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后,我急速地向董务新停留的地点跑去。到跟前才发现,他并不是在河彼岸,而是在两条支流中间的岸边,他是在那里抱住了一块大石头停下来的。此时,他正拖着被水浸透的背包往两河道间的沙洲上靠去。我和他相隔不足米,但由于波涛声太大,我喊破嗓子他也听不到。
董务新在近零摄氏度的水中浸泡了十几分钟后,上到了沙洲上,他登陆的沙洲不足20平方米。我远远看去,他正在寒风中颤颤巍巍地整理背包,我拼命打手势呼喊,也得不到他的回应。只见他在沙洲上铺上防潮垫,躺了下来,盖上了湿睡袋,看来,他已冻得支撑不住了。
风不停地刮着,岸上的我也难忍寒冷的袭击,脱去湿淋淋的内衣,赤裸裸地趴在冰冷的卵石上避风,就这样我也坚持不了多久,冻得又爬起来沿着河床来回狂奔。
看到我在岸上来回跑动,而董务新情况又不明,留在原地的队员们开始感到不安起来。李旗大姐心急如焚,她告诉队员,我和董务新在这样低的温度下坚持不了多久。她一边呼喊,让在绝壁上探路的杨华下来,一边组织队员结组渡河。在这个时候强行渡河无异于自杀,虽然事后遭到我的严厉责备,但我也被队友们不顾一切来救援我们的真情和勇气所感动。
当时,李旗大姐的这一决定只得到女队员的支持,她们不顾胡禅、邓辉等人的反对,开始换鞋,把给我和董务新带的衣服用塑料袋包好,做好了落水的准备。由于李旗也算是一名冬泳高手,当时,大家觉得护送她一个人过河不会有太大危险。最后,男队员也开始协助她渡河,其中包括刚从山壁上下来的杨华。
李旗、邓辉、高云、胡禅、刘馨、杨华六人牵着手一字型地向河中走去。我一看情况不妙,一边挥手,一边向渡河点跑去,企图阻止他们这一冒险举动,但他们似乎什么都没听见。他们刚下水不久,冰冷刺骨的河水就没到膝盖,尽管移动缓慢,六个人还是渐渐靠近了对岸。
可是,当李旗离岸边只有几步之遥时,她一脚踏入了深水中,顷刻间就被水冲倒了。大家急忙转身,试图将她拉出来。此时,水位已在不知不觉中涨了起来,强大的水流将体重较轻的高云也漂了起来,幸好早有防备的胡禅紧紧地将她拉住。漂浮在水中的李旗大姐为了不把后面的队员带倒,毅然松开了手。
这时我也赶到了渡河处,仅仅差一手距离,没将李旗大姐抓住。只见她背着大包,背朝水流的方向顺流漂去。我发疯似的沿着河岸奔跑,大声呼喊着让她把背包卸掉。此刻,我和李旗大姐相距只有几米的距离,从她痛苦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已经完全绝望了,只是不停地在喊:“我没办法,我手动不了……”她被水冲走多米后,河道出现一个90度的大转弯,借水流的力量,她竟幸运地被冲到了岸边。我当机立断跳入水中,一把抓住了她的背包带。我俩又被激流冲了十几米后,我脚下蹬住了一块大石头。我终于艰难地爬上岸,又将李旗大姐从水中拉了出来。
上岸后,望着身边汹涌的木扎尔特主河,我们什么也说不出来。如果再晚一步,我们就会被冲入主河道,后果不堪设想。
胡禅和高云在水里挣扎着,强劲的激流冲得两人站不起来,胡禅用尽全身力气将高云的头托出水面。在这万分危急的关头,岸上的李诚跳入水中,和杨华、胡禅一道才将高云救上了岸。
突如其来的险情将我、董务新和队员们分开了,彼此谁也不知道对方的消息。没过成河的队员衣服都湿透了,体温急速降低,只好退回到绝壁下的高地,建起临时营地。
午后,水位开始暴涨,早晨的几条小溪也变成了浑浊的河流。杨华冒着被卷入激流的危险,经几番努力将我留在河滩上的背包搬回到临时营地,保住了我们唯一的行军地图和全部活动经费。在这危急时刻,杨华主动担负起了队长的职责。
河水迅速上涨,眼看着那片沙洲就要被洪水吞没,而董务新却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和李大姐扯破嗓子呼喊着他的名字,催他快点起来。过了好久,不知是听到了呼喊声还是看到了水势,他站了起来,丢弃了睡袋等物品,开始逆流上行,企图从上游河道较窄的地方渡河。长时间的冷水浸泡,董务新的体力已严重透支,行动变得很僵硬,他逆流在河道里踉踉跄跄走了几步,就被河水冲回到原处。此刻,他已开始感到绝望,向我们挥了一下手,盖上睡袋又休息了20多分钟。
经观察,下游50多米处的水流相对平缓,到主河道还有一段距离。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眼看着河水将吞没沙洲。此时,董务新顶着睡袋坐了起来,远远看去他好像在吃东西。过了一会儿,他站了起来,背上背包,我打着手势大声呼喊让他弃包,他没做任何反应,迟钝地向水中走去。我和李旗大姐迅速赶到下游河道,我拉着她的手站到了河里,为接应董务新做好了准备。河水已没到了董务新的膝盖,他双手抱拳,举过头顶,像是请上天保佑自己,又像是向我们告别,随后便毅然扑向了河中。在激流中搏击的瞬间,董务新也许意识到了死亡的逼近,本能地解开了背包。背包快速地向主河道漂去,他在水中几乎没有做任何挣扎,便被冲入主河道。
我不知所措,呼喊着董务新的名字,沿主河道向下游跑去。河水的流速太快了,我拼命地奔跑,勉强能赶得上董务新。只见他侧着身子,一会儿沉入水中,一会儿又浮出水面,没有任何挣扎的动作,我意识到,董务新此刻已深度昏迷或死亡。几十秒钟后,董务新被搁浅在河道彼岸的浅滩上,只见他侧着身子,右手抱着胸,卧在水中一动不动。
我和李旗大姐哭着呼喊了好久,董务新却再也没有起来。一个人的生命在无情的自然面前显得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董务新就这样悄然地走了,残酷地离开了我们,甚至也没有留下一句话。唯独他那下水前抱拳的身影在此后不时地撞击着我们的心灵,勾起我们对这次远征的痛苦回忆……
生死绝壁
临时营地里的队员哪里知道对岸发生的这一切,焦急地观察着水情,期待着明天一早水位回落时再渡过河去。为了积蓄体力,杨华让大家回到各自的帐篷好好休息,自己到周围的灌木林中采集野果,因为我们的食物已所剩无几。
天一直是阴沉沉的,在这进退两难的境地,队员们的心情也非常沉重,他们对河对岸的我和董务新还抱着很大的希望,想象着我们已经到了河下游的牧业点,过不了多久就会牵着骆驼回来接应大家。
锅里的野果汤冒着热气,帐篷里沉闷的气氛让人透不过气来。终于还是杨华打破了沉默,决定连夜撕毁帐篷搓绳子,准备明天黎明过河。那将会是一场与时间抢生命的战斗,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就会给大家带来一分危险。
此时,我和李旗大姐也陷入了困境,要么到下游找牧民求援,要么就迅速返回河对岸。根据地图判断,我们离夏牧场也不远了,便决定先去救援。
我裹着李旗大姐带来的睡袋,怀着沉重的心情向下游奔去。一个多小时后,一条发源于左侧山谷的激流再次挡住了我们的去路。虽说是支流,但水势之大,根本无法通过。此时已到了下午4点,残酷的现实已危及到我俩的生命,我们没有食品,没有御寒的衣物,但决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与河对岸的队员们汇合,否则,我们不但自己无法生存,队员们一旦强行渡河也将会全军覆没。我们能否成功返回关系到整个团队的生存。
我和李旗大姐又返回到渡河的地方,眼前是多米高、几乎垂直的绝壁。我从南边观察,唯一可以上去的路线是一条20多米高的狭窄缝隙,裂缝顶部卡着一个球形的巨石。凭李旗大姐的能力是不可能上去的,我让她在原地等候,自己甩掉裹在身上的睡袋,穿上李旗大姐带来的运动短裤,沿着裂缝艰难地往上攀登。到了裂缝顶部,我抓住长在石缝中矮小的荆条,小心翼翼地从球形的巨石旁爬了上去。
站在高处,唯见悬崖下方的滔滔河水,找不到下去的线路。我继续向上攀登,到达绝壁顶部,俯首向南望去,岸边的高地上有几个小红点,我断定,受阻后的队员已在安全地带建立了临时营地。上山容易下山难,要想从近90度的绝壁上徒手下去是非常可怕的,我连续攀登了3次,每次都在快接近底部时遇上了超过90度的仰角,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无奈我第四次又攀到悬崖的顶部,寻找新的下山线路。
穿着短裤、T恤的我一天滴水未进,在寒风中攀爬了4个多小时,此时,胆汁的过度分泌,使我口中发涩,肢体变得僵硬,行动也迟缓起来,加上渡河时穿的塑料凉鞋已开始断裂。此时,我真的绝望了,望着夕阳下的临时营地,我大喊了一声,因为我只有这一次机会了。生与死在此一搏,我想,再不成功,我只能从崖壁上跳下去,因为我再也没有力量爬上来了。
傍晚,突如其来的喊声打破了营地的安宁,队员们不约而同走出帐篷向四周观望,除了岩石就是河流,摄影师小刘用400毫米长焦镜头观察也一无所获。事后听队员说,他们都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后来,有队员还是发现了绝壁上有人。因为绝壁太高,大家一时间无法判断是我还是董务新,都捏了一把汗——这样高的绝壁,在寒风中徒手攀岩,在平时都是无法想象的!
也许我真的是上帝的宠儿,激流没有夺去我的生命,绝壁又为我网开一面。我终于找到路下到悬崖底部,筋疲力尽瘫倒在地。队员们已经从营地赶来,含着眼泪拥了上来。此时的我,四肢伤痕累累,半天说不出话来。李岚哭着给我穿上冲锋裤,当李诚含泪询问董务新的情况时,我再也撑不住了,泪水止不住流下来,哽咽着说出了董务新遇难的噩耗。事情来得太突然了,队员们一时难以接受,整个营地顿时一片哭声。
勇敢的徐泳经两个多小时的攀登,终于在绝壁底端探出一条相对容易的线路,将李旗大姐带了回来。当她在帐篷中见到我时,我俩抱头痛哭。她以为我在攀岩时已经遇难了,因为徐泳去接她时,我还没有回到营地。
当晚我便召集杨华、胡禅和李旗开会,做出了三项决定:一是让高云负责清理食品;二是撕毁两顶帐篷编成绳子,做好明天凌晨渡河的准备;三是稳定队伍情绪,防止恐慌蔓延。当晚大家都处在极度的恐慌之中。杨华几乎一夜没睡,不时地下河道观察水情,期待着凌晨水位的回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