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分,郢都城内静悄悄的,只有赶早忙活的零星人影。忽然,从王城隐约传来鼎沸之声,声浪顷刻席卷而来,街衢要道、都门外大道上黑压压的都是车马。远远望去,结驷千乘,旌旗蔽天,上有鹰隼盘旋翻飞,下有猎犬狂奔乱窜。队列最前面是庄王所乘的木路。此车阔大,分前后两室,前面为乘驭的位置,后面可供君王与臣僚坐立。此车四围有壁,顶上覆以华丽的圆拱形车盖。
按周制,周王室的车乘名皇舆,分五路:一曰玉路,用于祭祀;二曰金路,用于宾飨;三曰象路,用于朝暮听事或游宴;四曰革路,用于征战杀伐;五曰木路,用于田猎。楚国王室亦同样配有五路。
这次狩猎时虞太傅亲自为庄王安排的,阵势之雄、声威之壮,为历来之所未有。一行人马浩浩荡荡奔向水天渺茫的云梦大泽。
孙叔敖本不欲随行,怎奈虞太傅奏请大王说:“令尹呕心沥血操劳国事,大王何不命令尹一同散散心呢?”庄王便令人前往孙府传旨:“随寡人去云梦泽行狩猎之乐事,不得有误!”孙叔敖遂不得不遵旨一同前往。
约两个时辰,庄王的狩猎队伍到达云梦泽深处。这里猎物之多、品种之繁,是别的地方不能比的。也许是因为人迹罕至,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看到狩猎人众也不知躲避。庄王乐得仰天呵呵大笑,道:“快哉!田猎之乐,寡人尽享矣!”
虞丘当即差遣兵丁摆开围场,然后奏请庄王:“臣等愿一睹我王盖世武功!”在震天响的鼙鼓声中,众多猛兽惊慌四窜,庄王豪情万丈,跃马飞奔,取过侍从递来的长矛,轻舒猿臂,一只麋鹿已经毙命;拈弓搭箭,只听得飕的一声,一只灰头雁坠地而亡。众人雀跃喝彩:“大王神勇,盖世无双!”“大王枪法可挡百万大军,箭法胜过神箭手琴氏!”
庄王驰骋于草莽之中。那些飞禽走兽猝然遇到夺命追魂、来势凶猛的人马,只晓得一个劲地跑,让庄王猎得酣畅淋漓,过足了瘾。看看红日当头,虞丘驰马过来,请庄王于蒲宫歇息片刻。
蒲宫是君王巡幸时临时搭建的驻跸之所,由蒲苇搭盖而成,四周立柱是就地砍下的塘畔野柳,枝叶仍然青翠盎然,平添了几番野趣。庄王驰骋了几个时辰,一见蒲宫内几案上的各色酒菜,顿感胃口大增:“众位爱卿,草野之地不必拘于礼节,来与寡人一快朵颐!”虞丘高声招呼随猎的大臣们道:“大王传旨,现在不是在国都,不必讲究太多,进来歇息歇息,一起用膳吧。”
孙叔敖但求早些回朝,根本没有心思享用那些美味佳肴,便说道:“大人好好伺候大王吧,我愿在外面为王保驾。”
虞丘道:“大人也随大王奔驰了几个时辰,不吃点东西哪受得了?”
“孙卿,进来吧,陪寡人一道用膳。”庄王叫道。孙叔敖只得跟随众大臣一同进去。
君臣坐于草荐之上,边吃边聊,其乐融融。庄王端起酒樽环手相约道:“众位爱卿,与寡人放量痛饮吧!”众人哪敢怠慢,纷纷举起酒樽一饮而尽。
虞丘趁着众人的好兴头说道:“诸位大人,中原各国公侯都筑有华丽的行宫,先王成王则于长江之滨筑有渚宫。唯我王甚为俭朴,似这等蒲宫,三日则朽。大王当于经常巡幸之地筑几处行宫,一来驻跸于斯,二来扬我国威。众位大人以为如何?”
大夫屈巫高举酒樽过顶,朗声说道:“太傅所言极是。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贤易之以宫室。我王乃天下雄主,怎能没有行宫?当建华屋数十处,必使美哉轮焉,美哉奂焉。”
其余大臣听了,不知虞太傅是即兴想起,随便说说,还是借题发挥,当真建议庄王大兴土木;也不知屈巫赞成,是图个热闹,还是真心相劝。
“虞太傅此言不妥,”孙叔敖怕庄王兴之所至,受虞丘与屈巫等人的怂恿而贸然答应下来,“扬我国威岂能靠修几处行宫?行宫之设,必役民无数。王者当敬事而信,节用而爱人,使民以时,岂能扰民乎?”
虞丘捋须而笑道:“令尹言之过重了。大王修一二处行宫,怎么会扰民呢?”
孙叔敖不肯退让,道:“三金之府所藏皆为民之膏脂,当用在紧要事情上才是。”
申叔时也忍不住附言道:“太傅之议,大王当三思而行。我楚国今日已现中兴景象,中原各国不敢弯弓南下,皆因民安国泰也。若大修美轮美奂之行宫,必耗民脂民膏无数,民岂无怨乎?”
伍举亦说道:“奢侈之费,甚于天灾。我楚国开国之君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大王当谨记才是。”
庄王虽然为虞丘之言而心动,但见大臣意见相左,只得说道:“众卿不必为此事争议了,回朝再说吧。围猎之乐就在眼前,此时不乐,更待何时?”
庄王饭罢,重又跃上枣骝马,腰佩长剑,手执长矛,于碧水之畔奔驰,马到之处,飞禽走兽纷纷倒毙。孙叔敖与申叔时、斗更生等人策马紧随其后,生怕庄王有什么闪失。
“孙大人,”申叔时指指远处草莽中出没的人影说道,“那儿怎么会有人影?虞太傅不是清过场么?”
斗更生望望那些追赶奔跑的人影儿,似乎不像郢都来的兵丁,遂问一旁的太傅虞丘:“太傅,那些是什么人?”
虞丘嘿嘿一笑说:“那是我府里的私卒与门客,我特意安排他们为大王驱赶异兽,供大王射猎呀。”
说话间,一只类似狂兕的野兽奔到了庄王身边。那野兽形状怪异,独角,三只眼,白森森的獠牙,吼声若雷,身巨如虎,着实吓人。众臣纷纷打马奔来保驾,兵丁们也纷纷拥来,挺枪弯弓,杀向怪兽。庄王已被激起万丈豪情,攒足膂力,飕地拔出长剑,直贯怪兽的咽喉。怪兽狂跳乱蹦,好一阵挣扎,半晌而毙。
庄王拔出剑来,仰天大笑道:“乐矣,今日之游也!寡人千秋万岁之后,谁能有此乐也?”群臣皆呼:“吾王万岁!盖世之主才有盖世之功。”
不料斜刺里奔出一匹马,众人看时,只见令尹孙叔敖手绰一杆寒光闪闪的画戟,指着怪兽高声说道:“众位大臣皆看错了,此怪兽是我孙叔敖射杀的,我还要请大王赏赐于我呢!”
众人皆愕然。
“孙卿,明明是寡人杀死的,怎么倒成了你的战利品?”庄王硬撑着笑意反驳道。
“此兽分明是微臣射杀的,怎么会是大王的功劳呢?”
庄王脸色铁青,道:“有诸位大臣为证,寡人拔剑而起,一剑而殪。这还会有假么?”孙叔敖寸步不让地争辩道:“也许是大王看花了眼。大王的确杀了无数猛兽,但这头怪兽的确是微臣杀的。天下六合、乾坤八荒均在大王掌内,这点小小的功劳大王还值得与微臣争么?”
拥到庄王身边的大臣们都惊怔了,糊涂了。众人都看得真切明白,躺在血泊中的怪兽明明是庄王拔剑击杀的,令尹怎么敢贪天之功,想据为己有呢?真是吃了豹子胆!
屈巫忍不住高声叫道:“令尹欺君,是可忍,孰不可忍?”
虞丘也叫道:“孙大人,老臣刚才看得清楚,这头怪兽是大王打死的。当臣子的无端争功,确为不妥。”虞丘说得很平和,话语里却蕴含着凛凛杀机。
孙叔敖冷笑道:“哪怕处我受醢、脯、焚、剖、刳、剔诸种极刑,这头怪兽还是我之刀下鬼,青天白日,谁也抢不走!”
申叔时、伍举、斗更生也愣住了,不知孙叔敖何意。申叔时高声说道:“令尹既然坚持说是他本人射杀的,内中必有缘由。”
庄王怒不可遏,喝喊道:“真正岂有此理,欺负到寡人头上来了!哼!罢猎!回郢都!”说罢,庄王愤然打马狂奔而去。大臣们面面相觑,只得策马紧紧跟上。
回到郢都,已经暮色四合。庄王觉得孙叔敖欺人太甚,也没有心思用夕餐,便令宫正庶子传诸位大臣到路寝明辨是非。
不到半个时辰,大臣们纷纷赶来,垂手肃立于两旁。庄王端坐在丹墀之上,厉声斥问道:“孙叔敖,你知罪吗?”
孙叔敖出班奏道:“臣没有罪,望大王察之。”
“你欺侮寡人太甚!怪兽明明是寡人射杀的,众卿皆可作证,你怎敢胡言乱语,说是你杀的?”
“大王那一剑还不至于结果了怪兽,是臣的一戟要了它的命,所以它确是臣所杀。”
庄王怒火难耐,一应事情尽皆浮现在脑海之中:拜相之时天降凶兆,围郑三月不下而遭讥讽,许姬所言,樊姬之证……他终于雷霆震怒:“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孙叔敖藐视寡人,不亲不义,贪天之功为己有,免去令尹之职!”
庄王话音刚落,大夫申叔时、伍举、箴尹斗更生、将军养由基等纷纷出班:“大王,此事定有蹊跷,臣有本奏……”“臣也有本奏!”“臣以为……”
庄王腾地站起身来,拔剑一挥,几案一角应声而断,道:“再有替孙叔敖辩解者,下场如此!”
“孙叔敖无君无父,触犯天条,我楚国立国三百余年来未之有也!”屈巫愤愤然说道,“勅法当峻刑,诛一以警百……”
庄王没等屈巫奏完就喊道:“散朝!”
众朝臣各怀心思,纷纷走出路寝。孙叔敖虽然宠辱不惊,但细看还是带有一丝忧虑之色。他紧走了几步,喊住虞丘道:“太傅,请留步!”
虞丘停下步子,疑惑地盯着孙叔敖,不知这个已经被罢黜的令尹找自己何事。孙叔敖问道:“太傅,公孙越的女儿公孙小婵可送还其家了?”
虞丘感到好笑:“噢,我当是什么大事呢。如今大人无官一身轻,难得清闲,何必为这点小事操心呢?”
“太傅此言差矣。此事对一国来说的确为小,可是对公孙越一家来说就是天大的事了。当初太傅答应罪臣,一定将公孙小婵送还她的父母。往日罪臣忙忙碌碌,难得与太傅相见,故来不及问询。”
虞丘含意不明地一笑说:“大人平日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时间,可以好好歇息了,还有必要管这些事情吗?”
“不!太傅错了。罪臣虽然被罢去令尹之职,但并没有被免去俸禄。食君之禄,当为君王分忧。公孙小婵被抢掳之事又是在我任内发生的,岂能不萦于心?太傅,此事关乎民之疾苦,如若置之不理,何以面对天下百姓?”孙叔敖说得正气沛然,闹得虞丘讪讪的,不知如何回答是好,只好笑着点头。
凤翔宫中,樊姬一边擦拭铜鼎,一边问侍女:“大王怎么还没回来呢?”正说话间,庄王突然推门而入。“哦,大王回来了!”樊姬连忙替庄王摘掉腰间的宝剑,脱掉长袍,又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绢巾,想给庄王擦擦脸上的汗水。
“我自己来吧。”庄王接过绢巾,胡乱擦拭了几下。
樊姬忙问道:“大王狩猎归来,何以不悦?”
“还不是因为那个目无君王、欺寡人太甚的孙叔敖!”
“哦?”樊姬温声软语地问明了原委,沉吟有顷,慢慢说道:“大王切莫意气用事。他做出这种无君无父之事,恐怕有什么缘由,望大王深审之。”樊姬说得不痛不痒的,皆因公孙小婵一事还横亘在她心头,她总觉孙叔敖行止似乎不端。
庄王怒道:“寡人围郑不克,还朝时他教唆幼儿唱童谣讥讽寡人,当时寡人并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如今他公然藐视寡人,童谣之事始见不虚!他纵容家人抢夺民女,看来也是真的。寡人已革除了他的令尹之职!”
樊姬大惊失色,良久道:“妾只求大王私仇不及公,好不废过,恶不去善。擢拔新令尹之事,不宜操之过急。至于抢夺民女一事,或为栽赃陷害,妾已想出一计,可以查证。”
庄王心里也在暗问:难道此事真的另有隐情吗?良久,他回答樊姬道:“贤妃之言与寡人不谋而合!”
这个晚上,为孙叔敖免职而愤愤不平、疑窦丛生的人大有人在。
“申大人,令尹公然藐视大王,贪冒其功,我总觉得里边大有名堂。”
在伍举的衙署里,箴尹斗更生将满腹疑惑和盘托出。他是专门来这里议说此事的。
“我也感到事出蹊跷,可是孙大人又不肯明说。如今大王以藐视君王之罪罢了他的官,这叫我们做臣子的如何是好?”伍举捋捋胡须,神色戚然,字字说得重如千钧。
斗更生抿了一口鸳鸯豆里的醴齐,问道:“那个怪兽,伍大人可曾见过?”
“下官实实未曾见过,而且不知它是打哪儿跑出来的。大王狩猎围场,有太傅私卒、门客驱赶飞禽走兽,这头怪兽难道是虞太傅门客专门撵出来的?”
“如果伤到大王怎么办?难道这里头藏有什么玄机?”
“下官听申大人说,他已请左史与卜尹查考那怪兽唤作何物。这二人都熟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及楚国史书《杌梼》。”
斗更生想了想道:“下官斗胆在伍大人面前放肆一言,这事好像与虞太傅有瓜葛。庄王回朝时,街衢儿童唱歌诋毁大王,就是太傅府中人所教,只是不知是太傅授意还是门客胡作非为。可大王太过信任虞太傅了。”
“这些事太复杂了,犹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似是而非。但我相信终究会水落石出,不过尚需时日罢了!”伍举喟叹着,似乎无可奈何。沉吟半晌,他又说道:“有道是,立于陛前与王争是非者,谏官也。大人居箴尹之职,为言官之首,弄清此事真相,乃大人分内之事。不似我等,言之太过,似有越轨之嫌。”
“是呀,”斗更生焦虑地说道,“这正是我忧心的缘由。我只是不明白,令尹为何不将缘由说明呢?”
“你我何不到令尹那儿,问个清楚明白?”
二人各自乘上轩车,来到令尹衙署。一个胥吏告诉他们:“启禀二位大人,令尹已收拾了私物回府去了。临行前,令尹说往日待我们不周,请我们多多见谅,叮嘱我们收拾好衙署,待新令尹到来后鼎力相助。”
斗更生与伍举欷歔不已,商定明旦诣孙府述谈一番。
翌日辰时早朝完毕,斗伍二人一起驱车来到孙叔敖的府第。那只茹黄犬狂吠不已,一个粗布裙钗的妇人来到门首,喝住茹黄犬。二人以为这妇人是孙府的仆人,正待开口,不料里面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夫人……”一瘸一瘸地走来的,正是孙府老家人东门柳。
“哦,原来是贤夫人!”孙夫人简朴得如同村妇,二人惊讶得张大了嘴,“令尹在府否?”
夫人强颜一笑说:“拙夫如今不是令尹了,二位大人再这么称呼就不恰当了。他去郢郊了,说还有未了之事,想去访查访查。”
二人即刻辞别孙夫人,轩车急向郊外驶去。“斗大人!伍大人!”宫正庶子乘着典路疾驰而来,高声喊叫道,“大王有请二位大人进宫议事!”伍举与斗更生只得调转车头,往王城驶去。
到了茅门附近,二人下车,一抬头发现迎面一乘重翟驶来。那重翟左右施以五色雉羽,上覆华丽顶盖,四周帷衣半垂;乘驭二人,一人执戟,一人执鞭;马辔饰以朱缯,上缀玉龙,奔跑时环珮激越,甚是悦耳。二人知是后宫妃子,赶紧垂手而立,避到一旁。
路寝里,庄王正踱着步子等候他们。二人进去欲行跪拜之礼,庄王道:“两位爱卿免了,快坐下来与寡人商议国是。”伍举与斗更生还是叩首参拜,然后凭几席地而坐。二人心下惴惴,不知庄王何事传唤。
“二位爱卿,令尹之职如今阙如,卿等以为何人可担当此任呀?”庄王盯着二人说道,“国中不可一日无令尹,寡人想听听二位贤卿的想法。”
“大王,任命令尹之事,臣以为不宜操之过急。”伍举掸掸衣袍,跽而奏道,“何者?一因大王亲自掌持国柄,且各有司恪尽职守,稍缓时日,无关大碍;二因令尹之职必得天下大贤担当,大王需考查准确方可擢拔;三因孙叔敖欺君之罪尚属可疑,待查实后大王再作定夺不迟。”
“寡人不是要你们来为孙叔敖辩诬的,寡人并没有冤枉他。寡人只是想问谁可补令尹之职。”
“臣斗胆进一言,复,孙叔敖大人,补,亦孙叔敖大人!”斗更生满脸涨得通红。
伍斗二人以为庄王会勃然大怒,因为庄王那日挥剑断几,恨不得立刻杀了孙叔敖,如今斗更生这样说,庄王被触到痛处,焉能不怒?哪知庄王颜色霁和,询问道:“我这里有若干奏简,有举荐虞太傅复任令尹之职的。”
“不可,万万不可!大王!”斗更生急切地伏地奏道,“臣正欲弹劾他!童谣一事,决非孙大人所为;孙大人贪天之功,必然事出有因。据臣查考,太傅在这两件大事中都有嫌疑,致使孙大人去职。”
“哦?你有证据吗?”
“臣尚没有。不过这两件事疑点颇多,容臣一一查明后再奏明大王!”
庄王何等英明睿智,岂能被几份奏折左右?他一怒之下罢免了孙叔敖,不久就先后接到左尹公子婴齐、右尹公子侧与屈巫等人的奏折,均请复虞太傅为令尹。庄王顿生疑问,故想听听各位大臣的意见。
“有人弹劾孙叔敖抢夺民女,据你们看来,此事属实否?”紧张的气氛已经趋于和缓,庄王问道。
伍举笑得胡须一抖一抖的,说道:“这种事,大王也信么?”斗更生则气呼呼地说道:“真是凤凰翔于寥廓,而罗者犹寻觅于泽薮!这些人处心积虑构陷别人,真乃可笑之极,愚笨之极!”
一席话说得庄王哈哈大笑起来,但是他瞬间便收敛笑意了,说道:“也不能说是无中生有吧。樊姬也是疑信莫明,今儿亲自去查访此事去了。”斗更生、伍举这才知道路上遇到的乘辇者就是樊娘娘。
却说樊姬令宫宰胥隗接了小婵姑娘,便乘着重翟,向郊外八家子庄奔去。将近村庄,乘驭按照吩咐,将车藏于密林。樊姬打扮成民妇,在采菱的陪侍下,领着公孙小婵向她家走去。
刚转过小山丘,便听小婵道:“咦,我家门前怎么围着那么多人?”
樊姬也看到了,遂叮嘱道:“别嚷嚷,咱们悄悄过去,给你爹妈个惊喜!”樊姬牵着小婵的手,悄悄接近了茅屋,就见一个人正在问公孙越什么事儿。小婵轻声告诉樊姬:“穿破肩衣裳的就是我爹。”
只听那人对公孙越说道:“我还以为你的女儿被放回来了呢,哪知至今都杳无音信。这是我的失职,我愧对你们。”
公孙越带着哭意说:“大人,小女生死未卜,老母日日哭泣,眼睛都快瞎了。婵儿的母亲急得疯疯癫癫的,现在还在城里寻找。”
“哦……他们还来为难你们吗?”此话一出,围着的男女老少吵吵嚷嚷,乱成了一锅粥:“那些人来得越发勤了,发狠话说:‘谁也翻不了天!’”“他们说:‘告诉你们吧,如今那个乡巴佬已经不是令尹了,他颁布的所谓法度统统作废,一切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我想问问大人,令尹为何被罢免了?是大王失察还是奸臣惑主?”
只见那人拱拱手道:“令尹犯有欺君之罪,是罪有应得。”
“不!大人,”众人七嘴八舌,群言汹汹,“大人,令尹爱民如子,是个宁犯天条也不亏待百姓的好官哪!请大人务必力谏大王复他的职。这样的好官,怎么会犯欺君之罪呢?请大王细察根由,还他清白。”
那人急忙辩驳道:“大王乃千古罕见的明君,怎么会不辨是非、随心所欲地罢黜臣下呢?至于你们所诉那些人仍是欺侮你们的事,我已知晓,我会管下去的!”
樊姬觉得那隐约传来的声音似曾相识,忽见那人徐徐转过身来,举臂向天道:“东君在上,神明可鉴,我定不虚言!”
樊姬惊愕不已,那人竟是孙叔敖!她问小婵:“是这个人将你抢走的吗?”小婵连忙摆手说:“不是不是!这人来过我家,我识得的。听父亲说,这人是天下第一等的好官,说神灵保佑,苍生有幸,摊到了这样的好官。”
樊姬一抬头,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只见众多百姓齐刷刷地跪了一片,哀求道:“大人不答应我等小民所请,我们就跪他七七四十九天!”孙叔敖戚然动容,一一将他们扶起,连连说道:“众位请起,我答应你们的恳求,回去定当奏明大王。”
“真乃朝廷良吏!”樊姬明白了一切,她轻推小婵道,“见你的爹娘去吧。”
小婵父女相见,抱头痛哭。良久,公孙越抬起泪眼问道:“是你自己偷跑回来的,还是虞大人发了善心放你回来的?”
“都不是,是……是……”小婵转身寻找,送她回来的恩人早已不见了。
见父女二人悲喜交加,孙叔敖容颜稍霁,告辞众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