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原先的安排,三个大总管可以总揽三大州的军政大权。文帝既然对杨秀有了将来必反的看法,就想把他手里的军权分散开。正好西疆发生战争,文帝调大将军刘哙去征讨,而派开府仪同三司杨武通带兵做后继部队。这支军队是皇帝直接调遣的,可是杨秀却硬要插一杠子,派他的一个嬖(bì)人(受宠爱的人)万智光去做杨武通的行军司马。行军司马是主将的副职,协助主将总理军队事务,还要负参谋责任。这嬖人万智光根本不懂军事,他只是杨秀王府中的一个帮闲。可他却还要不懂装懂,偏要在军中指手画脚。杨武通不耐烦了,给皇帝上疏,要求把这个掣肘的家伙解职。文帝派人下来调查,了解到万智光竟然是那样一个下三烂的人物。皇帝真是火冒三丈,这益州总管简直是拿军国大事开玩笑!立刻发布命令,将杨秀的军权分散,由各州的总管掌握。杨秀几乎成了光杆将军。
皇帝还要下诏谴责,并对群臣说:
“看吧,坏我法的正是我的子孙。这就譬如一只老虎,外物伤害不了它,可它自己皮毛间的虫子倒能一点一点地把它腐蚀掉。”
杨秀手里没有多少军队,清闲多了。史书上记载有四个字“造浑天仪”。浑天仪又叫浑仪,是西汉落下闳发明的,是古代测定天体位置的一种仪器。杨秀组织人造这个,似乎说明他还做了点正经事。但他大部分时间却跟他三哥一样,奢侈僭越。要知道,古代的建筑、服饰等都要根据本人的身份来定,超过规定标准的就叫“僭越”。成都离长安很远,杨秀认为就是“僭越”了皇帝也不知道,于是他的“车马被服拟于乘舆(帝王的车舆称乘舆)”,意思是他用的都是皇帝的那一套用品。
如今大哥废了,二哥当了太子,杨秀气不忿,见人就讲。杨广派来的细作打听清楚,回京向杨广报告。杨广就跟杨素商量,到文帝那儿告杨秀的状。为什么要“僭越”?为什么“车马被服拟于乘舆”?还不是自己想当皇帝吗!
文帝觉得他对杨秀的估计没错,准备干脆调他回京,放在自己身边,免得他日后惹事。敕书下来了,杨秀犹豫起来,知道突然征他回去不是什么好事,就想装病不去。总管司马源师劝他,还是遵父皇的旨意,回京去才好。杨秀火了,对源师大声说:
“这是我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总管司马是总管的助手,如果总管获罪,司马是首当其冲的同案犯。源师急了,流泪说:
“源师忝参府幕,既要忠于大王,更要忠于圣上。圣上有敕追大王回去,敕书已经来了多日,到现在大王还迁延不走。百姓不知道大王是什么打算,倘若产生流言,内外骇疑,说不定会惹恼圣上,发来严厉的诏书,或是派使者来催促,大王那时又怎能自明?希望大王三思吧!”
杨秀想了想,还是不肯走。倒不是他预料到二哥要害他,而是觉得在成都自在舒服,没人管辖,所以才拖拖延延,不肯回京。
文帝看杨秀不听话,就把原州总管独孤楷升为益州总管(小总管升为大总管),代替杨秀的职务。独孤楷从原州来到了成都,请杨秀让位。杨秀还不肯走。独孤楷只好连劝说带吓唬,才使杨秀动了身。独孤楷到城外送他,见他面上神色不定,怕他反悔,回来便调兵作好防备。果然杨秀走了四十里就又后悔了,带着他的亲兵返回来,准备袭击独孤楷。一看独孤楷已有准备,而他的亲兵人数又少,这才不得不怏怏地向京师走去。
他懒洋洋地走了三个月,等到长安,才知道他母亲独孤皇后已经于8月去世了。
独孤皇后办丧事期间,杨秀正在路上,自然无法参加。而并州总管杨谅则正忙于对付北方突厥的寇边,无法分身。杨勇已被囚禁。杨俊也已去世。因而皇后虽然生了五个儿子,却只有太子杨广一人为她守孝。
杨广善于演戏,他母亲活着的时候,他就用戏剧手法骗得母亲的欢心和信任。如今母亲死了,他还要演戏。他哭得死去活来,甚至于哀痛得背过气去,以至于文帝为他担心,一再劝他节哀。等他回到王府,该吃吃,该喝喝,该说笑说笑,一切照旧,好像忘了母亲刚死这件事。
大行皇后(皇帝和皇后刚死的时候称为“大行”)的灵柩厝(cuò)在仁寿宫的大宝殿,朝廷百官和地方大臣要来吊祭,孝子得陪着。这几天杨广可吃了苦头,跪谢答礼,起来趴下,这且不说,最难受的是丧事不动荤腥,顿顿是白饭素菜,吃了两顿杨广就受不住了。中午,吊孝的人都走了,东宫的两名太监给他送来午饭。杨广一看就皱起眉头,因为摆在他面前的仍然是白饭和青菜。不料太监四外看看,见没外人,就又递给他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边是两只竹筒,一个盛着肉脯,一个盛着鱼虾,正是萧妃替他准备的。杨广躲到幔帐后面,一边吃一边想:“可惜没有酒。”
9月,葬独孤皇后于太陵,谥号是“文献皇后”。
这儿还有一个插曲,值得一提。有个叫王劭的著作郎(秘书监的官员,负责修撰国史)给皇帝上表说:
“佛经上记载,‘福人在升入天国时,天佛便大放光明,以香花伎乐相应’。大行皇后福寿祯祥,实为妙善菩萨。所以八月二十二日,仁寿宫天雨金银花;二十三日夜,大宝殿后有神光闪烁;二十四日卯时,半空中音乐悠扬,逐渐消逝,而大行皇后亦同时升遐(古代帝、后死时称升遐)。经文所说,俱皆应验。”
文帝见表之后,明明知道王劭的胡说八道纯粹是拍马屁,因为“天雨金银花”也好,“神光闪烁”也好,“音乐悠扬”也好,他就住在宫里,怎么一样也没看到、听到呢?但皇帝又想,即便是假的,也不能道破,而且不但要装出信以为真的样子,还要颁示天下,让老百姓知道原来皇后是菩萨下凡。话又说回来,皇后是菩萨,那么皇帝起码也得是个大仙吧!
文帝重赏了王劭,因为他给“愚民政策”出了力。
接着,皇帝迫不及侍地选了两名妃子,一个是陈后主的六妹,封为宣华夫人;另一个姓蔡,封为容华夫人。
等到杨秀磨磨蹭蹭赶回长安的时候,大行皇后早已下葬了。
杨秀去拜见父皇。但文帝不答理他,一句话也不说。杨秀只好惶恐地退出,回到蜀王府待罪。第二天,文帝派使者来责备他。杨秀只好唯唯谢罪。这时杨广又来演戏了,他带领几个封王的子侄去见文帝,流着泪哀求皇帝宽恕蜀王。文帝怒冲冲地说:
“前者,秦王靡费财物,我以做父亲的身份训责他。如今杨秀蠹害生民,我就要以君主的身份用法律来处治他。”
说杨秀“蠹害生民”,未免有些夸张,因为皇帝手里并没有杨秀“蠹害生民”的证据。于是皇帝就让杨素等人“推治”杨秀,以找出证据。
其实杨广和杨素早已把证据准备好了。不过不是“蠹害生民”的证据,而是诅咒皇上的证据。杨广和杨素让人做了一个木偶,把手缚住,心口钉一根铁钉,还要用锁链捆住,身上写上皇帝和汉王杨谅的姓名,旁边写上一行字:“请西岳慈父圣母收杨坚、杨谅神魂,如此形状勿令散荡。”他们派人偷偷把木偶埋在华山的山脚下,然后再由杨素派人大张旗鼓地去掘出来。杨素还奏告杨秀自编了一本文集,其中收有讨伐皇帝的檄文。总而言之,这一切都是杨素预先准备好的,再一件件拿出来给杨秀定罪。
杨广不在木偶上写自己的名字,却写的是杨坚和杨谅,并把木偶埋到杨谅的辖区华山脚下,这样让人看起来,似乎这件事跟新太子毫无关系。这正是杨广阴险狡猾的地方。
文帝看到那写上自己姓名的木偶,惊怒得连自己也不敢相信,一再说:“天下宁有是耶!”是呀,天底下还有这样诅咒父亲的吗?
杨秀被废为庶人,幽禁于内侍省,不得与家人见面。受牵连而连坐的官属达百余人。
四
独孤皇后死的那年是仁寿二年。仁寿四年,皇帝又移居仁寿宫。4月,皇帝病了。6月,大赦天下,希望这样做做好事,可以化凶为吉。然而这一招不灵,7月,皇帝卧床不起。文武大臣从长安赶来问疾。文帝卧在大宝殿的寝宫里,接见大臣们。他握着几名老臣的手,欷歔着说:
“朕率众卿统一天下,黎民安居,虽死无憾了。唯望众卿辅佐皇太子,与事朕一样,朕虽在九泉,亦当含笑……”他气喘吁吁地说到这里,跪伏在殿内殿外的大臣们便一齐抽泣起来。站在皇帝病榻边的太子杨广也做出十分悲伤的样子,频频拭泪。
文帝让大臣们返回长安,仁寿宫里只留下几名重要官员侍疾,其中有右仆射杨素、黄门侍郎元岩、兵部尚书柳述、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右庶子(东宫官员)张衡(张衡原任扬州总管司马,是杨广的心腹)等人。太子杨广住在文帝寝宫旁边的侧宫里,以便随时过来探视父亲。
杨广站在父皇的病榻前,看那老皇帝仰卧在榻上,精神委靡,面容消瘦,两唇微微张着,呼吸迟缓而沉重,双目紧闭,有一粒泪珠顺着左眼角悄然流下。杨广心里暗笑,老头儿今年六十四了,还要两位这么漂亮的妙龄少女陪在身边,这不是成心糟践自己吗?他见父皇不做声,料他已经睡着,便悄然离开,回到自己的住室,坐在窗前想心事。7月天气,夏蝉齐鸣。仁寿宫四外都是山林,蝉儿也就特别多。但这噪声丝毫不曾打扰杨广的思路,他现在正在想:眼瞅着老皇帝要归天了,自己即将登上那垂涎已久的皇帝宝座。一切都要从头开始,那么先做什么呢?
想起来了,第一件事便是把父亲的那两位夫人接收过来。虽然按名义说,她俩是自己的庶母,但她俩的年龄比自己的女儿还小哩!二十多岁,风华正茂,也不能让人家守寡嘛!至于政事,是不是要拟登基的文告?是不是还要……
算了!杨广不再去想,还是问问老杨素吧!那时几位大臣住在前殿。杨广懒得走,就写了封短信,让宫女去送给杨素。还让宫女在那里等着拿回信。
宫女把杨广的信送给杨素。杨素打开一看,原来太子是想知道皇帝晏驾之后,新皇帝登基应该做哪些事。杨素对这个不外行。他写了封回信,将新皇帝应该做的事一一开列出来,封好后交给送信的宫女。那宫女拿着信往回走。这几天熬夜了,宫女缺觉,连走路都迷迷糊糊,应该回到太子住的侧宫,她却不知不觉地走到皇帝卧病的寝宫去了。等她发觉走错,刚要缩回脚,已被皇帝看见。皇帝喊住她,问她拿的什么。她只好把手里的信呈给皇帝。文帝拆信一看,大为恼火,原来太子外表那悲伤的样子都是假装出来的。他内心是盼着自己快死,他好早日当皇帝哩!
文帝正在恼火,却又见宣华夫人踉踉跄跄跑了进来,面孔涨红,发髻有些乱,而且双目含泪。文帝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吞吞吐吐不敢说。直到文帝拍着床喝问,宣华夫人才跪在地上说了四个字:
“太子无礼!”
原来宣华夫人去上厕所,在走廊上遇到杨广。杨广方才还在想“接收”她呢,这会儿看见,认为反正早晚是自己的人,何不先来亲热亲热。他走过去搂住宣华夫人。宣华夫人又惊又怕,但又不敢喊,只好拼命挣扎,发髻也乱了。这时走廊一头传来脚步声,杨广这才松开手回自己的居室去了。宣华夫人跑进寝宫,惊惧未定,被皇上看见,只好如实禀奏。
文帝听了哪能不气?他连连拍着床,嚷着:
“这样的畜生怎能付托大事!独孤误我,独孤误我!”他马上叫宫女去把柳述和元岩找来,对他二人说:
“快去召来我儿!”
柳述以为皇帝感觉不好,要找杨广,刚转身,就听皇帝又喊:
“勇!勇!”
元岩以为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这时皇帝正气得一个劲地哆嗦,连话也说不出了。柳述只好问他:
“陛下是要召杨勇来吗?”
文帝说不出话,但却连连点头。柳述和元岩退出商量,召废太子得有皇帝的敕书才行。他俩虽然不知道皇帝为什么突然要召废太子,但觉得其中必有变故。他俩回到前殿取出纸来写敕书,却被杨素看到眼里。杨素见柳、元二人神色紧张,忙忙活活地写敕书,便装着无意的样子问:
“二公急急忙忙地做什么?”
“皇上要召杨勇。”元岩随口回答。
杨素大吃一惊,知道事情不妙,皇上这时候把杨勇召来,还不是想传位给他吗?杨素急忙去找杨广,二人商议一番,决定赶在敕书发出之前,来个先下手为强。当时负责保卫仁寿宫的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他也早已被杨广收买。于是仁寿宫忽然紧张起来,禁军全部出动,将前后宫门关闭,不许一人出入。杨素则带人闯进前殿,将元岩和柳述拿下,把那刚写了一半的宣召杨勇的敕书扯得粉碎。这边右庶子张衡率领十几名东宫的卫士,外面穿上妇女的服装,闯进大宝殿,把殿内的宫人、太监都赶了出去,只有张衡一个人闯进了文帝的寝宫。不久,便传出消息,文帝杨坚晏驾了。
文帝怎么死的?史书说法不一。《隋书》的记载比较简单,只有“中外颇有异论”几个字。《大业略记》(大业是隋炀帝的年号)则说:“帝(指杨广)见事迫,召左仆射杨素、右庶子张衡进毒药。帝简骁健官奴三十人皆服妇人之服,衣下置杖,立于门巷之间,以为之卫。素等既入,而高祖暴崩。”《通历》是另一种说法:“帝(指文帝)怒曰,‘死狗,那可付后事’!遽令召勇,杨素秘不宣,乃屏左右,令张衡入拉帝,血溅屏风,冤痛之声闻于外,崩。”
但不管文帝是药死的也罢,“拉”死的也罢,他死于自己儿子杨广的手中却是无可辩驳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