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白豆白麦
3698700000002

第2章 风吹树叶沙沙响(2)

老胡本来也想说,他也看上了一个女人。可想了想,又没有说。他做事,从来是不做好不说,做不好也不说,就是做成了也不会随便说。

他叫胡铁。有点像块铁。一块生铁。

胡铁铁了心,要把一个女人娶到手。

同一个夜晚,同一个地方,在同一间屋子里,有两个男人,为同一个女人睡不着觉了。他们以为他们还是好朋友,他们不知道他们已经成了敌人。

通往大田的路上,正走着的白豆。

站在路过的老胡也看到了白豆,老胡朝白豆走过去。他的手里提着一把坎土曼。老胡把白豆手中的坎土曼换过来。老胡说,这是你的坎土曼。白豆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等她说什么,老胡已经转身离去。走向他的铁匠铺。

同样是坎土曼,原来也会有很大不同。有前面那一把坎土曼作比较,这把坎土曼用起来,是那么轻巧,那么锋利。几乎不用什么气力,就能一下子切入到深深的土层里。干活老是落在别人后面的白豆,跑到了前面。大家都说,白豆会干活了。只有白豆知道,是手中有了会干活的坎土曼。

收工了,让回家的路多拐一个弯,白豆走到了铁匠铺。白豆对老胡说,老胡,谢谢你了。老胡却说,这把坎土曼本来就是你的。

只要在路上走,不管是一个人在走,还是几个人在走,在白豆的身边,随时都可能出现一辆大马车。马车像是也长了双眼睛,总是盯着白豆。

白豆只要一上车,车把式老杨就把鞭子甩出一串鞭花,在空中炸响,比鞭炮还响。

女伴们喜欢跟白豆一块走路。因为跟白豆一起,老会有车坐。干一天活了,浑身的筋骨酸疼,有车坐,就像是坐花轿子,甭提有多舒畅了。

可老杨却只想让白豆一个人坐他的马车。白豆一个人时,老杨可以跟白豆说好多话。

老杨说,明天我要去场部拉化肥,场部有合作社,想要什么东西,我给你带。

白豆想了想说,没什么可带的。

没有让老杨带东西,老杨还是给白豆买了一块香皂,还有十块水果糖。看老杨把东西带来了,白豆只好要了。白豆要把钱给老杨。老杨死活不要。老杨说,你这不是给我钱,你这是用巴掌打我的脸。

白豆不想打别人的脸,也不敢打别人的脸。

好大一片胡杨树。有多少棵,没有人数,也没人能数得过来。好多树站在一起,就成了树林子。只要是树林子,不管大小,总会藏着什么。不管什么人看到树林子,总想走进去看看。不知想看什么,也不知会看到什么。正是这点弄得人心痒痒的。

白豆往树林子方向走。走到树林子边上,白豆有点不敢往前走了。听老兵说过,树林子里面有狼。没见过狼,可听过狼的故事。小时候,狼外婆的故事把她吓哭过。转过身想往回走,却看到了一个人,站在离她不过十几米的地方。

这个人是老胡。

老胡说,想进去转转,我带你去。

白豆说,有狼。

老胡说,狼也怕人。

白豆说,都说狼吃人。

老胡说,人要是让狼吓住了,人就会让狼吃掉。

白豆说,你不怕狼。

老胡说,真想遇到一只狼。

白豆说,为什么?

老胡说,给你做一条狼皮褥子啊。

白豆说,那晚上肯定老做噩梦。

老胡说,狼皮褥子隔潮防寒。

白豆笑了。说,你没有枪,狼来了,你也没办法啊。

老胡说,谁说我没有枪,你看。

说着,老胡的手腕一抖,一道寒光闪过,只听唰的一声响过,再看那边一棵大树,一只短刀已经插进了树干里。

看得白豆瞪大了眼睛。

老胡把手掌摊开,让白豆看到了一把巴掌长的没有柄的短刀,亮闪闪的,很灵醒的一股劲。

怪不得老胡不怕狼。能让短刀从手心像闪电一样飞出的人,没有什么事会把他们吓住。

跟着老胡在林子里转。没有遇到狼。狼大约嗅到了老胡刀子的气味,远远地就躲开了。一只野兔让白豆真正看到了老胡飞刀的厉害。看到从芨芨草丛里跳出的野兔,白豆想喊给老胡看。还没有喊出声,老胡手里的刀子就先有了声。嗖的一声过后,那只野兔已经躺在了他们的脚前。

拣来一堆枯枝,点起了火。老胡把剥了皮的兔子放在火上烤。

到下野地以来,这是白豆吃到的最好吃的东西。

回来的路上。胡铁说,送你一样东西。白豆说,什么东西?胡铁摊开手掌,白豆看到了一把发亮的小刀子。白豆说,我要它有什么用。胡铁说,没用,也拿着吧。白豆拿过来,放在手心里,凉凉的,挺好玩的。

白豆说,谢谢你了。胡铁说,谢什么,又不是贵重的东西。

又过些天,老胡又用飞刀扎了只野鸡。老胡又要烤给白豆吃,白豆不让。白豆把野鸡从胡铁手里拿过来。白豆说,你把这野鸡给我吧。胡铁说,我本来就是给你打的,你拿去吧。

提着野鸡,白豆去看翠莲。怀了孩子的女人,馋得很,什么好吃想吃什么。白豆没怀过孩子,看过嫂子怀孩子。嫂子怀孩子时,连麻雀都烧着吃,那样子比一只猫还要馋。出门时,想起老杨送的一块香皂,也揣上了。让翠莲洗澡别用肥皂。肥皂碱大,烧皮肤。香皂多好,用它洗过身子,又滑溜,又散发着香味。

见到翠莲,翠莲一看到野鸡。眼睛亮了。把白豆送的香皂也放到鼻子前闻了一会。连着说,真香真香。又问白豆,你给我了,你用什么?白豆说,我还有一块。其实白豆那一块已经用完了。用完了也没事,给老杨说一声,老杨马上会从场部给她带一块。

翠莲已经不呕吐了。只是肚子鼓了起来。摆出了一种很了不起的架子。女人都这样,肚子一鼓起来,身体变了样子,人也变了样子。一个个全是那种很骄傲的样子。说话的口气随着肚子一起大起来。把老牛吆喝来吆喝去。这会儿,老牛真是变成了一头牛,任着翠莲咋样对他,他也不发脾气,随翠莲使唤。

翠莲说,快去,给白豆倒杯水。老牛去倒水。翠莲又说,快去,把鸡毛褪了,煮到锅里,煮熟了,我和白豆一块吃。老牛马上提着鸡到了锅灶前。

翠莲说,你快一点呀,我都饿得不行了。老牛连忙说,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看着白豆,翠莲才把声音放和缓了。翠莲说,有些日子没见了,快说说,有什么新鲜事。

白豆说,野鸡是铁匠铺的老胡给的。翠莲说,人咋样?白豆说,挺好的。白豆说,香皂是赶马车的老杨给的。翠莲说,人咋样?白豆说,挺好的。翠莲说,这咋能行,总有一个要强一点吧。白豆想了想说,我看不出,谁能比谁强一点。翠莲说,你得拿个主意,要好只能和一个好,不能和两个都好。白豆说,和两个都好怎么样?我又不是要嫁给谁。翠莲瞪了白豆一眼,说,你是真傻,还是装的?你以为他们对你这么好为了什么?白豆说,为了什么?翠莲说,男人对女人好,还用问为什么?

白豆从翠莲家出来,往自己住的五队走。走在路上,想起了白麦。想着给她寄出去的信也有些日子了,白麦怎么也该收到了。收到了,怎么也该给她回个信了。

回到队上,从队部过。文教喊住了她。她想,可能是白麦来信了,果然,文教说,有你一封信。

信果然是白麦写的。信也写得很简单。

白麦在信上说,她太想白豆了,好几回做梦梦到了白豆。

还说,她马上就要结婚了。

白麦还在信上说,她一点儿也不想结婚,也不想嫁给这个男的。她说这个男的大了她十二岁,有一只眼睛还瞎了,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好看。

白麦说,他说他姓罗,让我喊他老罗。我就喊他老罗。

白豆心想,这么一个男人白麦也嫁,白麦也太有点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吧。不想嫁,看不上,还结什么婚呀。再另找一个不就得了。

再往下看。白麦在信上又说,可她没有办法,组织出面了。她不能不听组织的。

白豆心想,婚姻自由啊,你不愿意,组织也不能逼你啊。

要是白麦在她跟前,她一定要把这些话说给她听。可白麦不在跟前,她只能是这么想一想了。

当然也可以把自己的想法,写到信上去,让白麦看,白豆识的字不多,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想法全写成字。再说了,白麦都说马上要结婚了,自己再说那么多,也没有用了,还是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白豆只能心里希望白麦过得好。

床头有个木箱子,箱子打开了,可以放衣服和别的东西。箱子盖盖了上了,就是一个小桌子。坐在床上,身子趴在箱子,白豆给白麦写信。

告诉白麦,她还没有结婚,也不知什么时候会结婚。还说,现在有两个男的,对她挺好。她也觉得他们挺好。可她从来也没有想过要和他们结婚。

白豆如果知道在不久会发生的一些事情,也许她就不会这样给白麦写信了。

上工,下工,在荒野上。走着走着,有时就会有一辆马从后边赶上来。

马车停下来。白豆跳上去。马车不用停。白豆也能跳上来去,那么的轻巧灵活,看得老杨直竖大拇指。

白豆喜欢坐老杨的马车,不全是因为可以少走路,少受点累。白豆喜欢坐老杨的马车,还有因为老杨这个人爱说话,什么话都说。白豆爱听老杨说笑话,老杨的笑话特别多,听老杨说笑话,让白豆笑得捂着肚子弯着腰。

像变戏法似的,只要白豆坐在车上,老杨总是能从口袋里掏出一点好吃的东西。什么糖呀,饼干呀,有一回还掏出了一块月饼。女人好吃,爱吃好吃的,爱吃零食。不过,老吃老杨给的零食,白豆有点不好意思。白豆对老杨说,把你的衣服被褥拿来,我给你洗。

洗衣服本是平常的事,可一个女人要给男人洗衣服,平常的事就有点不平常了。

下野地一个最有意思的地方,在白豆看来,就是那一片大胡杨林。

去胡杨林,当然是要和老胡一块去了。不光是因为老胡能让她吃到野兔子肉。有老胡在身边,白豆觉得自己胆子大了许多,走多远也不怕,遇到什么也不怕。

走到了林子深处,他们看到了一眼泉水。泉水边,有一群红蜻蜓在飞。水很清,能看到底。白豆坐在泉边,泉水像一面镜子,白豆看到水里的自己。捧一口水,喝到口中,竟有一点甜。

回去后,老胡打了一口小铁锅。再一次来时,老胡提了锅来。打一只野鸡,再去胡杨树根处采些蘑菇。放到一起煮,煮熟了,有股味直往鼻孔子里蹿,逗得白豆一个劲往喉咙里咽口水。

老让老胡陪着自己去胡杨林,老吃老胡煮烧的野味,白豆也有点不好意思。白豆说,老胡,你的被褥好长时间没有洗了吧。拿来,让我给你洗洗。

被单确实有些日子没有洗了。白豆这句话,让老胡铁一般的心里,马上也涌出了泉水,有着暖意的泉水。

见了老杨,白豆说,衣服给你洗好了,吃过饭,过来拿吧。

老杨连声说,好好好。

碰到老胡不容易,收工是绕了个弯,多走了一段路,走到到铁匠铺,对正在打铁的老胡说,被单给你洗好了,吃过饭,过来拿吧。

吃过饭,老胡去白豆屋子。

一进屋子,看到老杨也坐在这里。老胡愣了一下。

老杨看到老胡进来,也愣了一下。

衣服叠得整整齐齐,给了老杨,被单也叠得四四方方。给了老胡。

给老杨时,白豆说,你衣服破了个口子,我给你缝上了。

给老胡时,白豆说,明天休息,我过去给你把被子缝上。

老胡和老杨都不说话,也不走。谁也不肯先走。看他们不说话,也不走。白豆说,干一天活了,挺累的,你们回去歇着吧。

老胡和老杨一块儿走了。

回到屋子里,老胡和老杨没有像往常一样,聊一会儿天。

老杨躺在床上,对着屋顶一片芦苇花絮,抽着烟。老胡还是那样,手里玩着他的小刀子,心里想的却是和刀子没有关系的事。

提了一只野兔子和一只野鸡,老胡去吴大姐家。

到场部合作社买了一块花布,老杨抱在怀里,也去了吴大姐家。

吴大姐本来是卫生队的卫生员,和刘副营长结婚后,就调到营部当上了妇女干事。还是给人治病,只是现在治的不是人身体上的病,而是人心里的病。在她当了妇女干事后,经她撮合结了婚的男女已经有九十七对。

吴大姐问胡铁,看上谁了。

胡铁说,白豆。

吴大姐问老杨,看上谁了。

老杨说,白豆。

这天的黄昏,好多人吃过了饭,坐在门口乘凉。白豆也坐在门口乘凉。白豆看到吴大姐从营部那边朝她走过来。白豆的心有些乱跳。下野地的好多姑娘,只要看到吴大姐朝自己走过来,心都会乱跳。

直到这时,我们还无法知道第三个想娶白豆当老婆的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