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屋质更加激动,皇上果然想这样询问臣下。他向前爬了一步,道:“陛下,察割为人外诚内险,貌恭而心狡。陛下可曾记得,太祖说他‘凶顽,非谦恭也’,不可大用……”
耶律阮不耐烦地批驳道:“察割舍弃父亲而来侍奉朕,正是对朕忠诚的表现。卿不必多疑,朕深信他不会有二心的。”
“察割对他亲父亲都不能孝敬,怎么能对陛下忠诚呢?”耶律屋质反驳道。
耶律阮觉得耶律屋质不仅固执己见,而且嫉贤妒能,成心跟自己作对,面呈愠色,挥挥手,厉声斥道:
“退下!好自反省,休要再进谗言,诋毁朕的爱卿!”
耶律察割心中高兴,恶狠狠地瞪了耶律屋质一眼,看你再敢满嘴喷粪!耶律阮说出南方有两个朝廷请求支援,征求大臣们高见。耶律察割认为时机已到,极力支持南征,道:
“陛下正当盛年,贤明尚武,应该率师讨伐郭威这个叛君逆臣,一展陛下的英雄气概,以解北汉、南唐之急。”
耶律阮面露喜色,但见其他文武大臣神色木然,一声不语,忽生疑虑,问道:
“察割爱卿支持朕。你们不言不语,当然也是同意朕南征啦?”
“不,不是这样!”性情急躁、心直口快的南院大王耶律吼再也忍耐不住,道,“众臣沉默不语,是因为陛下连屋质这样贤臣的进谏都不能接受,臣等再提出反对,肯定要遭责骂,甚至杖打……”
“耶律吼,住嘴!你敢这样对万岁爷说话,忤上不敬,胆大包天!”耶律察割跳了起来,打断南院大王耶律吼的话,斥责道,“你自恃有功,目中无人,连万岁爷你都不放在眼里,这不是造反吗?陛下,对这种狂傲不羁的人应当从重治罪!”
耶律吼的话太不顺耳,耶律阮也正想发脾气,便挥挥手,怒道:
“重责四十大棍!”
大辽有条规矩,不论你官居多高,爵位多大,一旦触怒皇上,皇上都会当即口谕,在群臣面前按倒在地,扒去裤子,由专门施法的武士用大棍痛打。有的被打得皮开肉绽,经月爬不起来;有的挨受不了,当场一命呜呼。
“且慢!”北院大王耶律洼出列,跪地求情道,“陛下一贯体恤臣民,自继承大统以来,尚未对大臣施行杖打之刑。老臣耶律吼也是一片忠心,希望陛下从善如流,倾听大臣……”
耶律察割又从旁打断耶律洼的话,大声斥责道:“耶律洼,你好大口气!陛下是一代明君圣主,明察秋毫,为什么要听你的意见?你想凌驾皇上之上吗?”
经这么一挑拨,耶律阮更为恼火,怒道:“耶律洼!你跟耶律吼结成朋党,串通一气,居功狂傲,朕已经忍无可忍!来人哪,把他也重打四十大棍!”
两个老臣被打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
天禄五年(公元951年)九月初一,耶律阮下诏发兵,御驾亲征。
浩浩荡荡的大军迎着秋风,踏着枯草败叶,晓行暮宿,风尘仆仆地向中原进发。
初三,大军来到归化州(今河北宣化),驻跸祥古山下。这天恰好是耶律阮的父亲让国皇帝耶律倍的生日,耶律阮命人在行宫金顶宝帐内摆下祭品,举行盛大的祭礼。随征的文武大臣和皇太后、皇后、嫔妃都参加了祭奠。大礼之后,又设宴招待文武群臣。
酒宴上,教坊乐工演奏音乐,女伶歌唱舞蹈侑酒,一直到深夜。文武大臣喝得东倒西歪,不辨东西南北。耶律阮喝得酩酊大醉,被抬回寝帐就进入梦乡,呼呼大睡。
耶律察割看在眼里,喜在心上,认为这是天赐良机,但是孤家一人,恐怕难成大事。他首先去找太宗之子寿安王,想跟他合伙起事。寿安王在祭礼宴会上喝得更多,在寝帐里睡得人事不省。他本来就是个吃喝玩乐睡大觉的主,人称“睡王”。此时此刻,耶律察割怎么叫也叫不醒他。最后,耶律察割只好摇头叹气,骂道:
“竖子!浑浑噩噩,不足与谋!”
他从寿安王大帐出来,去找耶律盆都。他知道当年拥立耶律阮时,耶律盆都就不情愿。天禄二年,他曾跟他哥哥耶律刘哥参加萧翰谋反。失败后,他哥哥被流放到遥远的乌古部,他被派出使辖戛斯国。刚刚归来,就随军南征,一肚子怨恨。
两人见面,一拍即合。
耶律察割凶相毕露,气咻咻地说道:“我已经忍耐够了!今夜趁耶律阮大醉,杀了他,把神器夺过来!希望你能助小弟一臂之力。”
耶律盆都拍手叫好道:“好极了!我们都是耶律氏的子孙,阿保机(即辽太祖)这一支能做皇帝,我们为什么不能?老哥哥一定助你成功!”
“我继承皇统之后,马上封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叫你‘皇兄’,位在群臣之上,仅在我一人之下,如何?”
“好说,好说!先杀了耶律阮,夺得皇位再说。”
耶律盆都不想正面回答。夺得江山社稷之后,按理说,你是小弟弟,应当礼让哥哥我即位登极才对呀!否则,我们平分天下,这样才算公平。为什么你抢先称帝?他颇为不满。但他没有讲出来,带着自己的兵卒,与耶律察割的部下合兵一处,直奔耶律阮的行宫寝帐。
耶律阮金顶宝帐外的侍卫亲军都知道耶律察割是皇上宠信的心腹武将,没有一点警惕,待到他们走到眼前,看见耶律盆都,才心知有变,但已经晚矣。
杀了侍卫亲军,耶律察割和耶律盆都冲进寝帐,只见耶律阮昏昏然仍在梦乡遨游。
睡在耶律阮身边的皇后甄氏被众人杂沓的脚步声和喧吵声惊醒,没敢大声叫醒耶律阮,只是拼命摇晃耶律阮的胳膊,但是始终没能摇醒他。耶律察割冲进来,手起一剑,把她刺毙在床帐里。
甄氏是后唐宫女,颇有姿色和智谋。耶律阮跟随太宗南征时掠获,宠遇甚厚,登极后把她立为皇后。她严明端庄,风神娴雅,参与帷幄,密赞大谋,多次劝谏耶律阮警惕耶律察割等小人。耶律阮听不进去。耶律察割早就知道她常在耶律阮耳边说自己的坏话,恨之已极,只一剑就要了她的性命。
“察割贤弟!”耶律盆都见耶律察割杀死皇后,接着就要向耶律阮刺去,赶紧阻止道,“你且歇一歇,让我结果这昏君的性命!我受他迫害太深重了。”
“盆都兄差矣!你远离京都,不在耶律阮身边,没有性命之忧。而我整日陪伴在他身边,时时刻刻心惊肉跳,提心吊胆,一旦被他识破真相,看出破绽,马上就将人头落地!我恨透了他,还是让我亲手杀了他。”
“既然这样,让我们俩同时下手,一起杀了他!”
耶律盆都拗不过耶律察割。
两个人瞪着血红的眼睛,两把宝剑同时刺进耶律阮的胸膛。这个昏昧的皇帝尚不知究竟为什么,便在昏昧中一命归西了,在位仅仅五年,才三十四岁。谥号孝和庄宪皇帝,庙号世宗,史称辽世宗。
不到一个时辰,耶律察割就把皇帝和皇后杀了,占领了行宫,没遇到什么抵抗。接着,他派人把文武大臣集中到耶律阮的金顶宝帐内,宣布天授皇耶律阮已经晏驾,由自己接管神器即大位。
文武大臣从醉梦中被唤醒押来,还在昏昏欲睡中,听到耶律阮驾崩,才知道发生变乱,神情为之一震。但是,多数人不相信,不愿意向耶律察割称臣。
耶律察割大怒,命人把耶律阮和甄氏的首级割下来,掷在地上。众臣大惊失色。有的跪下痛哭起来,拒绝称臣。耶律察割又派人把这些大臣和他们的随征眷属全都关押起来。
耶律盆都见耶律察割根本不想跟自己平分江山社稷,恨恨地站在一旁,一言不发,生起气来。
耶律察割以为自己登了大位,大事已毕,没有理睬耶律盆都,带着妻子查点起行宫中的宝物。
他兴奋地拿起一只玛瑙碗,对妻子赞叹道:“看看!这是一件稀世之宝,雕琢得多么精致,今日归朕所有了!”
“夫君,别忘了寿安王和屋质还在。他们如果杀来,我等将死无葬身之地,要这些宝物有什么用?”他妻子惊恐地劝道。
“不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今天是大喜的日子,为什么要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寿安王不过是个年幼无知的糊涂虫,不足为虑。屋质已经派人来过,说他身体不适,老东西可能喝多了酒,明天一早就来朝拜朕,放心好啦。”
耶律察割和妻子沉醉在鉴赏宝物之中。东边天色渐渐呈现鱼肚白,萧萧秋风卷着沙尘,敲打着金顶宝帐。历史的新的一页即将重新写起。他们夫妇却全然不觉。
突然,耶律察割的亲信侍卫慌张跑进来,跪下禀道:“寿安王和屋质带着人马,已经把行宫包围起来!”
耶律察割暴怒,打断侍卫的禀报,厉声命道:“赶快传谕他们,胆敢跟朕对阵,就把关押在行宫的大臣和眷属全部杀掉!”
说完,匆匆披挂上马,仓皇出阵。
秋阳已经升起,风沙渐渐平息。南归的雁阵排着“人”字形,悠悠然越去越远。
两军在行宫大门外摆开阵势。
耶律屋质催马来到阵前,大声对耶律察割阵中的诸将喊道:“察割忤逆弑君,罪莫大焉!你等何以为虎作伥,助纣为虐?”
耶律察割阵中一片骚动,夷离堇(官名,部族首领)引本部人马最先投到寿安王阵中。其他将领也纷纷带队来归。
耶律察割在马上咆哮如雷,仍然制止不住本阵将士溃散之势。他在人群中寻找耶律盆都,想让他带兵先冲杀过去,杀退耶律屋质和寿安王。不料,耶律盆都早已无影无踪,不知去向。他更加气恼,大声命令道:
“去把关押的大臣和家属押出来!屋质!你等听清楚,如果你们再不撤兵散去,朕就先杀了他们,一个不留!”
文武大臣和家属被押解出来,刽子手亮出鬼头刀,摆出斩杀的架势。
两个阵营里的人都屏住气,惊恐地看着耶律察割。
这时,林牙(官名,掌文翰的文官)耶律敌猎从被押大臣中走出来,对耶律察割献计道:
“我有一计,准保让寿安王屋质撤兵。”
“你有什么计谋?快快讲出来,饶你不死。”
“太宗嫡长子是寿安王。太宗驾崩,大位本应由他继承。如果说是为了拥立寿安王才不得已弑君,劝寿安王撤去围兵,到行宫里共商大事,那么……”
“好吧,事情紧急,朕就派你赶快过那边,劝说寿安王撤兵。”
“臣职卑官小,怎能当此大任?太平王是寿安王的弟弟,如果能让我随他同往,寿安王必定能相信我的话。”
耶律察割满口答应。眼前他只担心自己的部下溃不成军,纷纷投降。
不大一会儿,耶律敌猎和太平王归来,面带得意,向耶律察割回禀道:“寿安王年轻幼稚可欺,听我一说泰宁王是帮他夺神器,非常高兴,马上答应撤兵。撤兵后,他要带着屋质等文武大臣到行宫,跟泰宁王共商大事。”
“太好啦!寿安王中计退兵,朕封你为平安王。”
“封赏之事待灭了寿安王之后也不迟。为使寿安王不生怀疑,顺利入网,请陛下屈尊下马,假意去迎接为好。”
耶律察割正在计议,寿安王的兵马已经徐徐向后退去。远远地,只见一群人慢慢地走过来,渐近,才看清众人簇拥着寿安王越走越近。
耶律察割一见寿安王果然中计,并且是步行,人数不多,又没带兵器,大喜过望。他跳下马,也把宝剑解下,丢给侍卫,和耶律敌猎一起大模大样地走出营阵。当走近寿安王时,抱拳笑道:
“贤弟昨夜玩得可好?睡得可安稳?哥哥接你来了!”
寿安王没有回话,嘴角扯动一下,面上现出不自然的苦笑。
耶律察割见寿安王并没有兴高采烈,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手向腰间宝剑摸去,腰间空空如也,心中暗暗叫苦。
这时寿安王突然站住,从他身后冲出全副披挂银甲银盔的武士,雪亮刺眼。
耶律屋质指着察割,厉声喝道:“弑君逆贼,你的死期已到!”
耶律察割大惊失色,这才明白,原来自己中了耶律敌猎之计。转身正要大叫来人,耶律敌猎手握宝刀,在他身后横刺耶律察割肋下。耶律察割一声没吭,栽倒地上,瞪着一双似愤怒似悔恨似惊恐的眼睛,无法说清。
耶律屋质向后面的伏兵一挥手,士卒们呐喊着冲进行宫。
一个短命的宫廷政变宣告破产,有如夜空的一颗流星,眨眼即逝。
寿安王耶律璟被拥立为帝,尊号为天顺皇帝,改元应历。大辽国的历史又翻开新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