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所接受的204雷达任务, 是我国第一代自行设计研制的机载截击瞄准雷达, 它是装歼8全天候飞机的火控系统配套设备。十所安排了140人的精干技术队伍, 组成204型号技术指挥线。我被安排在一室一组, 就是雷达电路室的雷达整机组。这个组初期参加方案论证及指标协调, 以后主要是负责整机联试、整机电性能试验以及科研试飞和定型试飞的技术保障工作, 并写出各种试验报告, 编写雷达的各种使用文书。领导要我担任一组组长。我安排一部分人做下一步整机联试的准备工作, 一部分人做各分机对口的工作, 熟悉对口业务掌握情况, 及时协调技术指标。同时领导给我安排了一个课题———“雷达搜索及截获目标的方案论证”。当时我一方面为能参加我国第一代自行设计研制的又是装备新型战斗机的雷达研制工作而高兴, 另一方面为我实现了为空军设计制造航空雷达的多年梦想而庆幸, 但同时又感到压力很大。我抱着满腔热情投入了工作, 并向参加科研早、经验丰富的技术领导多汇报多请示。组内大多数与我一样都是63届的, 都参加过洛阳雷达分析任务, 有一定基础, 可以发挥全组同志的智慧, 多商量多研究、多听他们的意见。我抱着不懂就学、边学边干的态度, 除白天努力工作外, 还尽量利用业余时间及工作机会, 多了解与任务有关的资料。我不失时机地认真钻研雷达技术, 特别是单脉冲跟踪体制, 从理论到雷达跟踪系统都要弄通。同时趁分机调试阶段, 多到分机组学习, 了解分机实施方案、特点及难点, 不懂就问。所里请老师讲“单脉冲原理及测角精度”, 我全身心投入学习, 课堂里人挤得满满的, 却鸦雀无声, 讲得好,收获不小。我总感到时间不够用, 每天晚上到实验室一学就到11点, 就是星期天, 也要用上半天学习, 才觉得没白过, 时间一长, 越学越有底, 越有兴趣, 也觉得越踏实。
204雷达总体方案, 1964年就做了充分的酝酿, 经过论证, 由西南电子所拟制出“204雷达科研阶段技术方案 (初稿)”, 对雷达总体有10条要点及部分战术技术要求。以后, 十所拟制的“研制实施方案”, 都遵循着这10条总体要点和战术技术要求。
204雷达设计难在分机电路设计、集中安装的结构设计和卡式天线的工艺设计。
1966年3月, 在十所召开了204雷达方案审定会 (实际上也是动员大会)。会上汇报了方案, 领导提了要求。上了很多新技术、新器件、新材料、新工艺, 很有创新, 而一切物质条件都自力更生, 立足国内。有47个技术课题, 其中有21个关键课题, 要求年底完成分机调试。在大会上我汇报了“204雷达搜索及截获的方案论证”, 其中截获是搜索转入跟踪的一个暂态过程, 飞行员空战时, 选好了攻击目标, 操纵飞机占位。雷达要迅速可靠地转入跟踪状态进行瞄准, 要让飞行员对雷达操作尽量简单、时间短、不分散注意力。我设计的截获方案不同于苏式PП-5雷达的自动截获, 也不同于美式APQ-72雷达的手动截获, 而是半自动截获,就是飞行员将敌机进入截获区用右手在驾驶杆上按一下截获按钮, 就能完成截获目标并立即进行瞄准。当时认为可以, 但在部队征求飞行员意见时, 发现仍有不妥之处, 做了修改。
在雷达电路结构方案确定后, 制造了雷达木模和飞机前机舱木模, 到工厂、部队征求意见, 组成5人小组, 我也参加。在与112厂雷达室和唐山空军师地勤座谈时, 他们都特别希望雷达要故障少、维修方便,PП-5就是高频部分故障多, 维修也不便。这使我想起4年前在张积慧师实习时, 也听到飞行员和雷达师这样讲, 一直忘不了。这次我们在成都邀请132厂空军飞行员及地勤人员座谈时, 又见到飞行员刘福祥, 老朋友见面格外亲热, 他说:“没想到你们搞得那么快, 我相信你们搞的雷达会好用, 等生产出来了, 我来试飞。”话不多,代表了空军对我们的殷切期望。这次调研, 听到很多建议, 收获很大, 对雷达方案做了修改。以往研究室技术人员比较注重技术指标要求, 我接触部队后, 在以后工作中, 就把可靠性、维修性放在心上, 这是部队首先关心的。
研制工作热气腾腾, 进展很快, 1966年国庆节就有几个分机组敲锣打鼓向党报捷。较难的天线研制也有望年底完成。
1967年初, 天线上架后, 一台204雷达成形, 心里好是欢喜, 可以通电联试了。按拟好的联试提纲, 大家十分小心, 每次联试, 有关分机组必派人参加。分机组要了解自己分机在整机上是否正常, 若有问题, 分机组可以在第一时间了解到现象, 便于处理。天线转动搜索起来了, 目标信号源的信号也能接收了, 好像一切在顺利进行中。其实, 没那么容易, 困难还在后头呢。当测接收机幅度、相位一致性时, 典型三通道单脉冲技术出现了问题: 三通道的不一致很明显, 看清结果后, 取下分机, 在分机组实验室调正, 两天后认为可以了再往上装, 幅度一致性好了, 还有相位一致性; 相位一致性好了, 还有自动增益动态范围内测幅度相位一致性。即使上述都好了, 还要测在接收机带宽范围上是否幅度相位也一致, 这是单脉冲体制的技术难点和实现关键, 我记得分机曾五上五下整机 (就是将分机取下到分机组,解决了问题, 又装上整机检查, 暴露问题后, 查找原因, 最后达到要求), 花了很长时间。这样也只能说可以在整机进行跟踪试验, 以后还有高温、低温试验, 都达到了要求, 才算真正过关了。技术的难度, 真让人脱一层皮, 只有摸了接收机的人, 才知道三通道接收的单脉冲技术的艰难。
整机调试的工作, 就这样一步步走着, 整机组同志也没经验, 也在摸索着。我弄来一块黑板, 今天做什么联试工作, 明天做什么工作, 都写在黑板上, 让全室都关心, 主动配合。这就是调试工作的黑板报。
正在204雷达研制上进展较好时, 遇到了“文化大革命”的非常时期, 所总师、型号总设计师童志鹏被扣上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派等莫须有的罪名, 说打倒就打倒了, 让他们去参加体力劳动。接着许多中层干部、主任设计师也不能管事了, 技术线呈半瘫痪状态, 唯有基层技术员, 大部分还在坚守岗位。即使这样, 我还是安排组内同事继续联试。那时, 我不是中层干部, 但我是组长, 又正主管着雷达联试, 比较卖力, 也出头露面, 若造反派看我不顺眼, 扣上个“不突出政治”或“以生产压革命”帽子, 就够我喝一壶的, 若是把我一踢,离开型号线, 那就惨了! 在我心目中, 工作最有意义的就是直接参与雷达研制。我觉得雷达就像新生婴儿, 喂水喂奶不能停, 要让它尽快成长。联试就是整机组的事, 工作不能乱, 任务不能停。
夏天, 武斗闹得很凶时, 职工害怕, 纷纷离所躲避, 第二天就没人上班了, 我真担心有人会到所里打砸抢。204雷达是宝贝, 交到了我整机组手里, 不能丢了。于是, 这期间我白天到实验室把好门, 看守着机器, 晚饭后也来实验室, 到9点后才回宿舍。大楼内很安静,偶尔看到造反派组织的护所队, 手里有的拿着钢枪, 在所周围巡逻。我在实验室看雷达方面的技术资料, 为调试机器作准备, 倒也不觉寂寞。
工作虽然进展缓慢, 但一直没有停, 在被动的探测截获跟踪都调通后, 为了创造一个让雷达主动发射又能探测跟踪的环境, 我组提出了作放气球试验, 就是用一个或两个大号气象气球, 充满氢气, 带上个铝制的角反射器, 用细绳拉住放入天空, 角反射器就成为空中静止的目标。一连做了两次放气球的地空试验, 雷达工作都正常。我想这毕竟是静止目标, 若有运动目标, 就更接近实际。成都空军指挥所同意派直5供我们作试验。一天早上, 我们在大楼顶上平台做好了雷达试验准备, 周围坐着一室、六室的人, 他们都是这雷达的设计师, 像是在等着看女儿的精彩表演。一架直升机从土桥方向向我所飞来, 试验有条不紊地按预定计划进行, 结果比预想的好。雷达信号全部打通, 功能已实现, 设计已成功。大家一阵叫好,很受鼓舞, 高兴极了。但整机性能尚待测试, 还需要空中验证, 分机还要修改完善, 还要作振动强度、振动稳定性试验, 整机还要作通风散热试验等, 最后进行试飞。
1969年年底, 我所提出试飞申请, 派于天杰、钱元洪去联系, 跑了很多机关, 半年后得到空军支持, 从空13师调一架伊尔-12做载机, 降落在太平寺机场由5701厂改装。雷达装机后, 我和整机人员及电源分机人员进行通电检查。正值酷热天气, 飞机经中午暴晒后,打开飞机前后舱门, 里面温度很高, 自然通风一会儿后, 我们都赤膊上阵, 肩上搭条毛巾就在里面工作, 这时机舱内温度仍有41℃、42℃。后来为检查雷达性能, 测机头罩透波率,要拉信号源去机场, 去科技处要汽车, 说“今天没汽车, 都去闹革命了, 明天再去吧!”我想, 机组都在等着, 于是, 我就到几里外的西门车站叫来三轮车, 在所里装好仪器就往机场走。工人岁数较大, 仪器也重, 天气又热, 拉得很费劲儿, 乡村道路也不好走, 我就帮着推车。就这样完成了测透波率和测罩子对方向图的影响。机长夸我们抓得紧, 不怕辛苦。我们与机组合作得很好。
试飞在即, 我组指定5人参加试飞。每次上一人, 轮流负责操纵雷达。此外, 分机组也有3人参加, 领导指定我负责组织空中试验。目标机伊尔-14也飞来了 (飞机飞行高度在3300m)。
1970年11月28日, 第一次双机试飞, 下午起飞后, 双机距离从8km一直拉到24km,雷达显示器一直能探测到, 示波器还看到24 km。伊尔-12是小飞机, 密封不好, 在这高度上, 气流冲击颠簸厉害, 使大家很不适应, 有些人晕机了。我看到显示器上3 km外的一大片地杂波竟覆盖着整个跟踪距离范围, 当时惊呆了。为了不在机上停留时间太长, 我们仔细观察地杂波并记录了地波数据就通知返航了。
地杂波这么强, 若不解决, 试验进行不下去。晚上我看了下午记录的数据, 确认是天线下方的旁瓣杂波引起的。我想起1962 年在部队实习时, 看到PП-5 雷达天线座上贴有橡胶, 用来吸收雷达舱内的电磁波乱反射的干扰。受这启发, 我想用橡胶来吸收天线下方的旁瓣辐射。经过估算, 根据204雷达发射功率、旁瓣增益及吸波材料的吸收能力, 在飞机整流罩下方内面贴2层吸波材料也不足以吸收旁瓣功率。最后, 在2 层吸波材料下加1 层金属网, 使通过2层材料后未吸收完的旁瓣功率反射再被2层材料吸收一次,2层材料顶4层用,而且堵死了旁瓣功率向地面辐射。第二天, 整机组及有关分机组人员一起开会, 分析和研究如何解决旁瓣杂波干扰问题。我就将自己考虑的措施讲了一下, 大多数同事认为没把握, 有位同事认为加了金属丝网会影响天线方向图。这时抗干扰组组长刘敦孝表示可以试一试。为了验证效果, 作一次单机飞行。措施准备好后, 1970年12月7日单机飞行, 载机上天, 雷达开机, 机舱内同事的目光都集中在显示器上, 当雷达发射后, 只见显示器上干干净净, 地杂波消除了, 效果出乎预料地好, 同事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这样, 后面就可以继续试飞了。
这次试飞, 单机1个起落, 双机试验为6 个起落。整机组5 人, 有4 人身体不适会晕机,1人好一些, 但飞行时间长一点就坚持不了了。所以, 我除了负责在机上组织试验外,整机基本上是我操纵的。第二个双机起落中, 做了12次截获试验, 都能正确地转入跟踪状态, 第五个双机起落中, 又做了8次截获试验, 也都能正确地转入跟踪状态。第六个双机起落, 专门作雷达抗干扰能力试验。若飞好了, 整个试飞就结束了。空军司令部调来干扰机,装在目标机上, 机尾装有干扰机天线, 第一步: 雷达不加抗干扰电路。当雷达处于跟踪状态, 一开干扰机, 果然雷达跟踪被破坏了, 说明干扰机厉害。第二步: 雷达加上抗干扰电路。先恢复雷达跟踪状态, 然后通知目标机开干扰机, 这时载机人员都紧张地睁大眼睛看着显示器, 好坏在此一举。时间过了几分钟, 没有动静, 问干扰机放干扰没有? 回答说:“一直放着。”“成功了!”大家喊了起来, 高兴得抱成一团。我们返航到机场, 发动机刚停, 飞行中队长在机头舱口竖着大拇指。大家明白了, 停机坪沸腾了, 有些人留下了热泪,5年的汗水没白流, 我们有能力研制出国产先进机载雷达。
试飞报告上写着: 1970年11月28日~1971年3月8日, 在空军司令部的支持下, 在空军成都指挥所航行处的具体组织下, 在空军5701厂及空13师的配合下, 204雷达性能样机装于伊尔-12 (机号15532 ) 飞机上进行空中试验, 目标机伊尔-14 (机号14504 )。试飞结果:
探测距离: 21 km;
截获可靠性: 2次飞行试验, 共截获20次全都正常转入跟踪;
跟踪距离: 10. 4 km;
抗干扰: 在2. 1~5. 1km上几次试验, 最后一次跟踪5min, 不受干扰, 说明自行设计和研制的雷达样机是成功的, 方案和工作体制是可行的, 性能达到了设计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