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当然不会知道孔峥复杂的情感。校庆回来后,她晚上照样在柳家吃饭——这几年她与自家感情已愈加淡漠,俨然已成了柳家的半个女主人,除开睡觉,几乎大部分时间都在柳家简陋的小屋里度过。
这天晚上大伟在餐桌上对大家宣布了个事情:“这次公司派我们这组去与J公司谈判,我是主谈判人,如果成功,会有额外的奖励。”语调里洋溢着兴奋之情。
大伟毕业后进了一家法国物流贸易公司,薪资福利在业内数一数二。他非常珍惜这个机会,每天工作到很晚,反正他年轻,有时间有精力,更何况还有雁归这样聪慧懂事的女友做后盾。他从不需向其他同事那样操心没时间陪伴女友,雁归非但从不抱怨,还帮他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得一清二楚,大家都羡慕他的福气。不过他毕竟资历浅,人家没可能给进去两年多的新人几十万年薪,家里的境况又明明白白摆在那里,自然是靠不上一星一点,还要还柳妈妈以前生病时欠下的旧债,所以大伟最大的梦想——存钱买房搬出里仁巷这个宏伟目标看来仍尚需一段时日。
他有时候会跟雁归感叹:“小时候多天真,我还记得孔峥走的那天,我说要开自己的车离开这地方,现在不说车了,就是走出这里这个愿望到而立之年也不见得可以实现。”
雁归安慰他:“小时候我还梦想有盏一擦就亮的阿拉丁神灯呢,巨人住在灯里几千年,生存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随时可以跳出来满足我任何愿望,呵,不会想又怎么叫小时候?先得有梦想才会有目标对不对?”
大伟说:“怎么那小子就是有那么好的命?”
雁归知道他说的那小子是谁,她叹了口气不做声,有什么好羡慕的呢?孔峥现在美丽高贵的新世界也是拿东西换的,他几乎没有过童年,根本就是从妈妈肚子里出来后直接一跃成为成年人,钱可以赚,时光和经历又该去哪里购买?
她不太喜欢大伟那样妒慕孔峥,因此这次孔峥回来的消息也不打算告诉他。
听到大伟宣布喜讯,雁归和柳妈妈眉开眼笑,雁归几乎要为他鼓掌:“你进公司才两年多呢,你们公司就对你委以重任,有这么优秀的成绩,呵。”
大伟显得很期待:“我们公司的内部发售房要任职时间超过5年以上或者有重大贡献的员工才能购买,我本来年限不够,不过若是这次成了,或许会有希望。”
柳妈妈在低矮潮湿的破屋子里住了几乎一辈子,一听到房子两个字马上被刺激得兴奋起来:“这太好了,如果是你们公司的福利房大概多少钱一平?地方远不远的?能比外面的商品房便宜多少?现在房子一天一个价,我们连经济适用房的首期都付不出,我真担心我们得一辈子住这里。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就是太委屈雁归了。”
雁归一边利索地收拾碗筷拿去厨房清洗一边回答:“阿姆说哪里话啊,我们年轻,吃苦是积福,阿姆辛苦了一辈子才应该过过好日子。不过不管住哪里都好,关键咱们一家能够在一起。”
她向来温柔敦厚,说这话一点不惺惺作态,自然得很,大伟感激地看着雁归:“我知道你不会嫌弃我。”
雁归看着他一笑:“我看得见你的努力。”
她洗着碗,突然想起什么:“咦,对了,你说的那个J公司怎么听着这么耳熟?”
大伟说:“对,J公司是天翔国际旗下的一间贸易公司,你知道天翔吧?”
雁归一怔,手上的动作也停下来:“天翔?我们市里最大的那家?”
大伟说:“嗯,就是那家。”
雁归低低的哦了一声,继续洗碗,等洗完了,她再慢慢用干净的布把碗一个个擦干,一不小心,衣袖碰到灶边一个碗,“砰”一声掉下来打碎了。
柳妈妈奇怪的问:“雁归,你今天有心事啊?”
雁归摇头:“没啊,手滑了一下。”
她擦干净手,在大伟身边坐下:“你那个case会不会很难谈?”
大伟说:“说实话,我心里并没有太大把握,都说天翔的人出了名的难缠,而且我们还有很强的竞争对手——不过这话也就是家里说说,公司那边可不敢说这么泄气的话。唉,要是在天翔有门路就好了。”
雁归迟疑一下:“做生意讲究的还是诚信,也不能全靠关系。”
大伟皱皱眉:“你天天在学校里呆着,每天就是跟小朋友打交到,哪里知道外面的事情。算了,说了你也不明白。”
雁归低头不出声了,大伟看看她,抬手将她面颊上一点不小心留下的清洁剂泡沫擦净:“你今天看来的确有心事,怎么把这玩意都弄脸上去了,像只花猫似的。”
雁归冲他甜甜一笑,这几年,她与大伟的关系已经完全趋于明朗化,只差步入婚姻之门,大部分的日子就像今天这样,大家自然温馨地在一起。可雁归总感觉有些美中不足,自然是自然,可就是不热烈,就像80摄氏度的水,虽然已经在冒着腾腾的热汽,却沸腾不起来。他们的感情始终停留在温润的春季,却走不进夏季,这个年纪,实在不应该已经到了老夫老妻的境地。
到底少了点什么呢?有时候她会深刻反思,莫非是自己还有哪里做得不尽人意?或者,他们认得的不是时候,那时候年纪太小,懵懂的大伟把这种积淀下来的感情当成了友谊,以致发展到现在有点不伦不类?又或者,在他心灵最深处的角落里另有其人?那个夏日的午后,那个敢爱敢恨的明媚女郎是否一直住在他的心里? 这样想一想都让她觉得不寒而栗,真是个可怕的可能。
雁归看着大伟想,唉,算了,日子能继续这么过下去也挺好的,平淡才是真嘛,我总不能太贪心。那个叶筠能给他的快乐,我也要分文不少的给到他!只是我到底还要怎样做他才会更快乐?
她发了一下怔,醒过神来时觉得脸上一块皮肤有紧绷的感觉,原来是清洁剂泡沫被大伟的手一拭,顿时便干了。呵,他不会说甜言蜜语,也没有什么热烈如火的举动,却总是用这些小动作打动她的心。她把身子靠到正聚精会神看电视的大伟身上,大伟习惯地将肩膀让出一半,过一会把下巴搁到她的头顶,雁归感受着他身上的气息,瞬间下定决心,只要大伟想要的,就算是天上的月亮,我也得搭个梯子去给他弄下来!
过了两天,孔峥的秘书打电话给她,说孔峥约她谈成立基金会的事情,她非常乐意地接受了他一起吃饭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