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兰儿力劝父
先说妥明,自打倒索焕章那个心腹大患后,他自认为不再有政敌之忧,心态空前轻松。但二位王子成了废人,毕竟给他造成太大的伤害,一度使他陷入痛苦的深渊,险些因此而颓废。他的苦恼,他的伤感一时无法解脱,甚至死死地揪住他不放。他在痛苦的深渊里挣扎,精疲力尽,以至无所事事,无所寄托。
他的军师白柱可谓精明透顶,他及时而恰到好处地把握了这一切。他循循善诱引心绪非常紊乱、情思非常低调的妥明步步寻幽,终于接近了他处心积虑安排的水榭歌台,并一步跨进了歌坊。
从那诱人的情歌唱起,从那优美的胴体亮起,妥明已情为所移、身不由己了。自那两朵含娇带露的鲜花插入怀抱起,他就有些忘情痴迷了。从此,渐渐将二位王子残废给他带来的伤痛置之脑后。加之东线战事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心态随之日见平复,索性将那同患难的王妃弃之不顾。
妥王不知不觉嫌弃王妃了。一是嫌她人老珠黄,其性欲反倒增强,给她一点好脸色,她的缠劲儿便无休无止;二是厌恶她唠唠叨叨,不识抬举,所以有意避她。以至好些天,王妃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
妥王如此薄爱,可把王妃难坏了。妥明一味地避而不见,使她想撒昔日之娇,没有指望;想再次撒泼,没有机会,致使她寝食不安,那颗不安分的心一直悬着,生怕这僵局持续下去,日久天长,谁知是个啥光景?一旦王爷狠了心,翻了脸,真若废了她,那她如何是好?
王妃正愁苦无着,兰儿竟久别归来,真是久旱降甘霖,雪地送炭薪,把王妃喜得无言形容,一时忘却了苦恼不说,还跟前撵后,不停地问寒问暖,问饥问饱,问长问短,说不完的话,笑不尽的声,快活得仿佛年轻了十来岁,母爱也随之浓烈了不知多少倍。
时已入夏,母女俩披上轻纱,换上薄裙,格外舒心。
兰儿一经大洗,彻底换上得体的衣裙,那凉爽舒适的感觉明显与往日(在马桥)不同。于是乎,那萦萦绕绕的儿女之情一时淡漠了好多。
王妃特意封锁了兰儿回归的消息,并别有用心地叫仆人把晚餐备得异常丰盛,刻意把餐桌摆设在去花园的必经路口。兰儿对此毫不介意,反正天气好,在外面就餐是常有的事。
黄昏来临时,妥王摆驾回宫。当他来到去花园之必经路口时,见王妃在餐桌前侧身坐着,看来躲是躲不过去的。心里不由嘿嘿一笑,用饭桌堵我?居然堵到这里来了!亏你做得出。本王不吃你的,莫非你还掰开嘴喂我不成?这样想着,便毫不犹豫毫不怯乎地走了过来,擦身欲过饭桌时,竟意外惊喜地叫了起来:“兰儿!我的兰儿!”
兰儿为了等父亲共进晚餐,时间好久了,都有了困意,伏在桌边不曾抬头看。及至父亲呼叫,方惊得站了起来,回了声:“阿达。”
妥明亲热非常地拉上女儿的手,努力端详着说:“死丫头,回来也不吭上一声,我好叫人去接么,如今大小也是位公主了么。回来好,回来好!哎哟,这是本王近日最大的喜事。好,坐坐坐。咱父女俩今晚上美美吃它一顿。要遇上旁人,那还不放开胃口喝上几盅好酒,放开嗓门唱上几段戏文哩。嗨,把他家的,喜从天降么。吃,吃,快吃。娃她妈,尽傻等个啥哩吗!你陪兰儿先吃就是了么。两个月天气,把娃靠得饥缺的,瘦模瘦样的。”妥明一边殷勤地给女儿夹菜,一边兴奋地唠叨个没完。
王妃异常高兴,借机发话:
“还是兰儿面子大。不借兰儿的面子,跟你当王爷的还吃不到一搭里哩!今天日头从西边出来了,看把你兴得小伙子一样。你也多吃点,成夜成夜地熬灯费油哩么,小心你那张老皮搭在墙头上。”
不待王妃再唠叨下去,妥王急得又使眼色又蹬脚,这才把险些搅了好局面的王妃给镇住,进了一顿舒心爽气的晚餐。
妥明爱抚着女儿那条黝黑而粗大的秀辫,关心兼试探地询问:“兰儿,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还好。”兰儿笼统地回答。
妥明听了不甚满意,心想“还好”哩,那你能跑回来?肯定是不好,还死要面子。但又不忍心坏了这久别难得的温馨气氛,便侧面问些具体的生活细节:
“那平日都吃些啥呢?可口么?”
“家常便饭么,馍馍呀,拉条子呀,菜是少得很。”
妥明心里嘿嘿发笑,打肿了脸来充胖子,哄谁呢?逃难人窝窝里,还能吃上馍馍、拉条子?能喝上稀的就不错了。呃,“菜是少得很”,这倒是真的。但他不忍心在此时揭女儿的短,于是说:“看我娃的皮色就知道,吃食不行,菜少得可怜。我兰儿原先滋润的皮色鲜活照人哩么;而今……唉!傻娃呀,一个徐学功么,多好的个小伙仙?把我兰儿迷惑的,吃活在心里放不下么。徐学功呀徐学功,你哪辈子修来的这福分!唉,兰儿,他待你好吗?”
“好。”
妥明听了心里一沉。
王妃则惊疑不定地问:“咋的!你和他住在一搭里了?!”
兰儿的脸刷地腾起了两朵红云,又羞又气地回说:“阿妈呀,人家又没娶女儿,咋就能住在一搭里吗?如若那样,他就不是徐学功了。胡说啥哩么,羞死人了。”
“噢,那好那好,我兰儿还是黄花闺女,宝贝蛋蛋么。
“唉,兰儿。”妥明顿了下,好奇不可思议地轻轻询问:“那他为啥不娶你呢?!”
兰儿心想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觉得不屑一答,便嘟着嘴不吭一声。
妥明费解而又不甘心地说:
“徐学功这傻松,拿我妥明的女儿,千里挑一,不不不,万里挑一,这千里内外,再找不出第二个。他咋就不要呢?!唉,怕是嫌你是我妥明的女儿?”
“那倒不是。”
妥明听了大出意外,紧问:“那他为啥?”
“嫌你滥杀无辜。”兰儿开门见山毫不客气地回道。
“不杀他们,我能坐稳?”
兰儿反感地质问:
“难道坐江山非要杀人?!”
“说傻话哩,历朝历代,哪个坐江山治天下的不杀人?不杀人,他能坐得住吗?”妥明振振有词地为罪过辩解。
“我不信!”
“你才几岁的羊娃,经过几个狼娃?刚懂点人情世故,就陷进儿女情长中去了,竟至于不能自拔。”妥明自以为是地训导。
王妃听了感触尤深,情不自禁地接上了话茬儿,说:“还嫌兰儿不能自拔,老眉喀嚓的都陷进去拔不出来哩!”不待王妃再絮叨下去,妥王早已踹出一脚,同时狠狠骂道:“你给我把*夹住!”王妃便不敢再插话揭短。
兰儿摇晃着父亲的膀子劝道:
“父王,您就改了吧,别再滥杀不信教之人好不好?您看那海瑞待人处世,不管哪个族、哪个教的人,都一样对待。各族百姓都称他海青天呀!只要您不滥杀,您做您的清真郡王,学功他决不难为您。”但他的父王丝毫不为所动,却说:
“叫我改,他咋不改?他先改。要么散了民团,要么带上人马来投我,我就把那命令收了。”
“阿达呀,是您下命令在先,应当您先改。您把那滥杀的命令改了或是收了,百姓都各自回了家园,那民团不就自行解散了吗?您让人家先改,依了您,您再来个后发制人,人家不就成了索焕章第二吗?您当人家傻的哩,就您一个人聪明。要我也不上您的当。”
“胡话!咋能瞎比划哩。索焕章想做我的女婿,是他心存异志,图谋不轨。我若不当机立断贬了他,他篡了位咋办?徐学功他若真心喜欢你,我一个子儿的聘礼都不要,他带上人马过来就成。你好我好,他也好。我还能错待自个儿女婿吗?”
“阿达呀!您说得好听,一个子儿都不要。可转个弯弯儿,变个样样儿,要得不比谁重!让他拿几百号人马的民团做聘礼,心也太黑了吧!”
妥王听了非但不生气,反而会心地笑了,心想徐学功真能带民团过来,民团若还拥戴他,对我当然好;民团若因此各怀心思散了,看我咋个收拾他们。到那时,徐学功成了光杆头领,便奈何我妥明不得,这对我当然也好。想至此,开心而自豪地说:“嗳,谁叫他喜欢上我的兰儿呢?谁叫我女儿痴心不改呢?谁叫你是我妥明的女儿呢!这皮包骨头肉连筋,咋能扯得断?咋能扯得清!
“兰儿啊,你既已当了徐学功的说客,话也传到了,父王我也托你把话给他带到,他干脆进了我回教,那咱们就是一条心了。说不定,父王将来还把王位传给他这个女婿哩。咋样?父王待他不薄吧!”
兰儿鼻孔轻轻一哼,虽未正面直接回答,心里却重重地嗤之以鼻:哼,比纸都薄,还自诩“不薄”哩。阿达呀,心咋越来越黑,还指望人家进教哩!有人说“妥明的话听不得”,我原本不大相信。今日一领教,才算识透了,弄明了。
兰儿沮丧无奈地回到闺房,懒散地往床上一躺,心灰意冷地乏乏自语:
“学功啊,兰儿叫你失望了!我达他不肯悔改么。”
碍于女儿重逢在场的情面,妥明一经女人执意扶将,居然没去花园里的安乐窝。
二妥明首下野
王宫大殿上,妥王问白柱:“给二位王子把美女选好了吗?”
“照王爷吩咐,已选好入宫了。”白柱毕恭毕敬地禀报。
“那好,先不给她们名分,谁先生了男王孙,谁先得名分。否则的话,就当丫头使唤。”妥明具体指示后,又关切地问:“唉,马升他们该班师回朝了吧?”
“已在殿下候旨。”
“传他们进来吧。”
马升、马忠、马官一班东征凯旋将帅身着血迹斑斑的铠甲谒见妥王。
妥王欠身乐呵呵地说:
“诸位元帅、将军,东征有功,本王各有赏赐。待后军师宣旨颁发。大家辛苦了,本王要摆庆功宴席,为尔等接风洗尘。现时有本便奏。”
“王爷,奇台汉满二城攻破后,各路将士比赛杀戮,惨不忍睹呀!”马升情绪不高语气惨淡地奏报。
妥王当即变色质问:
“咋的!连你也心慈手软了?”
“末将只是认为守城为敌者杀便杀了。您已称了王,那无辜百姓、老弱妇孺最好不在其内。”
“这个嘛——容以后再议,现今为时尚早。你们打算休整多少时日出征马桥?”
“部队要休养,要补充,至少半个月吧。”
“啥?半个月!到那时,人家把城都修起了,不就费劲儿了吗?一鼓作气,趁士气正旺,趁军威尚猛,把马桥子给我踏了。看还有哪个民团敢跟我作对?”妥明异想天开武断地发出命令。
马升直率地申诉说:
“王爷,部队缓不过气来呀!”
“嗯,你敢抗旨?!”妥王威严不可一世地斥问。
“末将不敢。”马升压抑着内心的不服,勉强而轻微地应道。
妥王毋容置疑地发布死命令:
“后日出师,踏平马桥子!”
众将无奈地纷纷退下。
兰儿闻讯抢至案前,生气地摇撼着其父臂膀,说:“父王,您说话不算数!话还没带到,您就要动武?”
“两军阵前说,不也一样?莫承你又要跑一趟?”
“阿达,您把人家撵到沙漠边边上,人家又不来攻您,您何苦逼人太甚!‘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兰儿嚷着流下热泪。
“不急行吗?莫承等他羽毛丰满了,来杀老子吗?同根生?没听过。谁谝的?”
“还有谁呢?您跟索将军谈经论道时,咋个说的?您亲口对他说,‘回回是阿拉伯男子娶了汉民女子传下的后裔。’这难道有假?”
“咳!你这娃,就好叫个真。这话是能乱说的吗?!啥也比不得我的清真郡国要紧。滚!”妥王恼羞成怒,愤愤失态地向兰儿铲了一脚吼道。
“滚就滚。”兰儿调头跑入后宫,速速做了出门准备,佩上鸳鸯宝剑,叫马弁牵马出宫去遛,自己和哈姐翻墙出去,急急上马,朝西驰去……
徐学功正同他的壮士们加紧筑城,忽见一骑飞来,酷似兰儿。
心想必是情况紧急,否则,她刚回去几天,怎么会呢?急忙迎了上去,果真是兰儿!
兰儿边下马边说:
“快!马升他们今日出师,后日杀到。”
学功顾不得寒暄,说:
“兰儿,你先去屋里歇息。我要找高四爷他们商议野战事宜。你看城还没筑起。”
妥军指日来犯的消息一经传开,难民们因别无去处,反倒众志成城,决心在高四爷率领下,背水一战,昼夜加紧筑城。
延孝先家凡能运动的成年男女都肩负起看家护院的重任,能骑马的骑马,不能骑马的操演步战。
现时赶修的北城尚未合拢,马桥河沿北城南墙而过,是一天然屏障。双杏怀揣她的看家暗器,腰缠两只绣锤,守持长矛,带金花、古丽把守桥口;子元和子全握刀看守渡口,其他人抢修土城;子德骑马放哨,子达随继祖师爷驰骋于马桥河上游,监视来犯人马从上游渡河。总之,全然一派临战姿态。
高四和他的八宝罗汉率三百多壮士在城西对练攻守之战。
徐学功则带领他的骑兵团在马桥河南岸广阔的荒漠上对练野战。他的民勇之团经难民补充,已空前壮大,骑兵六百余,加上筑城种地的,早有八百余众。
徐学功、高克武和延孝先处处以身示范,筑城带头干,御敌率先练。总之,他三个抱成一团,随时准备为保卫马桥决一死战,决不让古城的悲剧重演。
一天,又一天,三天苦熬过去了,却不见妥军来犯。马桥人等得焦躁,兰儿却气舒心宽,对进屋的学功说:
“学功,莫非我达他改了主意,也许收回了成命。那天我听得真真的,他不容拖延地命令‘后日出师,踏平马桥子!’照说早该到了。哪能拖到今天?!当时我又求他,又嚷他,会不会他心慈手软了,变卦了?”
学功听了微微付之一笑,心想多么天真的少女啊!你父王的心又冰又硬,石头一样。但为了不挫伤兰儿的这份感情,便随意说:“或许吧。兰儿,不论怎样,妥军来与不来,都得谢谢你,及时报了信。有备无患嘛。”
马桥人紧张焦躁等待的同时,全力以赴地加紧筑城。
那妥明踏平马桥之举,只听风声,不见雨点是怎么回事呢?是兰儿情报有误?是妥军准备不足?还是兰儿所企盼的她父王心慈手软了,改变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