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青树又回过了头,看到王子川摇摇晃晃,好象马上就要摔倒了。青树说,坚持住,往前走。王子川听到了青树的鼓励,他抬起头朝着青树摆摆手。看来,他也很想坚持朝前走,但他的腿却不听他的话,膝盖一软跪在了沙丘上。回过身,走到了王子川身边。青树说,你不能一定往前走。王子川说,我真的走不动了。看到沙丘上,横着几截白骨头,青树让王子川看。青树说,如果我们停下来,这里就会多一些白骨头。王子川扭了一下头,他看到了白骨头。白骨头不会给他力量,但会让他咬着牙重新站起来。这一次,青树没有自已在前边走,她和王子川并排走,看到王子川有些走不稳时,就会伸出手,扶他一下。看到王子川两条好象灌了铅的腿,青树真想把自己的腿和他换一换。
已经快走不动了的王子川,却偏偏想和青树说话。不过,王子川不管说什么,只要刚一开口,青树就会拦住他,不让他说。不是青树不想听王子川说话,青树是不想让王子川把力气浪费到别的方面,好有更多力气用来走路。就算有王子川有很重要的话,青树也不想让他说,再重要话,也没有走出沙漠的事更重要。如果走不出沙漠,就算你说的话,全是金子,也和沙子一样一点用都没有。
不过,不让王子川说话,并不能根本改变王子川的情况。王子川这一次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倒在了沙丘上,炎热和干渴让这个男人实在没法再坚持下去了。他躺在那里,象个死人,不过,这会儿,他只是象个死人,但他并没有死。他大口地喘着气,好象有一只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脖子,让他的呼吸变得困难。蹲到了王子川身边,把王子川放到了腿上,用身体挡住阳光,不让阳光直晒到王子川脸上。王子川又要开口说话,这次没有不让他说。既然不说话,也一样走不去,还不如让他把想说的话说出来。其实有时候,想说的话,憋在心里不说出来,一样也耗精神气。王子川说,你说你信命,现在我也信命了。青树说,信命,更要站起来往前走。王子川说,你走吧。青树说,咱们一块走。王子川说,命对我说了,说我只能走到这了,不能再往前走了。青树说,我听到命说话了,命说,只要再坚持一下,我们就走出去了。王子川说,这样不行,这样下去,我们只会一起死。青树说,就算是一起死,我也不能把你扔下不管。王子川说,青树,这一辈子能遇到你这样的女人,我没有白活。青树说,我知道你对我有多好,我以后的日子,还要靠你呢,你可不能扔不下我不管了。王子川说,你不知道,我是我想让你活得幸福啊。青树说,没有你,我没法活得幸福。王子川说,不,就算我死了,我也会让你活得幸福。青树说,这是不可能的。王子川说,真的,我告诉你……青树说,好了,别的话,我们不想再听了,我们还是继续朝前走吧,来,我们一块走。不等王子川答应,就把王子川架了起来,几乎是半拖着王子川朝前走着。
不过,王子川好象一点也不愿意再往前走了,一个男人如果不想迈出他的步子,一个女人就算是想帮忙,也不会有太多的办法。王子川再次躺到了地上,这次不但是王子川大口喘气了,连青树也上气不接下气地坐在了沙丘上。青树说,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坚持一下,难道说你真的想就这样在里让沙子埋葬自己吗?王子川说,谁都想活着,可能不能活下去,并不是全由自己说了算,我已经看到了死神,正向我走来。青树说,不,你会活着的,会好好活着的。王子川说,青树,我知道你有多么好,你出去后,一定要嫁给孙开平,孙开平真是个好男人,他会对你很好的。青树说,我不可能嫁给他,如果在这以前,我可能不会嫁给他,那么从这以后,就再也不可能了。我要嫁,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嫁给你。王子川说,只怕我没有这个福份了,青树,你不该嫁给我,我也没资格娶你这样一个女人。青树说,你这是胡说八道。王子川说,我不是胡说八道。这个时候,能让我说话的机会也不多了,我想把我想说的话全说给你听。青树说,我不要听,你什么都不要说,我们还是赶路吧。王子川说,不,我要说,趁我还有力气。青树说,有什么话那么重要?王子川说,对别人来说,可能不重要,但对你来说,它真的很重要。青树说,既然那么重要,你为什么不早点说,非要现在才说。王子川说,本来我是打算永远不给人说的,可是,到了这个时候,我不想把这个秘密,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了。青树说,既然是你的秘密,和我有什么关系?王子川说,它也是你的秘密,知道了这个秘密,你就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青树说,那你就快说吧,只是你说完了这些话,就再也不要说话了。王子川说,你放心吧,我说完了这些话,我再也不会说什么了,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显然没有太把王子川要说的话当回事,她看到王子川满脸是汗,掏出口袋里的手绢,给王子川擦汗。手被王子川抓住,王子川让青树别做别的事,让青树一心听他说话。
王子川说,你丈夫是不是在七年前被人杀了?青树说,是的。王子川说,那一天是不是七月十六日。青树说,是的。王子川说,那天是不是刮着大风?青树说,是的。王子川说,你丈夫他是不是喝了点酒。青树说,是的。王子川说,是不是一颗猎枪的子弹射进了他的胸膛。青树说,是的。王子川说,你知道不知道是谁杀了你的丈夫?青树说,我想,可能是孙开平。王子川说,不是孙开平。青树说,也可能是老关。王子川说,也不是老关。青树说,那你说是谁。王子川说,是我。青树说,你说什么?王子川说,是我杀了你的丈夫。青树真的听得很认真了,认真到看着王子川,连眼睛都不肯眨一下了。
王子川说,那天,我坐在大客车,看到了那片胡杨林。我让车停下,我下了车。我想拍一组照片。刚走进胡杨林没有多大会,就刮起了大风。风很大,沙尘四处飞扬,我找不到了回去的路。我在林子里乱跑。遇到了你的丈夫,我吓坏了,以为遇到了坏人。我想逃,可他拉动了枪栓,让我站住。我怕他开枪,只好站下了。等他走到我的身后,我突然转过身去夺他的枪。他喝了酒,我闻到了酒味,看到我夺他的枪,他也愤怒了,我们撕打起来,正打着枪响了。枪响过后,他倒下了。我一看,枪已经被我抓在了手中,我把枪一扔,就没命地跑起来。
青树愣了一会,不过,马上就不愣了。青树说,你编得象真的一样。王子川说,我不是编的,全是我亲自经历的。青树说,我不相信,我绝对不相信。王子川说,你为什么不相信,难道会有人硬要把杀人犯的帽子往自已头上戴。青树说,我知道,你这样说,是为了了却我的一件心事,让我好开始新的生活。王子川说,真不知怎么说,你才会信。青树说,你怎么说,我都不信。
王子川突然想到了什么,王子川说,你丈夫纪明那天的手指头上缠了一块创可贴,就是左手的一个指头。
青树再次愣住了。
那天做饭时,纪明过来帮他切肉,没小心,刀切在了手上,血流了出来,青树赶紧找了创可贴,给纪明抱扎。边抱扎还边说纪明,是故意不想帮她干活,才把手切了。这个细节,应该说除了她和纪明,别的人不会知道。如果不是王子川这会儿提起,青树自己是不可能想到这个事的。是的,没有错,那天吃过饭后,刮起了大风,纪明要去胡杨林,青树还劝了他一下,说天气不好,手又受了伤,算了,别去了。这也就是说,那天杀害了纪明的凶手,恰好可以看到纪明被包扎的手指头。
青树没法再发愣了。青树突然放声大笑起来。笑过了,青树又大哭起来。青树的笑声和哭声一起在沙漠里回荡。
一个人一辈子不知要听别人说多少话,可是大多数的话,你只是听听,听过了,就象风,从耳边吹过去了。可有一些话,却不是这样。这些话,不是象风,而是象石头,它们从天空落下来,砸到你的头上。如果你够坚强,也许你不会死,可你却不能不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