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5年春天,孙志远部长在三机部651会议期间提到,十所下一个型号任务可能是测绘伊尔-18。为了尽快开展测绘仿制的前期准备,徐舜寿回到所里后,便安排一批同志立即进京,广泛收集运输机,特别是民用客机方面的情报资料,包括民用飞机的设计规范。赵学训回忆:
“1965年初夏,我正在北京大学参加风洞试验,突然接到长途电话,叫我连夜赶回沈阳见徐总。徐总指示我们,为了给上级当参谋,并为我所下一阶段的任务做准备,必须立即广泛收集运输机,特别是民用客机方面的情报资料,尤其要注意收集苏联民用飞机安-24,伊尔-18的设计资料。于是,我和其他同志又赶回北京,奔走在几个情报单位之间收集资料,进行调拨。
5月下旬,徐总在京西宾馆开会,讨论‘三五’期间我国航空工业发展规划。一个闷热的傍晚,我和郑玉麟副总师到宾馆去看望他。在送我们回来的路上,徐总说,我们这个所队伍太年轻,需要一个全过程的锻炼,当前首先要买一架运输机来测绘仿制。徐总由设计歼教1到搞‘东风l07’,又回头摸透米格-21的曲折道路来说明他的观点。在谈到飞机设计中的战略决策,总体和局部的关系时,徐总吟诵了一首苏东坡的七言绝句: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那深思熟虑的谈吐,富有哲理的旁征博引深深地吸引着我,就像是把一幅幅飞机设计的宏伟蓝图展现在我的面前。
不久,在徐总的带领下,我所全体入关西迁。一年之后,我国从苏联引进的安-24飞机飞抵阎良,全所在徐总的带领下,投入了紧张的运7飞机的测绘设计工作。”
此时,国家已经批准三机部引进苏制图-124和安-24B客机各两架,在空34师试飞。经过徐舜寿等专家的分析论证,认为根据当前的技术水平和人员状况,运输机还得遵循从仿制到自行设计的道路,循序渐进。仿制机种以安-24为好,因为它是一架涡轮螺旋桨飞机,较为先进,且经济实用。此外,该机采用了胶接点焊,整体壁板等新工艺,技术起点高,有利于促进我国运输机设计较快发展。
三机部采纳了这个意见,把测绘仿制安-24作为“三五”期间发展运输机的起点。1966年4月7日,三机部以(66)三生字534号文向十所、172厂正式下达了测绘试制国产运7飞机的任务,要求按照测绘仿制之路来组织设计。同时要求:
“在拟订方案时,要考虑在不影响气动力的前提下,将外形做一定的改变,总要与原来的安-24有些不同。还可考虑增加一些载油量,以增大航程……”
安-24样机也于同期飞抵阎良。十所和172厂领导在一起研究了厂所下一步如何组织实施,决定要摸着石头过河,走厂所结合的道路。
1966年3月,厂所联合成立了运7仿制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徐舜寿担任了领导小组副组长①。
1966年4月,徐舜寿亲自起草了“关于测绘仿制安-24飞机中几个问题的请示报告”,向部汇报了厂所联合工作的进展、测绘工作方案和原则、进度、组织工作,并计划该机在1969年底完成定型。
本着早出成果,迅速占领中型运输机阵地的原则,徐舜寿在报告中提出:
“第一批飞机以客机测绘为主,先改一点外形线条,不改气动布局;同时,由六院十所副所长高鹏带技术人员去空运、空降部队做调查访问,根据空军的战术技术要求做进一步分析论证后,尽可能加以更改,使之适用于军运(即在测绘仿制客机的同时,积极着手改型军用运输机的准备工作)。
为了争取时间,我们设想第一批飞机以测绘仿制为主,在不影响气动布局的前提下,小改外形,如门窗轮廓、机头、背鳍的外形线条等,内部布置只对驾驶舱和旅客舱布置进行少量更改,并采用运6、直5的乘客座椅。这种飞机在拆掉座椅后,也可做一般军运。将来,在向空军调查军用运输机要求加以论证,提出方案,经批准后再大改,使之成为专门的军用运输机。为了取得经验,我们设想可在外形测量和制订总方案的同时,拆取水平安定面和主起落架两个部件,作为测绘仿制试点……”
1966年4月,样机到位。在领导小组的带领下,厂所干部和技术人员迅速开展了测绘飞机,组织空、地勤人员座谈会,讨论测绘工作的总体方案和原则等一系列工作。分散在哈尔滨、青岛等地实习的同志们接到指令,迅速返回阎良,参加到运7飞机现场测绘设计中。
1966年1月,哈尔滨122厂抽调132名设计人员和工人,加入到十所的行列,增强了十所的技术力量。
吴克明回忆:
“在购安-24支线客机的同时,他极力主张派楼国耀(注:苏联茹科夫斯基军事工程学院毕业生,1961年回国)、蒋水根(3315发动机主管)等人随空34师李本顺接机团队出国考察。准备测绘生产。并指示,在测绘的同时,还要与安-24飞机有所不同。曾一度在平尾上加端板、改腹鳍等。1966年样机到后,在172厂1号厂房,测绘人员现场办公。一天徐总在技术科的同志陪同下来到测绘现场。询问了许多问题,讲话很风趣,他非常生动而又深刻简述了他经历过的实践:
仿制是糊涂的,测绘是写生的,摸透是真懂的。
在场人员并非一下都能理解,简单解释,的确如此。仿制就是按提供的图纸、技术条件、工艺文件生产制造,对设计来说,不知其然;测绘就是依样画葫芦,如同美术中的静物实景写生,但有了自己的图画了,测绘分解后,也得到一些‘解剖’认识;摸透则要解决是什么?为什么?干什么?怎么干的一系列问题,这才是真正明白设计含义。当时测绘现场几乎没有50年代的老同志,大都是1962年以后进所的年轻人。他强调:飞机上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一个小铆钉也不能少。你们先老老实实描绘下来,然后改一个‘画法’,既要写生,也要摸透,对自行设计,这些都是‘基本功’。
在日常工作中,徐总观察现象很细致,看问题很深刻,描绘很生动。看上去为人很严肃,但说话很风趣。”
徐舜寿经常对技术骨干讲,飞机设计重在综合。一个成功的飞机都是综合得比较好的,若要更改就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因此,第一步要以测绘仿制旅客机为主,更改要慎重,要通过多方面分析对比,重要的还要先进行试验,考虑要周全。
1966年7月23日,十所和172厂联合上报了研制总方案;1966年10月10日,叶剑英副主席批示“拟同意,请总理审示”。10月11日,周恩来总理作出批复“同意。外形应有所不同。”
1966年10月13日,三机部依据总理的指示,以(66)三院字1297号文同意研制总方案;10月27日,国务院国防工办以(66)办三字276号文正式下达了运7测绘设计试制任务,并命名为运输机7型——“Y-7”。
徐舜寿曾对技术骨干讲:要好好学习毛主席的《矛盾论》,对于工程技术人员来说,解决了主要矛盾,问题就解决了70%,再解决次要矛盾,任务就可完成95%。工程上的问题解决到95%就可以了,余下的5%可以通过加大余度(安全系数)来解决。他讲,余下的5%属于精雕细刻,可以让学者、教授、研究人员去解决,这也是工程技术人员和航空科学研究人员的差异之一。当时已处于“文化大革命”前夕,有些同志以部队需要军用运输机为理由,提出了将安-24飞机改为军用运输机的方案,实际上是否定了先上客机的方案。当时的局势已经比较混乱,表面上是按照旅客机来测绘,实际上是在推行贯彻改军用飞机的思路。
徐舜寿曾明确反对不经过讨论和事先研究就拍脑袋做决定的做法,认为这是“游击作风”。基于早期工作曾经出现过浮夸风,徐舜寿对技术工作中的这种浮夸作风是反对的,他始终坚持要贯彻科学严谨的作风,竭力减少工作中的失误。
在军机方案尚未获准的情况下,十所按伞兵型运输机的要求开始测绘设计,在原准机的机身腹部开了一个向下打开的大舱门,并于1969年3月发完了全部5万张A4的图纸。大舱门破坏了机身受力结构,强度问题一直悬而未决,由于缺乏计算手段和设计试验经验,这个方案报到上级机关后,被否定了。
1969年11月,在向空军司令汇报方案时,上级领导又下了一个文件,要求完全按照原型机测绘仿制。按毛主席指示的,学写字要先学“正楷”。按照这一要求,运7又开始按安-24飞机的原样进行测绘发图。直至1982年,运7客机型飞机才获准定型。
运7飞机从伞兵型、空降机、混合型、货机型回归到“学正楷”,走了一个大弯路,前后损失了6年多宝贵时间,报废了三套几万张A4的图纸和1000多套工艺装备。在经历了迂回曲折之后,重新回到起点。实践证明,徐舜寿提出的运7测绘仿制方案是正确的。
高忠社回忆:
“运7测绘一开始,徐舜寿这个方案就被那个时候掌权的领导否定了。
中央下的文件是要按照旅客机来测绘,徐舜寿当时在思考这个方案该怎么来测绘,但是有领导强调这个飞机要为部队服务。运输机违背了上级中央的精神,当时的局势比较乱,提出来要备战备荒,要随时准备打仗。所以表面上是按照旅客机来测绘,但实际上是按军用飞机来干的,所以最后改成伞兵型、机降型之类的,绕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原地方。
当时,周总理说,研究测绘,但要有所不同。当时是从政治上考虑的,要是跟苏联的飞机一摸一样的,人家就会提出来抗议的,所以总理提出来要按照旅客机测绘,但要有所不同。当时徐舜寿就提出要把机身加长一点,大概加长了180多毫米,另一个就是把原来圆形的窗户改成椭圆形的,还有就是尾翼的外形也做了一些修整,按这个方案测绘就会跟原机有所不同了。
但是不久,文化大革命就开始了,徐舜寿基本上就靠边站了,实际上就把他的方案否定了。名义上按照客机测绘,实际则是按军用来干,花了6年时间搞的四五个方案,画了好几万A4的图纸全报废了。当时这个大舱门设计出来以后,没法算强度。因为伞兵要伞降,所以必须要开个大舱门,机身上开个大舱门以后,强度怎么算呢?当时陈一坚很清楚,他是强度组的,我是机身组的,这个必须要算出来,算不出来我怎么设计呀,强度到底够不够。我初步估算了一下,但我们不是搞强度的,最后需要他们来审,但没人算,算不出来,所以后来报到上面也把这个方案给否定了,图纸都画了,前面的功夫也就全浪费了。后来又改成伞兵型、机降型,机降着陆是林彪提出来的,他当时提出来两个大搞,大搞运输机和大搞直升机,当时有的领导是跟得很紧的。
如果按照徐舜寿当时的这个思想,顺利的话,运7测绘也要不了16年。当时走了一个大圈,搞了5个型号,1979年左右才定型,搞了四五个方案,机降型、伞兵型、运输机型,根本就是瞎整。弄来弄去根本弄不成,最后又下了一个文件,原样画,不要动它。毛泽东说学写字要先学写正楷,走路还不会,不要一开始就学跑,后来除了座舱加长了以外,其他都是跟原来一摸一样的,没有什么改变。”
运7飞机是为满足20世纪中期我国国内航空支线运输需求,按照前苏联安-24B23批05架飞机实物测绘设计试制的一种中短程旅客机。该机于1966年开始测绘设计,1982年设计定型,1984年交付民航使用。
注释:
①关于运7测绘仿制工作的组织领导机构和人选,在保存下来的资料中有两种表述。
一、1966年3月14日,172厂、十所“关于测绘仿制安-24运输机的联合请示报告”:
测绘仿制工作的组织安排
1.在厂、所党委领导下,成立测绘仿制领导小组,以李溪溥、徐舜寿为正、副组长。另在现场成立联合办公室,由陆颂善、王洪章具体组织工作。
……
二、1966年5月3日,十所“关于测绘仿制安-24飞机中几个问题的请示报告”:
“在组织工作上,我们在三月间曾在工作队党委领导下进行了讨论,明确厂、所在组织合并之前,先合工作,先合思想,联合成立运7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统一领导日常工作。现在我们确定领导小组由172厂李溪溥、陆颂善、刘纪元,十所李纯彦、徐舜寿、王洪章、童乔生等7人组成。以李纯彦同志为组长,李溪溥、徐舜寿为副组长。并确定办公室由王洪章同志为主任,童乔生和172厂刘纪元为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