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青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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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去镇上办了个事,一回到红房子,许小桃就给青树说了个事。许小桃说,来了个男人,头发乱乱的,胡子长长的,至少半年没理发了,穿得裤子上还破了个洞,一看就是个讨饭的。青树说,讨饭的有什么稀奇,又不是头一次遇到。许小桃说,是啊,怕他影响咱们的生意,我就给了他两块钱,让他走,没想到他不要。青树说,他是不是嫌少,那就多给点。许小桃说,我也这么说,就给了他十块钱,没想到这回他不但没要,反而生气了。青树说,那他要干什么?许小桃说,他说不要钱,他要住店。青树说,那就让他住下吧。许小桃说,可他说,他住店不给钱。青树说,他为什么不给钱。许小桃说,更可气的是,不但不给钱,还要一人包间房子,住上一个月。青树说,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事。许小桃说,我一听就火了,再一句话不想和他多说,就把他撵走了。

许小桃说的这个事,我没当个事,也没有觉得许小桃做错了什么。在公路边开客栈,啥样的人都会遇到。对多数来的人,是要笑脸相迎,热情服务,可对个别的人,真的不能太客气。太客气了,就会给自己带来麻烦。不过,让我没有想到的,就在许小桃给我说了这个事没有多久,我就遇到了那个不掏钱还要住店的家伙,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我还真的答应了他的要求。

围着黑色的纱巾,骑着马,青树去了胡杨林。进了胡杨林,没走多远,看到一棵村下,躺着一个人。青树走近了一看,是个男人。他枕在一个很大的旅行背包上,已经睡着了。再一看,不认识。不过,不认识,她也知道他是谁了。很少会有人,留这么长的头发和胡子。不用问,他就是许小桃说的那个人。要是在别的地方,看到村下躺着个人,青树不会管。但在胡杨林里,青树不能不管。青树没有大声喊,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躺在树下的男人就醒了。醒了,并没有站起来,继续躺在那个大的施行包上。看了看青树,没有什么说话。青树说,你在这里干什么。男人说,我累了,想睡一会。青树说,这是胡杨林,不是睡觉的地方。男人说,瞌睡了,什么地方都能睡。青树说,路边有客栈,你可以去那里睡。男人说,我去了,他们把当成讨饭的,不让我睡。青树说,你不是讨饭的,是干什么的?男人说,我当然不是。说着,男人一下子扯开了那个背包,从里边拽出了一架照相机。相机的筒子很长,青树还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照相机。青树说,你是个照相的?男人说,不光是照相。说着,男人又拿出了一本书。男人说,这个书是我写的。青树看到书皮印了几个字,太阳部落。青树说,凭什么说,这本书是你写的。男人翻开书第一页,上面印了作者简介还有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也是长头发大胡子,一看就是他。青树上过高中,也偷偷在日记本上写过诗,知道能写书的人有多了不起。青树说,你真的是个作家?男人说,还说不上家,就是喜欢,到处走走,看看,把见到的拍下来,写下来,编成书,挣点稿费过日子。青树说,就算是你是个摄影家,是个作家。那你也不能住店不给钱啊。男人说,不是不给钱,是不给有不给的道理。青树说,不给钱还有道理,我倒想听听。男人说,你是干什么的,我要说给你听。青树说,也许我能帮你点忙。男人说,我要写一本书,名字叫《胡杨印象》。一看到那木头的红房子,我就喜欢上了,我要把它拍下来,编到书里去。还要写文章介绍它。这样一来,城人里看见了,就会被吸引,跑到这里来渡假。有人来,来得人多了,就能多挣钱了。我等于是给红房子做广告了。我不收广告费了,就当交了住宿费了,顶,有什么不对。青树说,听你这么一说,是挺有道理。行,就按你说的,不要你住宿的钱了。还有,如果真的象你说的这样,我可吃的事,你也不用管了。男人说,这当然好,可你说了有什么用,你又不是红房子的老板。青树说,不是老板,不等于不能说了算。走,跟我去红房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男人说,我叫王子川。青树说,我叫青树。

把王子川带回红房子,许小桃一看愣住了。再一听青树的安排,许小桃睁着大眼睛,看着青树,象看一个傻子。青树说,人家不是讨饭的,人家是摄影家,是个作家。许小桃说,你怎么知道?青树说,他写的书,我看见了。许小桃说,这年头,什么骗子都有啊。青树说,就算他是个骗子,不就白住几天,白吃几顿,没啥了不起。许小桃说,你的心肠真是太好了。

这个叫王子川的男人是不是骗子我知道,但我知道,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小镇,在这个客栈,象他这样一个男人还从来没有出现过,至少我是头一次见到。并且还知道,他不是一个讨饭的。一个讨饭的,不可能有那么大的照相机,也不会有自己写的书。

红房子的餐厅里,老关正在吃饭。王子川也出来吃饭。老关问许小桃,这个人是谁?许小桃说,是个照相的。老关说,照相的?照相的不在城里照相,跑到这个地方干什么来了?许小桃说,哪谁知道。老关说,你看他的样子象不象个流浪汉。许小桃说,是有点象。老关问王子川,喂,照相的,来,喝杯酒吧。王子川看看老关,象是没听见一样。老关说,嘿,架子不小。许小桃说,行了,吃你的饭吧,别没事找事了,他可是青姐的客人。老关说,什么,他认识青树,啥时候认识的。许小桃说,不是认识,他在胡杨林照相,让青姐遇上了。

不管有忙,青树每周都会抽空去看母亲。进了家,又看到母亲在看老照片。不等青树说什么,母亲喊青树过来一块看。母亲从老照片中拿出一张照片。这张照片上没有穿着军装的母亲。照片上是三个孩子。一个女孩子,和两个男孩子。他们全戴着红领巾。母亲喊青树过来,就是要让青树看这张照片。

有一天,母亲突然说起一个人。这些年,我以为,我已经把这个人忘记了。因为很久很久,我都没有再想起过他了。

母亲说起的一个人,的名字叫孙开平。在那张老照片上,他站在青树旁边,在青树的另一边是纪明。纪明死了,孙开平还活着。不但活着,还活得很好。就在母亲和青树说到孙开平时,孙开平正在南方靠海一个大都市里,在一间透过落地玻璃窗子可以看到繁华街景的办公室里,与一个年青的女子商量着一件重要的事情。这个年青女子是孙开平的助手兼秘书,名字叫袁丽。孙开平说,走。袁丽说,去哪里?孙开平说,新疆。袁丽说。新疆很远。孙开平说,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袁丽说,为什么要去新疆?孙开平说,当年我们为什么要来沿海?袁丽说,这还用说。孙开平说,今天的新疆就象当年的沿海。

他叫孙开平。上托儿所时,我们一起。一直到高中毕业,我们都在一起。当然,还有纪明。不懂事时,我们过家家,我当妈妈,他们中得有一个当儿子。都不愿意当,都想当爸爸。再大一些,大人看到我们老在一起玩,问我长大了会嫁给谁。我说,两个人我都要嫁。

飞机里,孙开平和袁丽坐在一起。袁丽说,要飞多久?孙开平说,四个小时。袁丽说,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孙开平说,你睡吧。袁丽把头靠在孙开平肩头上。孙开平没有睡。他好象在回想一些往事。到了乌鲁木齐,孙开平和袁丽住了一家名字叫海德的了五星级酒店。放下行李。袁丽说,我洗个澡。袁丽进去洗澡。孙开平走到窗子前,拉开窗帘,看着外面的高楼和灯火。袁丽从卫生间走出来,裹着白毛巾。袁丽从后面抱住了孙开平的腰。袁丽说,没有想到新疆也这么好。孙开平说,我从来都没有觉得新疆不好过。袁丽说,那你为什么要离开?孙开平说,有时你不得离开你最喜欢的东西。袁丽说,你喜欢我吗?孙开平笑了笑,没有说话。但转过身把袁丽横着抱起来,走向房子中间的大床。有些话,不是用嘴说出来,一样可以算是回答。

孙开平和纪明成了大人后,还是好朋友,好得象亲兄弟一样。他们去找我玩,都是一块去。可是,有一天,他们打了一架,这一架打得很厉害。两个人在胡杨林里打得尘土飞扬。打过了这一架,孙开平走了。说是去了南方。孙开平走了后不久,我和纪明就结婚了。结婚那天,孙开平不在。我对纪明说,要是孙开平在多好啊。纪明没有说话。我问纪明,他们为什么要打架,纪明总是不说为什么。说真的,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打架。不过,我猜,可能会和我有关。

揣着一份和石油有关的工程协合同书,孙开平带着袁丽奔向沙漠。公路上,孙开平开着车,袁丽坐在他的旁边。车子的音响播放着一首流传极广的新疆民歌《阿拉木罕》。而这时,在大漠边缘胡杨镇的一家农舍里,两个女人再次说到孙开平。不是青树要说,是母亲要说。上次回家,母亲就说到了孙开平。这次回到家,母亲又说起了他。青树说不想让母亲说,对母亲说,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说来说去有什么意思啊。母亲说,怎么没有意思,过去说没有意思,那是纪明在,现在纪明不在了,就有意思了。就算没有什么意思,母亲真的想说,青树也会陪着说。母亲说,我一直以为你会嫁给孙开平。孙开平聪明,脾气还好。青树说,纪明不爱说话,可只要拿定了主意,就不会改变。母亲说,孙开平父母走得早,我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看。青树说,孙开平就是嘴巴甜,你就喜欢他。母亲说,你要是真嫁给了他,不会有后来这些事。青树说,不会有这些事,就会有那些事,人这一辈子,要经历什么事,是命中注定的,怎么躲也躲不过去。母亲说,你比你妈都迷信。青树说,其实,孙开平也不象你说的那么好。那会儿你把当儿子看,对他多好啊。可这些年,他却连个口信都没有。母亲说,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了。青树说,行了,别念叨他了。他现在过得怎么样,和咱们都没有关系了。母亲说,这我知道,可有些事不由人啊,不想去想都不行。其实,青树和母亲在说这些话时,并不知道这个孙开平,正朝着她们居住的这个地方走来。准确说,还有几个小时,他们就可以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