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解读王朝 帝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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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妻弟下了毒手(1)

——东晋恭帝 司马德文

晋元熙二年(公元420年)冬。

清晨,深冬酷寒在宋王刘裕寝宫的庭院里,洒下一层薄如蝉翼的白霜。当晨曦降临时,寝宫里传出一阵阵咳嗽声。

昨夜不慎,宋王刘裕睡觉时伤了风,早晨起来又咳又喘。张夫人让侍女熬好药,端进内室时,见刘裕端坐在长几前,双目微闭,两手搭住双膝,口中念念有词。尽管一会儿咳,一会儿喘,待稍有好转时,又照样继续念将下去。

张夫人望着丈夫那核桃般的脸庞上,一年多工夫,又平添了数不清的粗粗细细的皱纹,越发显得苍老。

张夫人知道,此时此刻丈夫正在做“巫蛊”,就是这把刀,在丈夫的脸上悄悄地、无情地刻下了无数的皱纹。

自去年,刘裕的随侍、专司占卦的郭俊作卜筮,说晋室尚有二帝国运后,刘裕先派王韶之秘密潜入建康,活活勒死晋帝司马德宗(死后谥为安帝)。然后,又老虎挂佛珠冒充善人,立其弟司马德文为帝。司马德文比皇兄司马德宗小四岁,称帝前为琅玡王,由于他聪明善良、体恤民心,国事危难之时忧国忧民,因而被称为贤王。

刘裕杀死司马德宗时,僭越之心已昭然若揭,继而又拥立司马德文为帝,司马德文对此百思不解,群臣也感到意外。其实,这一切都是刘裕按照签文所示,来安排他的篡夺晋室天下的计划。

为了早日实现篡位登基的美梦,他心急如焚,渴望晋帝司马德文早日一命呜呼。于是,他刻了一个木人,在胸前写上司马德文的名字,将钢针扎在木人心窝处,又滴上中指血,然后将木人埋在床下,每日早晨默祷一遍咒语。据说,这样经过三百六十五天,被咒者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张夫人不敢惊动他,默默地站在一旁。

刘裕默祷完毕,顾不上喝药,匆匆走到神龛前,从小碗里捡起一个红豆,扔到另一个碗里。原来,做“巫蛊”时,先将三百六十五颗红豆粒盛在碗里,每天作完默祷,要捡出一颗红豆粒,直到全部捡净。如是者,才算心诚,“巫蛊”才会灵验。

刘裕捡完豆粒,端起药碗呷了两口,喜不自禁地对张夫人说:“瞧见吗?碗里只剩下七颗豆粒了!”刚说罢,又是一阵咳嗽。张夫人忙替他捶背,等他喘定,才笑着说:“王爷的心这么诚,那法儿一定会显灵的。”

这时,响起一阵轻而急促的叩门声。

“进来。”随着宋王的话音,一名内侍走进来。

内侍一大早叩门求见,刘裕认为必有要事,心想,莫非晋帝司马德文提前驾崩了?所以未等内侍回话,便急着问:“是建康有事要禀报吗?”

“禀宋王,正是建康有事要禀。”

刘裕一阵惊喜,忙温和地催他:“那就快讲!”

“是,禀宋王,今晨驿马传来都城内侍的密信,说晋帝司马德文最近秘密下诏,征募五百名武艺超群者,组成‘虎贲军’,专司护卫内宫。”

“什么?”刘裕的脸色刷地变得铁青。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位末代皇帝还敢作最后挣扎,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在喊叫:“传我的密令,严密监视皇帝,为那些应召者备下砒霜。”

内侍答应着,刚要躬身退出,刘裕又喊:“等等!”内侍停住后,刘裕命令道:“传孤王钧旨,即日午时三刻,在太清殿宴请文武百官!”

下午,宋王府内飞檐双顶的太清殿一派热闹景象:下殿,笙鼓齐鸣,舞女翩翩,铜香炉里青烟袅袅,香气袭人;上殿,文武百官,分列两侧,端坐在裹锦的蒲团上,身前的短脚杌上摆着铜爵、饕餮(tāotiè)、甗(yǎn)等。甗下炭火通红,甗内蒸煮的鹿肉和鸹鸡肉香味阵阵,令人垂涎欲滴。正中上座是宋王刘裕,案上除了摆着饕餮、甗等物外,还有一尊特制的玉质兕觥(sìgōng)。宴会虽然有歌有舞,文武群臣又不时觥筹交错,但气氛沉闷,大家只管吃肉饮酒,却无人言语。因为今天既非年节,又非庆典,宋王无端赐宴,谁也不知其中奥秘。

酒过三巡,宋王让身边的侍女将兕觥斟满,然后捧着从锦团上站起来,说:“诸位爱卿,请将酒斟满。”

文武百官不敢怠慢,忙将各自的铜爵斟满。这时,宋王离座走到殿中央,举觥过顶,微微躬身,语气庄重地说:“诸位爱卿,吾德舆者,本起自布衣,今得王爵,既非天命相应,亦非列祖有灵,乃尽赖诸卿,此天恩地义,吾将终身永铭,肝胆相报。”说到这儿,他走到离他最近的中书令傅亮桌前,将自己觥内的酒向他的铜爵内轻轻斟上一滴。这一举动非同小可,满座文武都齐刷刷地从锦团上站起来,个个惊慌失措地将铜爵颤巍巍地举在胸前。刘裕依次在每人爵内斟入一滴,然后回到自己案前,将兕觥举起,说:“一荣俱荣,愿同众卿共饮!”说罢,先一饮而尽,众人随之也铜爵见底。

宋王亲自为群臣敬酒,这是从未有过的稀罕事。所以,群臣喝过酒后,人人惶惶不安,众人个个面面相觑,心里都在犯嘀咕。

待大家落座后,刘裕用手捋起胸前长髯,缓缓地说道:“诸位爱卿,酒过三巡,恐诸卿尚不知本王设宴之意。吾德舆者起兵京口,转战南北,屡建战功,权倾朝野,一心无二。元兴元年(公元402年)桓玄篡国,晋祚将亡,是吾首倡大义,殄灭桓玄,恢复晋社稷。物忌盛满,孤王已入知天命之年,殊荣如此,自觉仕途已尽,顿生归田之念。今日设宴,意即奉还爵位,归老京师,不知卿等以为如何?”

刘裕话音刚落,座下个个瞠目结舌,继而交头接耳,都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刘裕为何说出这番话来。去年,晋安帝驾崩,文武百官对晋帝之死均心照不宣,认为宋王篡位就在眼前,谁知今日却要“奉还爵位,归老京师”,便不知刘裕居心何在。于是,文武百官中为刘裕歌功颂德者有之,苦苦挽留者有之,痛哭流涕者更不乏其人。如此这般地闹腾一阵,刘裕却始终阴沉着脸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原来,当刘裕听到晋帝司马德文下密诏筹建虎贲军时,越发感到篡位称帝之举迫在眉睫。为达此目的,他完全可以像杀死晋安帝一样干掉司马德文。可是,他不想这么鸡鸣狗盗地干下去,他想堂而皇之地称帝,做得名正言顺。今日宴请群臣,又破例地为他们敬酒,并说出那番言不由衷的话,就是为了欲擒故纵,启发文武百官做出“劝进”的举动。

当年,桓玄企图篡晋称帝时,就曾在刘裕面前作过这种表示。刘裕立即猜透桓玄的真意,于是投其所好地说:“晋室微弱,民望久移,大将军应乘运禅代,以解民水火。”

可是,今天他失望了。尽管他设了宴,又说了不少,可没有一个大臣能理解他的心意,说出他想听的话来。一股怒火在他的胸膛越烧越烈,恨不得喷将出来,烧掉眼前这群吵吵嚷嚷的文武百官。

宴会在不愉快的气氛中收场了。

刘裕回到殿内,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便破口大骂:“真是一群酒囊饭袋!”

张夫人闻声从内室迎出,见刘裕气得面色蜡黄、呼呼直喘,忙将他搀到长案前坐下,替他捶背。刚想问他为什么生这么大的气,内侍来禀,中书令傅亮求见。

中书令是执掌朝中机要的命官,实为宰相,非皇帝至亲至信者不居此职。傅亮与刘裕同起北府军,相随多年,患难与共,情同手足。此人博涉经史,犹善文辞,又聪颖过人,所以被刘裕委以重任。方才在宴会上,他已猜到刘裕之心,但因公开“劝进”实为大忌,故不敢当众直言。当年桓玄篡位失败,除刘裕因带头起兵反玄,没受其累,余者皆满门抄斩。这个教训,使他不得不引以为戒。尽管刘裕先给他敬酒,使他受宠若惊,感恩不尽,但他也不敢公开“劝进”,授人以柄。好容易等到宴会散后,他便尾随刘裕而来。因为他是宋王的常客,内侍禀过,不等传话,他便走进了内殿。

刘裕见傅亮走进来,未予理睬。傅亮只好躬身施礼,说:“宋王滴酒之恩,亮当涌泉相报。”

“不如放个臭屁!”刘裕将身子一扭,把宽厚的脊梁扔给了傅亮。

“宋王,臣虽愚钝,但千岁赐宴之心,尚能尽悉。席上无言实为万全之计。今愿去建康为宋王完成使命。”

“噢?”刘裕马上回转身子,阴沉的脸上顿时像绽开的花朵。他完全听懂了傅亮这番话的弦外音,马上高兴地说:“宰辅真孤之知己也!”

傅亮马上说:“臣不敢。甘愿为千岁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刘裕眉飞色舞地拍着傅亮肩膀说,“只要办成大事,尽可不计一切。”

傅亮来到都城建康,便去皇宫拜谒晋帝司马德文,想凭着自己的德高望重和善辩的天赋,陈说利害,婉言相劝,教他做识时务的俊杰,禅位给刘裕。但是,血气方刚的司马德文虽然知道大权旁落,晋室江山已是日薄西山,自己也成了刘裕的阱中兽、笼中鸟,但他是一条有骨气的汉子,不肯在尚可挣扎的时候便认命退位。他还想作困兽斗,以桓玄的下场为例,坚信刘裕断然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篡位。因此,他对傅亮软硬兼施的劝诱愤然拒绝,并且声称,如果傅亮再敢进京游说,定斩不赦。傅亮无奈,只好躲进驿馆。

不久,从寿阳传来的消息说,宋王刘裕因傅亮未完成使命,已将他的家眷全部收监,并扬言等傅亮返回寿阳时,一起问斩。这消息很快也传到晋帝司马德文居住的紫云殿。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又是大年初一。建康城里依然是一派热闹的景象。

辰时过后,晋帝司马德文在议政殿受过文武群臣拜贺,回到紫云殿,心情振奋不起来。自傅亮劝他禅让以来,心情一直烦乱不已。刚刚在议政殿折腾了一阵子,越发感到郁闷疲惫,正想躺到龙床上歇歇,忽然内侍来报傅亮求见。他的头“嗡”的一声涨得斗一般大,本想拒见,但想到寿阳传来的消息,又顿生恻隐之心,便传旨召见。

傅亮躬身走进紫云殿,三拜九叩,贺过年禧之后,司马德文坐在炭火盆旁一边烤火一边搓着双手,声音淡淡地问:“没回寿阳过年吗?”

“陛下,臣如今是无家可归的丧家犬。刘裕老贼将臣一家老小全部收监在押,只等臣回寿阳一并问斩。枭雄刘裕心狠手毒,杀人不眨眼,我一日不归,全家老小可保全性命一日。只图日后托陛下齐天洪福,臣或可能转危为安。”傅亮说得可怜巴巴,眼眶滚动着泪花。

“傅卿今日进宫,难道还是为劝朕禅让之事?”司马德文冷冷地问道。

“愚臣前日一时糊涂,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臣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傅亮抽泣着,跪伏在地。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卿已知悔,朕心亦安。大年初一,卿若无事,就出宫去吧。”司马德文冷漠地下着逐客令。

“陛下……”傅亮故作为难地不肯退下去。

“还有何事?”司马德文捡起铁筷,在炭火盆里轻轻拨着。

“陛下,时至今日,愚臣与陛下已生死与共,风雨同舟,并愿为晋室江山肝脑涂地。今日进宫,有一要闻,关系陛下安危,故不敢不报。”

“什么要闻?”司马德文抬起头,略带惊慌地望着傅亮。

“陛下,臣昨夜获悉,刘裕近日将带兵进京迫帝退位。”傅亮煞有介事地说着。

“啊?”司马德文霍地扔掉手中的铁筷子,慌恐地问,“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傅亮回答得十分肯定。

突如其来的消息使得司马德文大为惊愕,大祸临头的恐惧使他两腮微微发颤。

“陛下,刘裕老贼篡位心切,他是说到办到的,望陛下早作防范。”傅亮匍匐在司马德文脚下,哀哀提醒着。

“刘裕老贼兵权在握,大兵一到,势如洪水猛兽,让朕如何防范?”司马德文精神恍惚地低着头,边踱步边自语着。

“陛下,依臣之见,如今之计先以保全内宫为上策。望万岁立下密旨,招募一批武艺高强者扼守皇宫,护卫陛下。”

司马德文眼睛一亮。显然,傅亮的话合了他的心意。但他却忧心忡忡地说:“只是眼下可有人应募?即使有应募者,肯拼死效忠朝廷?”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远水难解燃眉之急,眼下上哪招募这些人?”司马德文说罢,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陛下不必忧虑,今日有天赐良机。”

“什么良机?”司马德文如溺水得舟,迫不及待地追问着。

“陛下,今日正值大年初一,东掖门外,天下诸路英雄豪杰正设擂台比武,陛下何不微服私出,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