军,于国于家于己有百利而无一害,你说不是吗?”孔才有感而发,侃侃而谈,好像在分享孝先夫妇的天伦之乐似的。

双杏心里甜滋滋的,笑盈盈地说:

“看你孔叔把咱延家夸的。”

“唉,嫂子,你带上五个大的,背上个小的,是要到哪儿呀?”

“嗨,说来话长,当年我跟了五哥走西口,许下心愿,以后要回去看老妈的。一别之后,生儿育女,为了过日月,一直耽搁到今日。睡觉做梦满脑子尽想回娘家的事。这不,五个儿子陪护我,才走到这里。”双杏说着不由伤感落泪。

孔才听了也忍不住涌上一阵同情的酸楚,说:“嫂子,驴拿棍赶,人拿情感,有愿就还。有五位虎子保你,前途没事,放心大胆地去,今日这道险关都闯过来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多个心眼,多双眼睛就是了。为了助嫂子一臂之力,早日回娘家跟高堂团圆,兄弟送你一头毛驴。”孔才招呼身边的人说:“去,把那头黑骟驴的料驮子卸了,加在叫驴身上,牵过来。”

双杏虽庆幸遇上了好人,可一向无来往、无交情,今日又承蒙人家出手灭贼,欠了人情,怎好再受馈赠,不好意思地推辞说:“初次见面,他孔叔,咋好受你帮衬,原想到哈密买的。”

孔才不容推让,从伙计手中接过缰绳,硬塞给老大,上马抱手一别:

“嫂子保重!”双杏母子无不从心里感激孔才的侠义心肠,连连作揖致谢。孔才走了几步,回头叮嘱:

“到哈密给驴换一副新掌!”他策马先走,三十多只毛驴组成的驮子队紧随而去。

双杏见孔才已去,招呼孩子们就路而坐,吃点干粮,喝口水,歇息片刻好继续赶路。

双杏抱着冬梅刚要屁股挨地,老七走过来,拉母亲来到陡坡边的一块菱形大石前,说:

“妈,您坐这儿。”双杏舒心地一笑,坐了下来,自己吃干粮,冬梅趴在大腿上吃奶。双杏吃罢干粮,拿过水囊喝了两口,低头看孩子吃奶,无意中发现冬梅蹬脚处,石块上有两颗杏子的痕迹,好奇地吹抹了灰尘,果然是两颗连着的杏子哩。

呃,她记起来了,当年猴子乜开怀为了取笑,把自己先占了的这块石头让给她两口子休息,并掏出匕首,顺手划了个小杏子,又笑嘻嘻地连着加了一个大杏子,说那是孝先。大杏子有好几个小杏子大,意在笑她俩一个特大,一个特小。看着陈迹,回想当年旁人的取笑倒挺有意思。尤其令她难以忘怀的是过那一段险路的情景: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悬崖,她望也不敢望,三人不能并行的路面,坑坑凹凹的,吓得她哪敢独立行走,孝先拉住她的手还不行,她非把孝先的膀子抱得紧紧的,亦步亦趋。乐得猴子、黄毛几个看把戏,跑前跑后的,嘻嘻哈哈、刮脸皮,惹得自己又羞又恼,直翻白眼。

“妈,想起啥高兴的事?看您一会儿嗤咪一笑,一会儿扑哧一笑。”老七坐在对面的地上好奇地疑问。

双杏这才意识到自己回忆往事时喜形于色了,嗔道:“妈笑也由不得了。”起身说,“走吧。”

老大牵好驴,老四扶母亲上去后,老七把冬梅递给母亲靠在怀里。老大牵驴走在前头,其他人紧步后尘。有了驴做脚力,孩子们既不担心累了母亲,也不用轮换背冬梅了,真是轻装上路,一溜尘土、一溜风,不停地向东驰去。

双杏母子闯过色皮口,只是一味赶路。平坦的戈壁,天然的砾石路面,间或遇到几堆长着红柳的沙丘,风残雨蚀的土堡,别无阻碍,惟一吃紧的是迎面风呼呼不停,不时迷住眼睛。这里是七角井百里风区,双杏当年走过,深知不是留宿之地。况且,二十年后,此地仍无店舍。尽管天已抹黑,人困驴乏,惟一的选择还是走。步行的孩子们只得边走边吃点干粮,或喝口水,直到明月当空,才赶到车轱辘泉,就在泉边露宿。

老大绊了驴的前蹄,饮了水,见周围无草可吃,无可奈何地对母亲说:

“妈,驴没喂咋办?”

双杏思量了下,说:

“是呀,驴不光要走路,还驮着两个人,不喂,饿坏了,也对不住人家。那么着吧,待会儿我喂它些干粮,等到了哈密,买些料驮上,路还长哩。我喂了它,它也亲近我,说不准还不用你们牵哩。”

老七接上话茬儿说:

“就是要舍得喂东西。要不是它,咱们大半天工夫,能走这远的路吗?至少有八九十里。”

“听你爹说一百里哩。”

孩子们清早起身赶路,色皮口又苦斗了许久,跟着毛驴不停脚板地跑,大半天工夫,几乎越过百里风区,已是难能可贵的了。虽然乏得动不得,谁也没有半句怨言,因为这是为了妈妈,也是为了他们自己,一辈子难得这么一次。老大捡低洼窝风处,铺了四张熟羊皮,省出两张给母亲和冬梅盖了,一家人紧紧挤在一起,也不觉得多冷,一迷糊过去,便默默地溶入茫茫的夜幕里。一觉睡醒,睁眼看,已是东方微曦。

老大悄悄起身,牵了驴寻草觅食,在附近溜达着。

双杏睡醒后,也不急于叫醒孩子们。出门以来,孩子们虽说渐渐习惯了长途跋涉,但一天走将近二百里路还是头次,让多睡会儿吧。红日出山时,孩子们才一个个陆续揉着惺忪的双眼,起身沐浴在浩瀚戈壁清爽的晨风里。

老大见兄弟们起身了,把驴牵了回来,饮了水。双杏手捧干粮喂了驴,便动身上路。

过了一碗泉,迎面才遇上骑马的、骑驴的、赶驮子的客人。

到了梯子泉,已是午时。双杏母子停下来,吃了、喝了,休息片刻,又起身赶路。一路上经过鸭子泉、沙枣泉,渐渐看到了稀疏的人家。说来也怪,虽然身子困乏,但一见到绿色,人人却长了精神。赶至柳树泉,已日落西山。

双杏关照孩子们,说:

“该歇脚休息了,一连几天在外将就,也不好;再咬牙撑持一下,十多里就到了三堡,那里有客店,咱们也该吃顿拉条子,睡个好觉了,咋样?”

孩子们一听,莫不欢欣起舞,齐声应“好!”于是,人不住脚,驴不停蹄,月挂树梢时,进了三堡车马店投宿。

五、畅游哈密城

双杏母子经过一夜休息,人养好了,分外精神;驴也吃饱了,格外有劲,连颠带跑,不到中午,穿过二堡、火石泉等人烟稠密的村落,便进了哈密城西门,在一家义德车马店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