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解读王朝 帝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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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伶人一支箭,皇后一杯酪(3)

不久,贝州(今河北清河西)驻军因节度使长期克扣军饷而发生兵变。叛军首领赵首礼率部轻而易举地占领了邺都。与此同时,伐蜀先锋将马步军都指挥使李绍琛也拥兵反叛,自称西川节度使,李继岌大军被阻于川中。

赵首礼攻占邺都后,屡次挫败朝廷所派诸道兵的进攻。在他的影响下,黄河以北许多城市相继发生兵变和骚乱,大有燃成熊熊之火的趋势,形势十分危急。

李存勖急忙召集群臣共商镇压之计。

李存勖问朝臣:“此次北方兵变形势严峻,众卿以为谁可以挂帅出征?”

宰相豆卢革出列朝臣,奏道:“陛下,臣以为此次出征非李嗣源莫属。”

李存勖眉头微微一皱,思忖片刻,问群臣:“众卿意下如何?”

群臣异口同声地赞同豆卢革的建议。

李嗣源是李存勖打天下的开国功臣。李存勖建唐称帝后,派大军攻梁朝都城开封时,李嗣源为先锋。攻下开封时,李存勖激动不已,拉住李嗣源的手,两人紧紧靠在一起,说:“朕今日得天下全是爱卿的功劳,朕将与你共享天下。”

扫平北方契丹后,李嗣源名声大振。李存勖又加封他为成德节度使,兼中书令,命他率军出幽州一线防御契丹。

古训云:可以共同打天下,不能共同坐天下。

李存勖登基称帝后,对军功卓著、手握兵权的重臣渐生疑惧,处处提防,直至伺机杀掉。李嗣源被任命为中书令后,不让他入朝参政,怕再出现第二个郭崇韬,也担心他有谋逆之心。李嗣源扫平契丹班师洛阳后,看到郭崇韬以谋叛罪名全家被诛,自己的女儿被伶官景进强征入宫又自缢而死,加之卢龙节度使和五百铠甲等事,李存勖觉察出李嗣源内心已滋生不满。所以,回洛阳不久便让他返回幽州。到任没几天,太后病重,李嗣源请求回京探望,李存勖怕他借机活动而未予恩准。

邺都发生兵变,朝廷几次派兵征讨连连受挫后,李存勖也想到李嗣源是最合适的人选。但是,他不甘心再给李嗣源建功立业的机会,担心他势力膨胀后会产生野心。可是,朝臣异口同声推选李嗣源,他从心里不高兴。刹那间他曾想亲自挂帅出征,又担心吃不了征战的苦头,更怕战死沙场。思来想去,只好横下心,委任李嗣源为攻邺主帅。

李嗣源率军出征,五六万人的队伍又面临军费不足的问题。

宰相豆卢革等人率百官联名上疏,请皇帝取出内库资财助军。

当时,国库分内库与外库。凡诸道贡献朝廷的税赋,一半入外库,一半入内库。外库由朝廷度支掌管,内库由皇帝及皇后掌管,可谓皇帝的小金库,朝廷无权过问。

几年来,战事频仍,水旱蝗灾连绵不断,外库资财早已告罄。此次征讨邺都兵变实在无钱可支,迫不得已,宰相豆卢革等联名上疏,以期皇帝从内库拨出一笔军需。

刘皇后听到消息后坚决反对。

刘皇后是位工于心计、泼悍刁钻又十分贪婪的女人。母以子贵,因生了太子李继岌在宫中颐指气使、专横跋扈,连皇帝李存勖也惧她三分。

刘皇后不肯用内库钱财,皇帝李存勖也无可奈何。

次日升朝,宰相豆卢革与百官再次联名上疏,恳请皇上下诏,调拨内库钱财。不料,豆卢革刚启奏完毕,刘皇后就气冲冲地从屏风后走出来,手里捧着三只小银盒、一套梳妆用具,身后跟着三个小儿子。

刘皇后来到皇帝身边,把手里的东西往案上一放,满脸怒气地对大臣们说:“大家都说宫中内库金银珠宝多不胜数,其实这些东西都被陛下赏赐用尽,现在只剩下这几件东西和三个孩子。”说着,用手指着豆卢革,恶狠狠地说:“豆宰相,你如果实在想要,就把这些东西和这三个孩子拉去卖掉,给中书令李大人解决军需。”

说完,扔下三个皇子和东西,转身而去。

豆卢革和百官只好悻悻退下。

李嗣源此次出征是宰相豆卢革为他送行。

洛阳郊外校兵场上,李嗣源已下令开拔。

豆卢革与李嗣源骑着马并辔而立,看着衣帽破旧不堪、兵器残缺不全的队伍,豆卢革拍拍李嗣源的肩膀,愧疚不安地说:“嗣源兄,真难为你了,一切以社稷为重吧……”

李嗣源苦笑着点点头,说:“这也许叫作忍辱负重……”

李嗣源率军到达邺都附近,安营扎寨,与朝廷先期派出的由归德节度使李绍荣率领的诸道兵马会师。

当夜,李绍荣在营中摆宴为李嗣源接风。宴罢,李嗣源和几个随从返回大营途中,突然杀出一支人马,用暗置的绊马索将李嗣源坐骑绊倒,用绳索捆绑送进邺都。随后,李嗣源的部众发生骚乱,李绍荣趁机率部撤离邺都城外,派人到洛阳报告李存勖说,李嗣源到达邺都即发生兵变,亲入邺城向叛军首领赵首礼投诚。

李存勖和满朝文武皆大惊失色,慌作一团。

李嗣源被劫入邺都后,叛军首领赵首礼设宴款待李嗣源。席间,赵首礼陈说朝廷腐败,民不聊生,士兵卖妻鬻子,无以生存,被迫铤而走险。同时,又述说李嗣源有功于朝廷却不受重用反被猜忌等事,劝说李嗣源率军反叛朝廷,并拥戴他在河北称帝。

李嗣源佯装到城外搜集部下,脱身出城。

李嗣源虽然逃出邺城,但身入染缸,有口难辩,况军中人人尽称李嗣源反叛,日后皇帝必然下诏治罪,轻则杀头,重则诛及五族。

李嗣源和他的亲信部将都感到进退维谷。

李嗣源召来部将商讨对策。

有人说:“现在木已成舟,只好顺水推舟,说我们反叛,我们就干脆举兵反叛!”

有人说:“坐以待毙不如铤而走险,或可死里逃生。”

有人说:“皇帝昏聩,视我等如寇仇,如粪土,何必为他效死卖命。杀回洛阳,李帅就不可以登基称帝?”

大家七嘴八舌,越谈越兴奋,越说越激动,最后一致赞同:举兵反叛!

三日后,李嗣源率军南下。

李存勖闻讯惊慌失措,一面遣人急驰西川,召回李继岌大军,一面诏诸道派军勤王。

十日后,李嗣源渡河南下,滑城守将不战自降,并随同反叛。

李存勖无奈,被迫亲自出征。临行前为了稳定军心,下令取内库钱帛价值十万犒赏将士,并令王公、大臣、伶人、宦者献出私钱,仅伶人景进就献出“助军钱”三十万贯。当派人把这些钱帛赏给军士时,军士们愤愤地骂道:“朝廷不是无钱发饷吗?我们妻子儿女多已变成饿殍,还要这些钱物何用?”

李存勖率军抵达荥泽时,李嗣源已攻占开封。

李存勖派龙骧指挥使姚彦温率三千骑兵前去救援。结果姚彦温到达开封,就全军投奔李嗣源。

李存勖率军勉强到达万胜镇时,诸军叛逃者已达万余人。

李存勖见军心已乱,知大势已去,无奈,只好下令还师洛阳。将士已不听指挥。李存勖亲自站在路旁,低三下四地哄着士兵说:“魏王从西川送来金银五十万两,回京城后都赏给你们。”

将士们见李存勖一副可怜相,都嘻嘻哈哈地取笑着说:“陛下的赏赐晚矣,留给刘皇后受用吧。今天才想赏赐我们,是要我们替你卖命,临死放屁,晚了,没人感激的。”

士兵们说着,像嘲笑小丑似的嘲弄着皇帝。

身为皇帝的李存勖第一次感受到失去民心后的可悲、可怜和耻辱。他往年的威风已荡然无存。

李存勖像丧家之犬,站在路旁呜咽流涕,悲不自胜。

次日,军队返抵洛阳城东的石桥,李存勖设宴招待诸臣。席间,李存勖悲戚地说:“诸卿与朕征战数十年,患难与共,共享富贵。时至今日,难道就没有退敌之策吗?”

众将低头无语。

酒宴之上无人饮酒。

李存勖号啕大哭,众将均漠然视之。

撤宴后,李存勖率军入洛阳。当晚,李嗣源军尾随而至,占据了洛阳的咽喉要道汜水关。

次日,传来魏王李继岌正向洛阳进发的消息。朝臣们建议李存勖应迅速率军出洛阳,夺取汜水关,与李继岌大军会师,以解洛阳之围。

李存勖只好孤注一掷,遂下令次日晨再次东进。

次日黎明时分,骑兵列阵于洛阳宣仁门外,步兵列于宫城五凤门外,等候出发。此时,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突然发动兵变,率领所部军士进攻皇城南面的兴教门。

郭从谦本为伶人,后被任以武职,因与郭崇韬同姓,认郭崇韬为叔父。郭崇韬被杀不久,郭从谦的部下王温曾发动兵变,李存勖怀疑是郭从谦指使,本想杀他,但无凭证。郭从谦一直又恨又怕。这次见李存勖必败无疑,便趁机发动兵变。

李存勖得知郭从谦兵变,立即率禁卫骑士冲击宫城,驱出已进入兴教门的乱军。此时,朱守殷正率骑兵在宣武城外,李存勖便遣人传令朱守殷率骑兵入城镇压乱军。朱守殷见城中大乱,拒不从命,径自率领骑兵撤离洛城,藏到北邙山的密林中,静观事态变化。

此时,城中叛军越来越多,纷纷冲入皇城。文武大臣们各自逃命,东奔西逃,鬼哭狼嚎。后宫里的后妃、伶人、宦官也乱成一团。

李存勖在混乱之中骑着马大声吆喝着,指挥着,无人听从。这时,乱军首领郭从谦骑着马冲进皇宫,见李存勖骑着马向后宫跑去,忙挽弓搭箭,瞄准他的后心射去。箭矢不偏不倚,牢牢钉在他的后背上。

李存勖“啊”的一声惨叫,翻身落马。

郭从谦见李存勖落马,勒转马头,冲出皇宫。

李存勖落马后,身边既无大臣,又无士兵,独自一人在地上惨叫着。恰逢宫中鹰坊一个叫善友的宦官从这里经过,发现是皇帝,便将他搀扶到绛宵殿,替他拔出箭矢。李存勖流血过多,口渴难耐,哼着要水。善友忽然想起,应立即告知刘皇后。

善友跑进刘皇后寝殿时,见她正在仓皇地收拾金银珠宝,准备逃跑。

刘皇后得知皇帝身负重伤,心想,此时的皇帝已成众矢之的,既然已负重伤,活着也是累赘,听说他要水喝,便唤来一名宦官,悄悄送去一杯奶酪。

口渴难忍的李存勖见有人送水,便不分青红皂白,一口气喝下去。饮罢一声惨叫,死在绛宵殿的地上。

时年,同光四年(公元926年),李存勖三十一岁,庙号庄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