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不揭发走资派,别的人揭发了,还要打别人,这走资派的老婆,实在是太猖狂了,猖狂得让人忍无可忍。
别人没法忍,只能在台子下乱喊,喊着让白麦吃牛屎。
说真的,杨来顺有点不想让白麦吃牛屎。因为,在杨来顺心里边,白麦已经不光是个走资派的老婆了。可群众的喊声,他也不能不理,杨来顺只好抓起了一把牛屎,走到白麦跟前,悄声对白麦说,你只要说老罗是走资派,就不让你吃牛屎。
白麦看着杨来顺,坚决地说,老罗不是走资派。
杨来顺没有办法了,只得把牛屎往白麦嘴里塞,白豆在旁边不愿意了,冲过来把杨来顺拉开了。白豆说,我已经替白麦说了,你不能再让她吃牛屎了。
杨来顺说,既然你替她说了,那你也就替她把牛屎吃了吧。
说着,杨来顺真的把一块牛屎塞到了白豆嘴里。
最后轮到了老罗。
老罗的下场不用多说了,想也想得出来,老罗会用什么态度对待杨来顺。不知为什么,看老罗那个样子,杨来顺是越看越气,气得真想用刀子把他捅死。所以,没有和老罗啰唆,抓住牛屎,一把把往老罗嘴里塞。怕塞不进去,又喊了两个小伙子帮忙,硬把老罗的嘴掰开了往里塞。就是这样,还不解气,干脆把一篮子牛屎全扣到了老罗的头上。
一身牛屎的老罗,变成了一块巨大的牛屎。
给老罗洗了澡,换上了另外一身衣服,老罗低头闻了一下,说还有牛屎味,非要把穿上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做好了饭,端到了老罗跟前,让老罗吃,老罗吃了一口,就不吃了。老罗说,吃过了牛屎,别的就不想吃了。
晚上上床睡觉,老罗非要说白麦身上有牛屎的味道,不让白麦挨着他睡。白麦只好在地上铺了个床睡下了。
看到老罗坐在那里发呆,白麦想凑上去,跟老罗说。老罗说,我啥都不是了,只是一块牛屎,牛屎不会说话,你别和我说话。
前面几次批斗,打那么狠,打得皮开肉绽了,老罗没有这样过,可牛屎就让老罗完全变了样子。
好像变傻了,傻得像过去的杨来顺了。
白麦拿着一堆沾满牛屎的衣服去大渠边上洗。遇到了白豆和翠莲。
白豆和翠莲在水边洗衣服,胡豆和牛牛在不远的草地上玩。白麦没有往她们跟前走,自己另找了个地方,蹲在了水边洗起了衣服。
看白麦不过来,白豆走了过去,要帮白麦洗。
白麦不让白豆洗,从白豆手里又把衣服拿了回来。
白麦说,别看你替我吃了牛屎,我还要是要说你,那些事,你怎么能批斗会上说?你这是拿刀子捅老罗。
白豆说,我不能看着你受罪,我受罪受惯了,没事,你不行,你一直在城里,没受过罪,我不能不管你。
白麦说,该受的罪,躲不过,你没法全替我受。
白豆说,你打了我,我还要说,你受这个罪,不值。
白麦说,老罗是我丈夫,为啥不值?
白豆说,可他对你不好。
白麦说,再不好,也是我丈夫。
白豆说,和他离了,就不是你丈夫了,不是你丈夫,你就不用再受罪了。
翠莲在一边插嘴说,凭白麦姐的样子,马上能找个年轻英俊的。
白麦瞪了翠莲一眼,翠莲不敢吭声了。
白麦说,白豆,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你要知道,我这个时候,不能离开老罗。老罗这会儿是掉到了井里,我不跟他过了,就是往井里扔石头,会把他活活砸死的。
白豆说,你现在也是在井里。
白麦说,所以我才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井里,自己跑掉。
白豆说,这么说,说啥你也不会离开老罗了?
白麦说,好妹妹,如果你真不想让我受罪,就帮我和老罗过了这个难关,老罗这几天,整个人完全变了,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胡豆在草地那边喊白豆,白豆走过去,看到胡豆正叉着两条小腿朝着一窝蚂蚁浇尿。
抱着胡豆,和翠莲往回走。
白豆说,咱们得帮帮白麦。
翠莲说,怎么帮?
白豆说,不管咋说,杨来顺当过咱们的丈夫,他不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吧。
翠莲说,那咱们就去试试吧。
让牛牛带着胡豆先回家去,白豆和翠莲一块去找杨来顺。
白豆想,不是为了白麦,死了她都不会去求杨来顺。
一看这两个女人来了,杨来顺愣了一下。一直觉得怪,因为他,这两个女人一度成了仇人,没想到,这两个女人又好了起来,又好得像姐妹一样了。不知女人是脸变得快,还是心变得快。
按说,这两个女人,都给他当过老婆,他多少会记着她们的一些好,但不知为什么,看到她们,总是想不起她们有什么好。相反,想起的全是委屈。委屈是委屈,却恨不起来,不管咋说,这两个女人,给过他的快乐,却是别的女人没有给过的。
不等白豆和翠莲开口,杨来顺就开了口,表扬她们有思想觉悟,有造反精神。
两个女人听了杨来顺的表扬,没有一点高兴,反而说,以后她们再也不会那样了,并且劝说杨来顺以后也不要这样了。
具体一点说,就是不要再那样对白麦和老罗了。
杨来顺没有想到这两个女人是来替白麦说话的,顿时火冒三丈,大骂这两个女人,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样子,还以为自己有多大面子,可以左右他杨来顺。还说,别以为她们和他睡过觉,就有什么资格了。还说她们现在在他眼里,也就是一泡牛屎。还让白豆去告诉白麦,下次不会让她和老罗吃牛屎了,而是要让她和老罗吃狗屎吃人屎。
白豆对白麦说,我们去找了杨来顺,一点用也没有。
白麦说,我知道了。
白豆说,他还说了,下次会让你们吃狗屎,吃人屎。
白麦说,我知道了。
水渠边上有一片野生的红柳树,洗好了衣服后,没有马上回地窝子,地窝子里太潮,衣服晾上去,好几天也不干。
白麦把衣服晾在了红柳枝上。坐到了一片红柳的影子里,白麦想,一个地方,一件事,在某一个时刻,总会有一个人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比如说,在这以前,在这个地方,有许多事,老罗可以起到决定性的作用。可现在,这个人不是老罗了,这个人换成了另一个人,除了杨来顺,再没有第二个人了。
站起来,打算去找杨来顺。转过身,刚要迈开步子,却看到了杨来顺。
杨来顺说,白豆来找我了。
白麦说,我没有让她去找你。
杨来顺说,我想你也不会那么傻。
白麦说,不过,我正想去找你。
杨来顺说,知道你要找我,我就来了。你知道你什么地方做错了吗?
白麦说,不知道。
杨来顺说,那天,我开了个玩笑,你不该恼。
白麦说,我没有恼。
杨来顺说,可你看了我一眼,像看一只狗一样。
白麦说,我可以向你认错。
杨来顺说,光认错不行。
白麦说,还要怎么样?
杨来顺说,我要看看你,到底和别的女人有啥不一样,那么多女人,老罗咋就看上了你。
白麦说,除了这个要求,别的什么要求,我都可以答应。
杨来顺笑了起来,说,我也想有别的要求,可你现在除了你的身子,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要求呢?你的运气还算好,遇上了我。好几个走资派的老婆,主动要把身子给我,我理都不理。我不喜欢她们,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吧。
白麦不说话,闭上了眼睛。
杨来顺说,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不会逼你的,也不会强迫你的。你要是觉得太受委屈,你可以不干,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
看白麦还闭着眼睛,杨来顺说,那我就走了啊。说着,杨来顺真的转身走了。
杨来顺走了没有两步,白麦就喊住了他。白麦说,你等一等,你可得说话算数。杨来顺说,我也是个男人,不会说了不算,我保证不会再让老罗和你吃屎。白麦说,还不能让老罗干很重的活。杨来顺说,行。
白麦的眼睛还是闭着的,但白麦的手已经把衣服上的扣子解开了。
看到了白麦很大很白的奶子,杨来顺站不住了,扑了上来,把白麦扑倒在了红柳树下,扑倒在了一片沙丘上。
被火一样的太阳烘烤过的滚烫的沙土,抓在了白麦手中,马上变得像冰块一样凉。
压在身体下面的沙土,本来是那么平坦松软,但这会儿,却像立起的刀刃一样,割切着她的脊背。
整个人好像被扔进了一个巨大黑洞里,五脏六腑好像被从胸腹里扔了出去……
好像死了一样,白麦闭着眼,好像整个世界都死了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白麦睁开了眼睛。白麦看到了散乱在身体四周的衣服,白麦没有穿衣服,看了一阵,又想了一阵,白麦突然像疯了一样,跳起来奔向了旁边的大渠。
只听嗵的一声响,白麦跳进了奔涌的水流中。
水很急,白麦在水里,像一片树叶。水很凉,是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水浪像铁刷子一样,划过白麦的身子,划出了无数道血印子。
白麦真想在水中把眼睛也闭上,把自己彻底交给渠水,可白麦看到了一张脸,老罗的一张脸,听到了老罗在喊她的名字,同时,看到老罗把一双手朝她伸了过来。
白麦抓住了那双手,尽管发现这是一棵树,白麦还是没有再松开,而是使劲从水中爬了出来。
白麦满眼泪水。
地窝子的窗子在屋顶上,躺在床上,能看到天上的月亮。不过,这会儿,看不到月亮,云太黑太厚,把月亮遮住了。
白麦睡着了,睡到了后半夜,听到了什么声音,醒了过来。再听,听出这声音,是旁边老罗的叹气声。
白麦问老罗怎么还没有睡?老罗说,睡不着。
知道老罗为什么睡不着,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能让老罗不再叹气。
想让老罗好好睡一觉,白麦把手伸到了老罗被窝里,轻轻地摸着老罗的身子。
摸了一会儿,老罗一动不动,白麦就把手移到了老罗腹部下面。这回老罗动了。不过,老罗动的地方有些不对,老罗抓住了白麦的手,把白麦的手从拿出了他的被窝。
老罗说,明天又要开批斗会了。
真的又开批斗会了。批斗会的阵势,和以前没有什么大的不同,不过,批斗会的过程却有很大的不同,一直是批斗会主角的老罗,成了配角。下野地农场的小走资派们,成了重点的批斗对象,不但用鞭子抽他们,还让他们吃了狗屎。
老罗和白麦被放到了台子的角落,老罗好像有些不适应,问白麦为什么会这样。白麦说我也不知道。
批斗会结束时,杨来顺宣布,决定对走资派老罗和他老婆白麦还有反革命分子的老婆白豆进行监督劳动。
没有谁觉得意外,让大家意外的是,杨来顺竟会让翠莲去监督他们劳动。
为这个事,有人去质问杨来顺,说让翠莲去监督,起不了改造走资派的作用。杨来顺却说,上次开批斗会,你们都看见了,翠莲敢跳到台子上批斗老罗,说明了翠莲是有了阶级觉悟的,是有造反精神的。
别的人就不再说什么了。
这个安排,白豆和翠莲也意外。
白麦不意外,看来杨来顺还真的说话算数了。不过,她却没法真的高兴起来。
夜里,该睡觉了,烧了一盆热水,让老罗烫了烫脚。
穿了睡衣,白麦端着一盆洗脚水,走到了门外,把洗脚水泼到了柴火垛后面。顺便放下盆子,方便了一下。
提起裤子,刚要往回走,看到面前站了一个人。月光不太亮,还是看清了这个人是谁。
白麦没有办法了,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杨来顺把白麦摁倒了柴火垛上。杨来顺对白麦说,以后,每个星期三的这个时候,你准时出来,别让我在外边等时间长了。
四个人去地里干活,干什么活,翠莲说了算。但怎么干,翠莲不能说了算。按说,翠莲戴了红袖章,其他三个人都要听翠莲的。但实际上,翠莲不想戴那个红袖章,可不戴不行,杨来顺说她要是不戴红袖章,就不让她干这个活。
和白豆在一块,翠莲听白豆的,而白豆听白麦的,所以,四个人下地干活时,怎么干,实际上是白麦说了算。
白麦也不是什么都说了算,农场的活,白麦也不怎么会干,要怎么干,还得听白豆和翠莲的。白麦只在一件事上说了算,那就是在怎么对待老罗这个事情上。
不管干什么活,都不让给老罗定死任务。白麦给老罗这么说,你看着干吧,能干多少干多少。
老罗也很把白麦的话当话,多数时候,老罗都是抱着农具,或站或坐在田埂地头发呆,常常是半天一天不说一句话。并且干活时,故意要离另外三个女人远一些,远得不能听见三个女人说话。
干活时不说话,会越干越累。
说着说着,就会说到杨来顺。
白豆说,杨来顺这个家伙,这次算是干了个人事。
翠莲说,坏人,有时也会干几件好事。
白麦说,别说他了,说点别的吧。
白豆说,白麦,我看你好像不高兴。
白麦说,没有呀,我挺高兴的,你们这么照顾和我老罗,我真的很高兴。
白豆说,你有心事,我能看出来。
白麦说,你别瞎猜了,这年头,谁会没有心事?
白豆说,是啊,胡豆在幼儿园,别的孩子,骂他是狗崽子,老欺负他。
白麦说,要不,为了孩子,你就和胡铁断绝关系吧。
白豆说,孩子是我的命,胡铁也是我的命,我一个也不能丢。
白麦说,女人都这样,会把一些东西,看得比命还重要。
天气好,太阳就大,就亮,就毒。锄草这个活,不是个重活,不会太累。但在庄稼地里,就像捂在了棉被里,风吹不进来,不知出了多少汗,衣服里里外外全湿透,贴在身上,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白麦说,能有个地方洗个澡就好了,好几天没有洗澡了。
白豆说,地方倒是有,不知你敢不敢去洗?
白麦说,洗澡有什么不敢的。
白豆说,你要敢洗,我就带你去。
白豆说的那个地方,是个水库。离营地不太远,走路二十分钟就到了。
水库看起来,像个大盆,里边的水,又清又静,正适合洗澡。
一看到水库,白麦高兴了。白麦脱了衣服就往水里跳。
一看白麦脱得那么光,白豆说,你倒真脱,也不怕有人偷看。这一说,把白麦说愣了。
白豆说,要是知道你在这洗澡,下野地不知会有多少男人来偷看。
白麦说,别瞎说了,我有什么好看的?
白豆说,你自己看看就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