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归昏迷了两天,静静地躺在病床上,猛然看上去几乎像个正在酣睡的柔弱婴儿。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不过偶尔也会有神智清明的时候,这时她会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耳语:“嗨,醒来,雁归。”
死亡从未离她这么近过,她几乎没有力量去与它抗衡,而那把温暖声音的主人却显得如此强大,当他的手轻抚过她的面颊时她觉得死亡与恐惧都会悄悄远离。
“孔峥……”她叫出他的名字,她从未如此需要过一个人在身边。
马上有人回应她:“是我,我会一直陪着你。”
雁归晃晃悠悠的心落了地,再次陷入昏睡前她迟钝地想,原来是他,一直陪在我身边的人竟然真的是他。
她真正醒来后才知道自己那晚有多危险,雁妈妈心有余悸地说:“当时我们吓坏了,败血症、子 宫破裂、休克,医生都觉得你不行了,还是孔峥有办法找了最好的大夫给你会诊。”
雁归歉意地看着母亲:“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
雁茴恼怒得很:“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从楼梯上跌下去的?”
雁归静默一会说:“我不小心。”
雁妈妈惋惜得掉眼泪:“怎么可以这么不小心,你差点送了一条命,还有那个孩子,是个已经成了形的男婴。”
雁归把头低了下去,雁茴一把把妈妈拖出病房:“妈,这事你就别说雁归了,我们去找柳大伟算帐!”
雁莱这时已经是二十出头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听大姐这么一说,顿时撸起袖子就要抄家伙去为二姐讨公道,雁归听到动静在病房里断然喝道:“你们别闹了,让我安静一下。”
她把脸埋到被子里,一股医院特有的味道直冲进鼻端让人几乎想流泪,她心中不是不感慨的,家人就是家人,血缘关系摆在那里,平日里她再怎么不忿,到了关键时刻还是他们跳出来为她出头。
雁归这次摔倒疑点众多,当事人叶筠对当时情况的描述显得很不可思议,因此来看她的人里除开同事、家人、邻里、还有警察。
在她昏迷的时间里,她周围的人已经受到了警察的盘问,大家众说纷纭。
丈夫柳大伟:“那天晚上为什么不跟她一起回来?因为我有事,所以提早走了。叶筠?我和她不熟,只是大学同学而已,不过她决不是那种会故意伤害一个孕妇的人,我相信她!不熟为什么还这么肯定?没有原因,我就是相信她!她做人磊落,不会耍手段……算了,这个问题我不想说。失去孩子可不可惜?当然可惜了,你们说的什么话!”
当晚和雁归大伟同桌的某位太太说:“头先那个年轻男人一直和一位很漂亮的红衣小姐聊着天,挺亲密的,我以为他们是情侣,还觉着挺般配。不过后来那位先生的太太挺着肚子也过来了,红衣服的就一直瞪着她,好像要吃人似的。男的呢当场脸色都变了,吃饭时也一直阴沉着脸跟太太吵架,他太太脾气倒是好,一直陪着笑,没想到那男的竟然把一碗滚烫的汤泼到自己太太身上,唉,怪可怜的,大肚子的孕妇站在那里,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样子。”
雁归的同事李老师:“那个女人说雁归不小心?不可能!她那么爱那个孩子,从检查出怀孕开始就一直穿防滑的平底鞋,怎么可能不小心?她丈夫也认为她不小心?瞎说!我倒是不觉得他有多期待孩子的降临,他甚至都不陪她去产检。”
大伟的上司露易丝说:“我一直认为柳太太是个非常优秀的女性,对于这件事情我们全公司都感到非常遗憾,但是因为当时我不在现场所以没有任何权力说什么。对,柳大伟先生现在任职于我们公司,不过我想他可能并不适合继续留下来,今年合同期满人事部门提交给我的名单里没有与他续约的名字。原因?不好意思,这是我们公司内部的问题。”
雁妈妈咬牙切齿:“是柳大伟!肯定是他和那个女人合伙干的,我问过柳大伟的同事,他们都说他和那个女人不只是同学那么简单!他现在混得比以前好,瞧不上我家闺女要做陈世美了,也不想想当年我们家雁归是怎么对他家的。”
孔峥作为当晚宴会的主人也必须出来表态,但是他显然心情不佳:“雁归与柳大伟是我小学时代的同学,叶筠是我的下属,所以我的立场很尴尬,实在不方便讲什么。叶筠和柳大伟的关系?嗯,我知道,他们是大学同学,所以前不久他们合作了一个case,大概有几个月的时间朝夕相处。有没有可能日久生情?笑话,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八卦周刊的记者!不过有件事情实在是不吐不快,也算是句公道话,前不久我收到叶小姐的调动报告,她要求调回美国总部,听说大伟准备与她一同前往,但这些也只是道听途说,做不得准。”
甚至连柳大妈都不能确定事情的真相,雁归检查出孩子时大伟的态度让她有些心寒,突然冒出来的神秘女子和众多的风言风语更加让她心生疑惑,她流着泪说:“家门不幸,如果雁归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又的确跟我儿子有关,我就当没生过他!说到底,是我柳家没福分……”
最后问到雁归,雁归安静地靠在病床上,一张小脸雪也似的白,她慢慢把手伸向腹部,轻轻抚摸一会,细细说道:“不关她事,是我自己不小心。那晚天气冷,我急着回家,下楼梯的时候太快所以跌倒了……请你们不要再追究。”
因为病中清减的缘故,她的脸颊消瘦下去,愈发显得眼睛乌蒙蒙的大,满眶泪水只在眼眶里打转,似乎碰一下就要簌簌落下来,但终于又忍住,她把头别过去:“我累了,请让我休息一会。”
年轻的女警出了医院,叹息一声:“这件事情疑点太多,哪里是普通跌倒,简直就是一起谋杀未遂案!”
她的同事附和点头:“现在的女人真不知道怎么了,为了保住可怜的婚姻,宁愿打落门牙往肚里吞,她以为放过第三者自己就能赢回丈夫欢心,其实无异与虎谋皮。”
女警怒道:“哀其不幸,恨其不争!”
那个孩子没能来到这个世界,在医院和警察局的记录里,是因为他的妈妈不小心滑了一跤。雁归原来想放弃的复仇计划阴差阳错地执行了下去,只是结局已经荒腔走板不在她预料之内。
修养过后的雁归二话不说与大伟办了离婚手续,红皮本换成了绿色。
大伟出了法院大门,拿手指一直戳到雁归的脸上:“雁归,我真是看错你,你怎么能狠成这样?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诬陷叶筠,让人以为是她推的你,其实根本是你自己不想要这个孩子!公道自在人心,你以为你的阴谋能得逞?”
雁归看了看自己鼻子尖上的手指,一把用左手拨开,右手毫不犹豫重重一耳光甩过去:“柳大伟,你给我听好了,我雁归这辈子不欠你什么!你凭什么指着我说话,还配跟我讲公道?你再多一句废话,我反身就去法院告你和叶筠合伙谋杀我!”
她几乎用了全身力气,手被震得发麻,大伟脸上顿时起了五条红印子,当场呆若木鸡,他习惯了雁归这几十年在他面前伏低做小,那晚上雁归的反常他始终认为她是被鬼付了身,现在才发现自己是真真正正完全不了解她。
他只得强做镇定地看雁归一眼,然后慌张离开。雁归傻傻地看着那个绝尘而去的男人,满面凄然,她曾经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护他,怜惜他,她曾经以为他们会白头偕老,但是终成陌路。
爱情,始终不是一个人的故事,一个人再怎么努力,另一个人若总朝着相反的方向,结果也只有南辕北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