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敬瑭进京后,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朝见了天子,然后帮助安葬了岳父明宗皇帝。
新皇帝已经登基,丧事业已料理完毕,按理石敬瑭应返回晋阳。可是诡计多端的石敬瑭思虑再三,不敢要求回河东,唯恐引起皇帝李从珂的猜忌。
李从珂起兵反叛,夺得皇位,自知石敬瑭于心不服,日后必成后患。称帝前就千方百计想吃掉他,称帝后自然不会放过他,总想找机会解除兵权,将他杀掉。
石敬瑭的夫人魏国公主是曹太后的爱女,她也看出李从珂居心险恶,所以请母亲曹太后出面说情,放石敬瑭回河东晋阳。李从珂却以盛情挽留的姿态拒不放走石敬瑭。
李从珂在凤翔的旧将再三劝谏不能放走石敬瑭,否则是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石敬瑭的兵马多在河东,只身入京犹如虎入牢笼,困得日久,必有反迹。或有谤言,或有不轨,届时,抓住把柄即行诛除。
石敬瑭看到形势的严峻,虎落平川,凤凰落地,必须忍耐。
月余之后,石敬瑭突然患病,终日泻痢不止,久治不愈。不到半月工夫已是骨瘦如柴,连下床走路也需夫人搀扶。魏国公主见丈夫病得这样,终日哭哭啼啼。
李从珂听到消息,赶到府上探望,见石敬瑭面色如土,瘦骨嶙峋,已是病入膏肓,便顿生恻隐之心。心想,与其病死洛阳,不如让他死在晋阳,免得让人说长道短。
于是,李从珂答应石敬瑭返回晋阳。
石敬瑭像死尸似的躺在一架木轮车上。
木轮车缓缓地驶出洛阳北华门,曹太后亲自出城送行。望着车上的石敬瑭,母女抱头痛哭,有如永世诀别。
李从珂看到这种场面,心中涌出一种难言的快感,好像悬在心头上的一块千斤重石落到地上。
木轮车拉着行将就木的石敬瑭,拉着呜咽不止的魏国公主,缓缓地离开了洛阳。
曹太后的心快要碎了。李从珂的心却像绽开的花……
木轮车驶离洛阳数日,进入河东地界时,正是一个霞光满天的黄昏。
蓬头垢面的魏国公主终日以泪洗面,不离夫君半步。
突然,终日闭目昏睡的石敬瑭睁开眼睛,低声问:“已经入咱河东地界了?”
魏国公主一阵高兴,忙答:“已经进来半天的路程。”
这时,石敬瑭忽地从车上坐起来,猛地抓住魏国公主的手,说:“夫人,我们终于猛虎归山、凤凰升天了。”
魏国夫人又惊又喜,忙问:“夫君,你的病……”
原来,石敬瑭见李从珂总无放他回晋阳之意,迫于无奈,便想出一条“苦肉计”。
他悄悄地跑到洛阳市街的药铺里买了一批泻药,每天都瞒着妻子偷偷地服用,所以终日泻痢不止,连夫人也不知道底细。
石敬瑭返回晋阳,如猛虎归山。
调养月余,骨瘦如柴的石敬瑭又变成一个与往昔一般无二的石敬瑭。
石敬瑭返回晋阳时,李从珂把他的两个儿子留在洛阳。兄弟二人都是宿宫禁的将军,长子石重殷为右卫上将军,次子石重裔为皇城副使,实际上是留作人质。
石敬瑭返回晋阳后,一面继续制造假象,声扬身体多病,不堪为帅,有解甲归田之意,并时常派人去洛阳,请在京供职的两个儿子给他买药求医,使李从珂感到石敬瑭的病已无法治愈,从而麻痹他的警惕。同时,利用两个儿子做内线,搜集、掌握皇帝的一切动向。另一方面,又以防备契丹为名,加紧起兵的准备。他通过各种办法,秘密地把在洛阳及各地的资财集中到晋阳,加紧打造军械武器,大量招募和训练士兵,储备粮草,伺机举兵反叛。
石敬瑭的一些蛛丝马迹陆续传到京城,引起朝臣的忧虑。一次升朝时,朝臣向李从珂奏知有关石敬瑭反叛朝廷的迹象。李从珂听后心不在焉,不以为然地说:“朕与敬瑭是莫逆之交,我相信敬瑭绝无反叛朝廷之意。众卿切不可以流言飞语离间朕与敬瑭的关系。”
朝臣们感到愕然,均不敢再提此事。
然而,朝会散后,李从珂却将端明殿学士李崧与吕琦召进后宫,密商对付石敬瑭的策略。
李崧向李从珂献计说:“微臣纵观石敬瑭回晋阳后的所作所为,待羽翼丰满,时机成熟,必然挥兵南下,入京篡位。为防患于未然,臣以为,契丹国势日渐强盛,早有觊觎中原领土的野心。河东与契丹南北界邻,互为腹背,石敬瑭若挥师南下,必担心契丹乘虚而入,同时唯恐自己军力不足,必然会借助契丹力量。
“陛下如能向契丹主耶律德光致书通好,每年赠给契丹十万缗钱财,契丹必然与我朝友好。这样,契丹必不会帮助石敬瑭南下。石敬瑭也会担心南下时契丹兵助我攻其后背。”
吕琦接着说:“为防患于未然,外联契丹钳制石敬瑭,内应加强防范。臣以为,陛下应委派一员悍将屯兵代州(今山西代县),以分石敬瑭之权。一俟有变,攻讨方便。另外,陛下还应派一名心腹大将任北京(即晋阳)副留守,以监视石敬瑭。”
李从珂听罢,觉得此计可行,遂命二人草拟《遗契丹书》。
次日早朝,李从珂任命武宁节度使张敬达为北面行营副总管,屯兵代州。又命羽林将军杨延洵为北京副留守,监视石敬瑭。
李从珂接到李崧、吕琦草拟的《遗契丹书》后,又找来枢密直学士薛文遇商量。
薛文遇看罢《遗契丹书》后大为不满。他对李从珂说:“陛下,依臣之见,堂堂天子之尊屈奉夷狄,此乃国之奇耻大辱。再者,如契丹主太宗耶律德光以和亲为名,欲娶陛下公主为妻,陛下肯否?”
李从珂当即改变了初衷。
恰在此时,侍御太监送来石敬瑭派人送来的书函,李从珂急命拆开。原来是石敬瑭称自己重病在身,久治不愈,不堪重任,要求皇帝免去河东节度使,解甲归田,告老还乡。如若不能免去河东节度使,亦请移镇郓州,改任天平节度使。
李从珂一时捉摸不定,不知石敬瑭是真心诚意,还是投石问路,便问薛文遇如何处理。
薛文遇回答说:“‘当道筑室,三年不成’。此事至关重大,应由陛下决断。不过,臣以为河东移也反,不移也反,石敬瑭必反无疑,只是或迟或早而已。所以,陛下应先下手为强,诏令移镇,彼必不肯移,届时,陛下以不服军令反叛朝廷为由,解除兵权后杀之,此患即除。”
李从珂又觉得薛文遇的主张可取。
次日早朝,李从珂宣布移石敬瑭为天平节度使,镇守郓州。移河阳节度使宗审虔为河东节度使,镇守晋阳。同时,令武宁节度使张敬达监督石敬瑭接受移镇,按期启行。
石敬瑭接到诏命后勃然大怒,当即将诏书撕得粉碎。原来,石敬瑭上疏朝廷要求解除兵权,是为了进一步探听虚实。不想,被李从珂顺水推舟,弄假成真。事到如今,反也得反,不反也得反!
石敬瑭反叛的主张得到了他的左右臂膀都押衙刘知远和掌书记桑维翰的支持。他们主张一方面传檄诸镇,兴义兵,共同讨伐弑君篡位的李从珂,一方面起草降表,向契丹太宗耶律德光称臣称子,并许诺割让卢龙一道和雁门关以北各州,作为求契丹出兵援助的条件。
清泰三年(公元936年)五月,石敬瑭正式宣布反叛朝廷。
石敬瑭上表朝廷,指斥李从珂:“帝为养子,不应为嗣,请将帝位让给许王,否则进兵洛阳,强行废立,还政于李氏宗室。”
许王名从盖,是明帝李嗣源的幼子。
李从珂见表后也勃然大怒,并下诏斥责石敬瑭:“卿与从厚虽有姻舅之亲,但卫州之事天下皆知,谁肯相信你会真心拥立许王为帝?”
次日,李从珂下诏,削去石敬瑭一切官职,并派武宁节度使张敬达率诸道兵马攻讨晋阳。
同时还下诏,将石敬瑭在京供职的两个儿子逮捕入狱,俟擒获石敬瑭后一并诛杀。
张敬达率诸道兵马抵晋阳后,在晋安(今太原晋祠南)扎下营寨,然后围攻晋阳。双方激战数月,唐军终未能攻克晋阳城。
9月,耶律德光率契丹兵抵达晋阳,与石敬瑭军联合作战,大败唐军。张敬达被迫退守晋安。晋阳之围被解。
当晚,晋阳城北门外,在一片灯笼火把的照耀下,四十四岁的石敬瑭在百官的簇拥下,拜倒在年仅三十三岁的耶律德光的脚下,口称:“儿臣叩见父皇。”
11月,石敬瑭在晋阳设坛告祭,登基称帝,国号大晋,改元天福。
石敬瑭称帝后,与契丹兵联合围攻唐军营寨晋安。张敬达虽然拼命抵抗,但诸藩镇兵见大势已去,不肯奋力抵抗,援助晋安的诸道兵也纷纷投奔石敬瑭。
形势紧急,李从珂被迫下诏亲征。
李从珂到达河阳后,便迟迟不肯北上,只好派儿子雍王李重美和几位大臣到晋安督战。
一个月后,晋安寨中唐将杨光远、安审琪发动兵变,杀死主帅张敬达,投降石敬瑭。
晋安失守,石敬瑭挥师南下,李从珂只好狼狈地逃回洛阳。李从珂刚离开河阳,河阳守将芨从简便投降了石敬瑭。李从珂想派兵增援河阳,但随从将领及军卒纷纷遁去,投奔石敬瑭。次日,由洛阳西奔的要道渑池(今河南渑池)也被契丹兵占领。
李从珂进退两路都被切断。
洛阳空城,无兵可守。石敬瑭大军随到随进。李从珂已是穷途末路,瓮中之鳖。
石敬瑭攻占洛阳城的前一天晚上。
李从珂在寝殿里下令,将关在狱中的石敬瑭的两个儿子杀掉。
刘皇后劝阻道:“陛下,能否以石将军的两个儿子求得我们全家的安然无恙?”
李从珂冷冷地凄然一笑,道:“此乃妇人之见。”说罢,命刘皇后取出传国玉玺。
刘皇后捧出传国玉玺,泪流满面地说:“陛下,我们向石将军交出传国玉玺,自动禅位,石将军不能保全我们全家的性命吗?”
李从珂面无血色地回答道:“自古亡国之君,有能苟活于世者吗?”
遂派人召来曹太后和太子李重美。
曹太后捧着一个珠宝盒走进寝殿。
李从珂指着曹太后怀中的珠宝盒,说:“母后,此时全家性命已非吾所有,还要这些粪土何用?”说罢,接过珠宝盒,递给身边的太监:“你们拿去活命吧。”
李从珂领着曹太后、刘皇后、儿子李重美来到皇宫北门的玄武楼。
李从珂命随身太监将楼内杌案堆放到一起,中间摆着一条长案,然后又将所有帷幕取下堆放到四周,又让太监把事先准备好的硫黄粉撒到帷幕等物上。
一切布置妥当。李从珂板着冷峻的面孔,凄然地说:“母后,皇后,皇儿,事已至此,我们只能自焚,以求全尸,不受其辱。”
曹太后痛哭流涕,悲恸欲绝地说:“皇儿,你和贤婿都是姻亲骨肉,何须以死相煎?”
李从珂制止道:“母后不必细说了,自古皇家皆是如此,皇权之争必以性命相煎。”
“何以自焚而死?”曹太后问道。
“自焚而死,石贼入京无尸可寻,难以发泄兽性,又无法暴尸市井。”
李从珂紧紧抱住玉玺站到中央的木案上,李重美和皇后搀着皇太后,紧紧围住李从珂。
李从珂命随身太监点火。
腾起的火焰吞噬了四个人的身躯。
玄武楼变成一片火海。
燃烧后的废墟天然而成一座坟墓。
墓中掩埋着五十一岁的后唐末帝李从珂的骨灰。
他没有庙号,没有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