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州于我的印象是暗淡而遥远。暗淡是因为印象中每次乘火车路过衢州都是黄昏时分。遥远是因为对衢州惟一的深刻记忆，是衢州出产蜡纸，而那种蜡纸，容易把我的思绪拉回到遥远的文化大革命时期；那时候的纸媒体，大多是油印传单，用铁笔在蜡纸上刻一手好字，会令人刮目相看。也就是说，我对衢州其实一无所知，不知道那儿有什么景点值得一游，所以我对拉我去那儿的朋友，是一脸的茫然。
春天容易叫人心动，况且我喜欢出游。衢州位于浙江西部，自古有“四省通衢”之称。衢州的“衢”，意指大路，沿大路往东走是金华，往西走是上饶。金华、上饶我都去过，现在有机会去一趟它们之间的衢州，不是坏事。况且朋友那边盛情难却，一味推辞，就驳了人家的面子。再说我们出业旅游，就是要到陌生的地方去，这样才会有新鲜感。不料到了衢州，这新鲜感使我大吃一惊，因为著名的烂柯典故，就出自衢州南郊，而我这个自诩为文人的家伙，竟对此毫无知晓。
古文中的“柯”字，意指斧子的木柄，烂柯的意思是斧子的木柄给烂掉了。新疆有一种树叫胡杨，传说它是活一千年，倒一千年，朽一千年；怕是木质不同，烂柯典故中那把斧柄的“烂尽”时间是一百年。
那是一个有姓有名的传说，非但有名有姓，而且记载于南梁文学家任昉的《述异记》中，又载于北魏地理学家郦道元的《水经注》中；这两本古书的写作时间，均有1480年之久。
任昉于《述异记》中称：“晋王质入山采樵，见二童子对奕。童子与质一物，如枣核，食之不饥。局终，童子指示曰：汝柯烂矣。质归乡里，已及百岁。”
郦道元于《水经注》中称：“信安有悬室坂，晋中朝时，有民王质伐木至石室中，见童子四人弹琴而歌，质因倚柯听之┅┅童子云：‘汝来已久，可还。’质取斧，柯已烂尽，便归家，计已数百年。”
据说樵夫王质下山后感叹：“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据导游讲，根据这个典故而命名的烂柯山，全国有七八处之多；我本人只查到三处，一是衢州，二是肇庆，三是绍兴。衢州古称信安，衢州烂柯山是丹霞地貌，于全国的丹霞地貌中，这儿的规模不是很大，但这儿有一道著名的丹霞石梁，它就是郦道元所记载的“信安”的“悬室坂”。由此可以确认，烂柯传说其最早的发生地，无疑是在衢州。
那是一座跨度长达100余米的赭色天然石桥，桥洞内刻有明代衢州知府李遂所书“天生石梁”四字。据地质专家讲，丹霞地貌是由于地壳上升以及被流水切割侵蚀，使沉积于内陆盆地的红色砂砾岩，逐渐形成这种粗犷别致的“赤壁丹崖”。我国有多处丹霞地貌景区，但如此蔚然大观的丹霞石梁，只有衢州才有。
奇怪的是，石梁上方还刻着“一线天”三个字。我有些好奇，一个人登上陡峭的石壁，要看个究竟。石梁上有一道细长裂隙横贯东西，我是匍匐着爬过去的；最窄的地方，只有20公分。当时我担心自己会从10余米高的石梁上掉下去，所幸这样的悲剧并未发生。更幸运的是，同伴中只有我一个人看到那条裂隙中部有一线细缝穿过石梁，可以看到石梁背面的天空，导游称我有眼福。
烂柯山所著名的是童子下棋，另一说是仙人下棋，因为下棋人下的是中国围棋，所以石梁下置一个巨大的棋盘，点缀着数十枚黑白棋子，摆成一个难解的残局。后来就有人把围棋别称为烂柯，日本人于19世纪中叶所写的一本围棋专著，其书名就叫《烂柯堂棋话》，而我国的围棋手在当今的因特网上所建的一个围棋网站，其网名就叫《烂柯围棋》。时至今日，衢州烂柯山已被公认为中国围棋的发源地，棋圣聂卫平曾专程来衢州，在烂柯石梁前的日迟亭中与人手谈。这一举动，明显有寻根问祖的意味。
但烂柯山不惟石梁及围棋著名，因为它还是中国道教的洞天福地。唐末道教学者杜光庭著《洞天福地岳渎名山记》，将全国道教名胜分为“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和“七十二福地”；按他的排列，衢州烂柯山为“青霞第八洞天”，石梁前立着太极图石碑，刻记这六个字。当地导游对我们讲，烂柯石梁之所以排在青城山、龙虎山前面，就因为石梁上有那条神秘的一线天。一般人如我一样，从那道细缝中看到的是石梁背面的蔚蓝天空，而道家人士却能由此看到他们心目中的神仙世界。身临其境，这种奇特的丹霞地貌，难免不使人遐想联翩。
烂柯山草木葳蕤，不乏数百年的参天古树。树林中有河滩石铺砌的明代驿道，沿古驿道往东走，蓦然看到一座黄墙重檐的古佛寺。这座古寺原名为石桥寺，后改名为宝岩寺，初建于南朝梁大同七年，距今有1460年之久。据导游介绍，宋真宗赵恒曾为该寺题门额“宝严教寺”，明太祖朱元璋曾驻跸于该寺攻衢州。
我拿相机拍了寺中的一口古井、一座石狮和一座巨大的莲花纹石磉。我不知道以前与这座直径1米的石磉相匹配的那种高大木柱以及巍峨庙堂，是何年何月消失的，但有理由相信，这座古庙曾毁于战乱。据说庙内有一条暗道被今人发现，它从寮房中直通山里的密林深处，以便僧人于战乱中逃生。
时已黄昏，我们是当天的最后一拨游客了，可坐在石梁下的一个中年人，还不肯撤走他的算命摊子。我是同伴中走在最后面的一个，算命人看到我朝他摇了摇头非常失望。失望之余，竟越俎代庖，替导游给我讲解起我身旁的一棵叫阴阳树的古树；一面讲解，一面指导我如何把这棵树的阴阳特征拍出来。老实说，我心里挺感谢这个算命人，若无他的提醒，我不会注意到这棵古树的奇特处。
衢州不惟烂柯山一处景点，我们还去了以瀑布、石涧和栈道而著名的药王山，在杜鹃花盛开的峡谷中溯流而上，于我是物我两忘的惬意。可惜时间不够了，我们没有去就在衢州城边的南宗孔庙。而我自己最想去的一个地方，是位于高山深谷中的险要关隘廿八都。据导游讲，那儿古建筑依山傍水，错落有致。所以说，这次到衢州去，虽有不虚此行的满足，亦有该去而没去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