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混混噩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的家,孔峥一路把她送回去,刚好她家里一家子都在。她说了声不舒服,被姐姐雁茴扶到床上躺下休息。
吃晚饭时雁妈妈叫她,她才知道孔峥已经走了。
雁家老小对今日的孔峥充满了好奇,纷纷向她打探消息,被她一一敷衍过去。
可是他们不放过她,喋喋不休地谈论,这时雁茴已经嫁人,无巧不巧,丈夫正是当年跟孔峥打架的小混混,现在自己做了点小生意。
姐夫有点紧张:“孔峥这小子今时不同往日,你们说他会不会记着当年的仇啊?”
雁茴也有些害怕,推一推雁归:“你倒是说话啊,他现在一个指头就能捻死我们,跟捻蚂蚁差不多,他不会吧?”
雁归不耐烦地说:“他哪有那闲功夫啊。”
弟弟雁莱是另一种心情:“姐,你看他开的车,我跟出去看了,最新沃尔沃XC90,3.2排气量运动版的,多拽,简直太拉风了,最少得7、80万吧。什么时候能带我坐上去过过瘾啊。”
“不知道,我对车一窍不通。”
雁妈妈到底是过来人,问的问题又不一样:“你怎么和他在一起?你们常联系么?”
被雁妈妈这么一说,雁茴也醒过来:“孔峥小时候挺喜欢雁归的,他不是在追你吧?”
所有人的眼睛顿时都睁大了:“雁归,不是吧?”
雁归砰一声站起来:“没那回事,妈,我马上要跟大伟结婚了,您看还有什么东西要交代我的,快些教我。”
雁妈妈一怔:“你们好了这么些年,倒也是时候了,我教你什么啊?你从小什么都做得挺好。”
雁归用一种几乎是殉道的心情咬着嘴唇说:“教我怎么做一个最好的妻子!”
晚上雁归躺在床上辗转翻侧,她心中百转千回,难以入眠。她想起孔峥笑嘻嘻地同她说:这是我们第一次牵手,你等着,今天还会发生很多第一次。他到底是在什么心情下还能跟她开出那样的玩笑啊?他心里究竟还藏了多少心事呢?小熊与小龟,也亏他想得出来。今天的确发生了很多第一次,他们第一次牵手,他第一次向她告白,还有……他第一次吻了她。
是的,他吻了她。
回来的路上,因为适才的情绪激荡,她已经完全支撑不住,困顿万分地倒在座位上,孔峥把车里的暖气打开,继续轻轻播着那支叫《A La Claire Fontaine》,她听着那支曲子,心情慢慢松弛下去,孕期反常的疲惫让她再也无法坚持,终于在丝丝暖气中睡了过去。
她不知道睡了多久,但是当她打算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知道车已经停了下来。然后有一股温暖慢慢贴近她的嘴唇,一个温热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即使还在睡意未醒的迷茫中她也知道那个嘴唇的主人是谁。湿润的、带有微微的烟草气息,像是春天里的风又像是婴儿柔嫩的小手,轻轻从她的唇边掠过。
雁归到现在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有反抗,她任他轻柔地吻她,他的吻,让她身体发麻心中发酸,她再次有了落泪的冲动,内心呼啸而过的那份酸楚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
今天去找孔峥的目的算是达到了,她在家里演练了无数次的表演也终于派上了用场。对,她知道现在的孔峥太过强大,硬碰硬是绝对斗不过的,所以她准备了杀手武器——眼泪。没有哪个男人能扛得住心爱女人的眼泪,他爱她,所以她的眼泪是珍珠,如果他不爱她,那么那眼泪便是尘埃。她再一次下了赌注,她赌孔峥会在她的泪水下屈服,她又赢了一次。可是,为什么?为什么眼泪滴下来的那刻却是那么真实,她悲哀的发现,那竟然不是一场表演,她是真正的落泪了。
“你要嫁人了。”她反手一掌掴到自己脸上,发出清脆响声,她努力提醒自己:“雁归,你醒醒,你要嫁人了。你怀着你爱的那个人的孩子,你马上要嫁给他,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你要成为这世上最好的妻子,好好爱护你的家庭。你不能再想他,不能再想除开你丈夫以外的男人!”想着想着,她再次睡着,那晚也不知梦到什么,早上醒来,她发觉自己的脸颊湿漉漉的。
雁归和大伟在新年伊始结婚了。
他们去街道办事处领了个证书,柳妈妈和雁归家里的意思都是等大伟的新房出来再好好办一场仪式,大伟只是嗯了一声,不置可否一幅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样子,雁归则柔顺地顺从了大家的意思,她把自己的行李搬进柳家又去对面的菜市场买了对红喜字往窗户上一贴就算是嫁过来了。
柳妈妈不无歉意地抚着雁归的手对她说:“好孩子,委屈了你,等大伟的新房拿到,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为你们好好操办一场婚事。”
雁归连忙打起精神说:“妈妈说的什么话,我现在刚有了孩子,前三个月反应得厉害,也实在没那精神去办喜宴。再说了,钱用在虚招上面倒不如落到实处,留着给您孙儿读书用,现在养小孩可贵,我还指望着肚子里的孩子像他爸爸一样出息来孝敬您呢。”
柳妈妈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逢人便说自己和大伟前世修来的给柳家讨了这房媳妇:“柳家的祖坟埋得好哟。”她这么说。
小学的郑老师大笔一挥,写了幅漂亮的毛笔字贺词送来:娴雅淑慎,宜世宜家。里仁巷里读过书的人不多,但都觉得这是对雁归最好的形容词。
结了婚的雁归有种尘埃落定的感觉,过去的往事她不愿意再提起,不论是大伟的还是她自己心内不为人知的秘密。现在的她迫切需要宁静,她不希望自己的生活再有任何波动,能按照她为自己安排好那样的生活已经是她毕生唯一的希冀。
其实婚后的生活与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大伟和她照常上班下班,叶筠那段往事再次尘封,或许彼此都想遗忘那晚几乎决裂的争吵,他们甚至刻意地让自己患上失忆证。
雁归正式搬进柳家那天晚上,她和大伟开玩笑,把红彤彤的结婚证书往床头柜摆好,大伟不解地望着她,她侧头微微一笑:“此乃尚方宝剑,可以镇妖邪。”
但是大伟并不欣赏她的幽默,悻悻说了句:“莫明其妙。”转身睡去。
雁归凝望他的睡颜,心中暗自怔怔,等了这么多年无非就是这天,为什么反而不是意料中那么欣喜若狂?看来时间果然能使世间的一切种种锈化,连她这么执着的人,都因为等待太过长久,而使喜悦变得不再明显。可是呵,现在已经这样,二十年后,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不会成为一对怨偶?她的心一分分地沉寂,这样的想法让她觉得害怕。
“大伟。”她用双臂搂住他的脖子,越搂越紧:“不要让我的爱这样了无痕迹的消失。”
大伟被她勒醒过来,啪一下把她的手拍下来:“好啦,虽然今天是新婚第一天,可我们都已经老夫老妻了,别这么肉麻。”
雁归把身子蜷起来,像个新生婴儿似的紧紧依偎到他身边:“我们的感情不会在时间长廊里消失对不对?”
大伟想了想:“雁归,你已经是我的一部分,就算有些东西已经不明显,但是回声永远都会在我的生命里。”
雁归叹息一声,不是这样的,她要的答案不是这个,虽然失望,但是疲惫让她放松四肢沉沉睡去。
不久大伟公司年庆,大伟携家眷参加,他公司的总经理是个金发碧眼的法国妇女,很奇怪在众多来参加宴会的莺莺燕燕中她竟异常欣赏文雅秀气的雁归。年庆结束后,她对下属说:“中国女孩已经越来越西化,但是我在柳太太身上看到了一个东方女子的神韵,来中国之前我看到很多书里谈到东方女孩的贤良淑德,到今天才真正明白这四个字的涵义。”
大伟回去后很惊奇地问雁归:“那个女人出了名的难讨好,你用了什么魔法让她对你赞不绝口?”
雁归耸耸肩:“没说什么,只是随便聊了几句,向她请教了一下孩子的教育问题顺便教她做一道中国菜,她说有时间的话也会教我做法国料理。”
大伟简直要昏过去:“你向一个掌握上亿美金的总裁请教怎么教孩子怎么做菜?你最少也要谈一些政治、时事、金融方面的东西才显得体……”
雁归说:“你们那么多人每天和她谈的就是这个,她早腻烦了。年会的时候,估计你其他同僚的太太为了对她胃口可能已经背了10本金融杂志,我才不要这样。你以前不是告诉过我,她人虽然在中国,但是办公桌前一定摆着全家合照,每天必打一次电话回家么?可见她必定是个爱家的人。女人总是女人,不管中国的还是外国的,也不管她如何三头六臂,总逃不开她的家庭孩子,这种话题她怎么会拒绝?她不知道多喜欢多有亲切感。”
大伟像看外星人似的看着她:“你刻意和她谈这些,让她觉得你与众不同?”
雁归避重就轻:“我的想法很多,其实你可以试着多了解我一些。”
大伟若有所思,以前他总认为雁归在学校年轻一批的老师里混得最得意是因为她像老黄牛一样卖力工作,但是现在他觉得好像不完全是这样。他开始觉得雁归越发让他不明白。
不久大伟就因为上次与J集团谈判立下汗马功劳,太太又讨老板的欢喜,终于破格拿到了内部发售房的申请表格。他回家对母亲妻子叹息:“熬了这么多年,总算可以风风光光搬出这里仁巷了,人这一辈子真是辛苦。”
雁归倒是莫名地对里仁巷有些舍不得,她在这里生活了二十几年,这里见证了她的成长,突然说离开,好像心底空了一块似的。
“不如等生了孩子再搬?”她小心翼翼地提议。
大伟斥她:“什么话!我可不要自己的儿子生在这鬼地方!我生在这里就够了,难道孩子还要和我一样提起自己的出生地就低人一等么?”
雁归无语,里仁巷就这么差?他们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居民们的确或许不太有见识又多舌,但是也不乏有善良热心的人,一辈子克勤克俭,他们只是少了运气与野心而已。难道离开这里,就能彻底否定自己的出身?就能说自己是个上等人?只有弱者才永远有一肚子的正义与自卑,这是他们应付命运最有力的借口。她叹了口气,算了,迟早要搬的,就由着他吧。
到这年的农历年过完时,雁归已经有了四个月身孕,小腹微微隆起。大伟升职不久,在公司又正当红,自然很忙,并没有时间时时陪在她身边,以致于有一次产检都是孔峥开车送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