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拿破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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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江(21)

皇帝因为朋友的背信弃义而受到的打击,比人们想象的更为严重。他给了对方过多的信任,结果他的自尊受到伤害,他所做的努力都化为泡影。他走投无路,唯一的办法就是征募军队。第二年的预备兵役提前征召,所需军饷用一切手段去筹措。因为西班牙事件,公债跌至原有面值的78%。奥地利方面则早就准备完毕,比他预计的早得多。4月,敌人已经开始进军的情报传来,手下在晚上10点将拿破仑从床上唤起。他下令,午夜时分即刻拔营出发。但全体人马在四小时后才准备就绪,令他恼怒不已。

到达巴伐利亚时,他看出了奥地利军队进军中的错误,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一位在场的人这样描述道:“他两眼放光,眼神和举止间都流露出兴奋,嚷道:‘我逮住他们了!他们必败无疑!一个月后我就会攻占维也纳!’”他估计错了,实际上他只花了三个星期就再度进驻维也纳。他鼓励士兵们在40小时内行军100多公里,并且在接连五场战役中击败敌军。后来,这五天被他称为他最出色的一次演习。在最后一天,仿佛是在驳斥他刀枪不入的神话,一颗子弹射中了他的脚,而且恰恰是阿喀琉斯的脚踵部位。在此以前,他的士兵们都相信他在战场上不会死伤,连他本人也几乎相信。

然后他继续前行,横穿德意志。他的马车外表并不起眼,但里面布置得很舒服,他可以在里面睡觉。白天他在马车里可以办公,处理政务,跟在杜伊勒利宫和军营里没什么区别。他第一个设计了在行进中减少摩擦的装置。虽然比不上我们现在的旅行速度,但是比前人快了很多。从德累斯顿到巴黎,他只花了五天时间。在马车里,有许多可以上锁的抽屉,里面放着报告、紧急公文和清单;后座顶棚上挂着一盏灯,用以照亮整个车厢。在他前面还挂着一张路程表,上面列着他必须经过的地名,注明了在何处可以更换马匹。当信使到达的时候,贝尔蒂埃或其他军官必须写下最为紧急的命令,马车在此时仍在不停地前行。之后,传令兵就策马赶往四方。

车夫座上独自坐着的是卢斯塔姆,他的前面有两名车夫赶着六匹快马。马车的周围总是簇拥着一大群骑着马的侍从、掌马官和轻骑兵。人马众多,道路立刻变得狭窄。白天,尘土飞扬,热气弥漫;夜晚则烟雾迷蒙。农民们挤在道旁,目瞪口呆地望着大队人马急速而去。他们坚信大人物拿破仑魔鬼附身。人们可从马车和随行人员的马蹄印看出他的去向。因为在行驶途中,他会扔很多纸团出来。他不仅把信封和废纸从车窗里扔出来,还把所有无用的报告小心地撕成碎片后扔出来。此外,所有报纸和那些他只在闲暇时浏览的书籍,也被扔到路上。

无论他在何处停靠,侍从们总为他准备好热水浴。如果是夜里2点(皇帝总说是早上两点),他就会口授到4点,然后睡到7点起来。他下马车后,四名轻骑兵会呈正方形站在他周围。他白天用小型望远镜观察战场时,他们也随着他移动。如果他需要用大型望远镜,那么侍从们的身体会被他当作支架。无论他停留多久,在作战期间地图总是替他准备妥当,无论是在马车里、军营里或篝火旁。如果随从们不能及时用手指在地图上指出他想研究的地方,就会被拿破仑怒斥或推开,即便是贵为纳夏泰尔亲王的贝尔蒂埃也不例外。终其一生,他的地图无论何时何地都伴随着他。地图上面插满了彩色大头针。夜幕降临的时候,地图周围摆着二三十支蜡烛,中间摆着一副测量距离用的两脚规。这是他的圣坛,他在这里祈祷。这才是他这个无家的人真正的家。

现在他第二次未发一枪便占领了维也纳,住进了数年前住过的美泉宫的那几个房间。但是战争并未结束。

因为此时在他统治下的广阔帝国里发生的一切,对他极为不利,却使敌人蠢蠢欲动。西班牙传来不利的消息,欧仁则在意大利北部作战失利。由于此时缪拉该从那不勒斯出兵,因此拿破仑对教皇不再客气,就像当年霍亨斯陶芬家族所做的那样。四年前,在同一张写字桌边,他曾下令废除那不勒斯王室。如今,他用同样的方法对付教皇。在不得不四处使用武力的情势下,他无法再顾及道德或政治后果。他发布这个危险的谕令,几乎只是为了将他在意大利的军队集合在一起。

当然也是出于恼怒。年初他在西班牙的时候,他就曾对罗马表示不满:“去年,教皇给各国君主寄送了圣烛,但是竟然很无耻地没有给我们寄。写信告诉罗马,说我们不要什么圣烛,我家族里的那三个国王也不要。告诉教皇,我每年圣烛节总是从我自己的神职人员那里得到圣烛。圣烛的价值并不在于紫袍等权力象征。阴间也有牧师,不比教皇差!我的神职人员所祝福过的圣烛与教皇赠送的一样神圣!我并不稀罕他的圣烛,我家族里的所有国王君主也都不准接受他的圣烛!”

他就这样像一个新教教徒或革命者那样,在与教皇的争斗中占了上风。当时拿破仑正在西班牙泥泞的道路上战斗。现在,他在美泉宫剥夺了教皇的世俗权力,让他谪居于梵蒂冈,发给他每年200万的养老金。

皇帝身边有些人大为震惊,因为他们中很多是虔诚的天主教徒,而且距离圣灵降临节只有五天了。他难道不是在向上帝挑战吗?那些虔诚得几近迷信的人,他们的预感很快得到了证实:五天后,也就是在圣灵降临节,拿破仑将会第一次吃败仗。

人们可以认为阿斯珀恩和埃斯林一战不分胜负,但绝不能说拿破仑打了胜仗。如果把多瑙河上的大桥倒塌称为巧合,那么其巧合的程度与拿破仑当年在洛迪、利沃里、马伦哥及其他很多日子里借助此类上帝的即兴创作取得胜利相似。在这次战斗中,他青年时代的一位战友拉纳元帅阵亡了。当他赶到垂死的元帅面前时,据说这位老战友的眼神和言语之中蕴含着对拿破仑的怨恨。当天晚上,他在饭菜前独自坐了很久,默默无语,不思饮食,也不想见任何人。

“被战胜了?可战胜的?”他沉思着,呆坐着。难道阿喀琉斯的脚踵真的被击中了?那个射手难道比塔列朗射得更准?不,是我自己的错。让自己的大军暴露在敌军面前强行渡河,这太冒险了!拉纳说得对,他已经渡过一半了。巴黎在说些什么?怎么向巴黎通报此事?他心情烦躁地回到了美泉宫——敌人国土上一座庞大而空寂的宫殿。他的波兰情人!要是美丽的瓦莱夫斯卡在他身边该多好!她现在也独坐在一座波兰的宫殿里,思念着他。去年她想生个孩子的希望落空了。

他派人把她接来。

罗马传来了意想不到的消息。就在拿破仑发出谕令罢黜教皇之时,教皇以牙还牙,即刻下令将拿破仑逐出教门。皇帝会为此吃惊吗?他对此付之一笑。他嘲笑天主教的中世纪作风。他,作为一名军人,一个主宰自己命运的人,心中想道:

“难道这是对我当年在巴黎圣母院加冕时,从他手中拿过皇冠给自己戴上一事的报复?他本希望由他给我戴上的。什么是神圣的?耶稣是否存在过,这是令人怀疑的;能肯定的只是,人们可以利用他。但是,在这文明的时代,只有小孩和保姆才害怕被革出教门。雾月19日,以及在科西嘉,我不是曾被宣布不受法律保护吗?这种闹剧只会给我带来好运!”

这些想法使他精神振奋。他开始准备向马希费尔德的敌军发动反攻。在瓦格兰姆,拿破仑再次获胜,就像他在过去的30场战役中一样。虔诚的天主教徒查理大公,敌不过拿破仑这个被逐出教门的人。战斗进行了两天,一切都很顺利。这位总司令疲惫不堪,他让卢斯塔姆给他在战场就地铺下熊皮,在20分钟后叫醒他。他一躺下就睡着了,过了20分钟起来后,又是精神奕奕。战争宣告结束,应该商谈停战协议了。第二天,他在给妻子报捷的信中添了一句:“太阳把我晒黑了。”他已彻底恢复,心情很开朗。

他回到了美泉宫,他的波兰情人已经在那里等候他了。过去,曾经有多少美丽的女子穿过这里秘密的小门和僻静的房间,为哈布斯堡王室成员承欢侍宴!如今,这位来自地中海的冒险者,每晚派人把住在附近的伯爵夫人接入宫来,还关照仆从说,路不好走,小心翻车。两人第二次共同生活了三个月。在芬肯施泰因跟她暂时分手时,他曾向自己和她保证,他还会与她在一起,至于何时何地,则取决于世界史,而世界史不是他所能决定的。

几个星期后,她感觉自己怀孕了。这一次她会给他带来期盼了12年的礼物吗?他只有一个儿子。从此,田园诗般的爱情有了新的内容。8月15日的午夜时分,他躺在她的怀里等待着自己40岁生日的到来,想着次日清早,在法国全境和他统治的各国境内,都将鸣钟庆祝他的寿辰(教皇与他关系融洽时,曾将这一天命名为拿破仑日)——多么美妙啊,第一个祝贺他生日的是这个年方20的美人。他会的意、法两种语言,她都说不好,但她的眼神比言语更能传情。也许此时他的思绪又回到了十年前,当时他从埃及回国,在海上听天由命,英国海军可以轻而易举地俘获他。如今的他已不可同日而语,但他并不感觉比以前更幸福,因为他是“事物的天性”的奴隶。

他跟两年前在芬肯施泰因的时候也有所不同了。他不再是世界帝国的缔造者,不再是东西方各国国王争相顶礼膜拜的君主了,他现在必须保卫这个帝国,甚至对胜利也只能谨慎地利用。

在瓦格兰姆获胜之日,拿破仑获悉他的属下做了件蠢事。“我很生气,你们竟然逮捕了教皇。这件事简直愚蠢之至!你们应该逮捕红衣主教,而让教皇在罗马过安稳日子。”他曾讥讽过“逐出教门”的象征意义,因为那只是一句空话,虚无缥缈,法国的主教们最终可以置之不理。但是作为政治家,他马上感觉到逮捕和驱逐教皇的严重性。这个愚蠢的行为将陷他于不义,因为一个被流放的教皇在道义上要比一个流放别人的教皇更为强大。

此外还有来自西班牙的信件,说英国已经弥补损失,恢复了实力。在丛林中,看得见和看不着的西班牙人与英国联合,展开了更加顽强的抵抗。与此同时,从巴黎传来消息说,富歇越权行事,到处召集国民自卫队,显然想在法国掀起害怕英国的恐慌情绪,煽动新兵的不满。

拿破仑处境困难而又危急,他的行动半径越大,困难和危险也越大!从罗马和巴黎送来的紧急公函写于一个星期以前,而来自西班牙的则有16天之久。他在美泉宫发布的新命令送达巴亚多利德时,那儿的局势可能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如果他能以光的速度把命令发至前线的话,他完全可以在这个屋子里统治世界!现在他必须加紧谈判。在英国和匈牙利的鼓动下,奥地利几个星期来一直故意拖延谈判。当胜利者要求奥地利割让拥有900万人口的三分之一国土时,遭到了拒绝;现在他不得不采用其他手段。他以旧式外交所难以理解的坦率,在一次长谈中——这次拿破仑与维也纳的巴布纳伯爵谈了七小时之久——向对手说明了自己的困境:

“阿斯珀恩一战的失败,责任在我自己,我为此受到了惩罚,但士兵们的信心丝毫没有动摇。”接着,他概述了自己在战场上的战术,“我也要告诉您贵军常犯的错误……你们在开战前一天制订作战计划,对对手的行动一无所知,只了解己方的地形。而我呢,在作战前从不发布命令,在夜里会分外小心……天刚亮我就派人侦察,只要心中还没谱,决不分散兵力……然后我冲向敌人,根据地形开展攻击。您认为我使用大炮造成大量伤亡,说得没错。但是我该怎么做?我的士兵异常疲惫,他们渴望和平。所以我必须尽量避免白刃战,而比以往更多的使用枪炮。”

之后,他又谈到了盟国的情况:“如今,我可以信赖沙皇,但谁能向我保证这种情况会维持下去?我早就知道普鲁士在你们和我之间摇摆不定。”说着说着,拿破仑突然同意割地要求的数量可以减半,取消了他的大臣当初提出的方案,并提议建立法奥同盟。他这么做实在是逼于无奈,因为他必须返回巴黎。于是他提出了新的谈判基础:奥地利割让部分土地给莱茵联邦,再割让部分土地给俄罗斯,通往巴尔干的通路听凭拿破仑使用。谈判又持续了好几个星期。尽管拿破仑有些焦躁不安,但只要看到他的波兰情人那双美丽的眼睛,心情便会得到缓解。

10月,他在美泉宫举行大规模阅兵仪式。一个年轻人挤了进来,因为举止异常而遭到拘捕。在他身上搜出了一柄厨房用刀和一幅画像,画像上是个年轻女子。在守卫室审讯时,他拒绝做出任何坦白,说只有见到皇帝才肯作答。于是这个18岁的金发青年立即被带去见皇帝。他神情严肃,一脸坦率,勇敢而又不失礼貌。他名叫弗里德里希·斯塔普斯,是个新教牧师的儿子。拿破仑用法语向他问话,拉普充当翻译。

“是的,我想刺杀您。”

“你真是疯了,年轻人,要不就是病了。”

“我既没有疯也没有病,我一切正常。”

“那你为什么要刺杀我?”

“因为您在毁灭我的祖国。”

“你的祖国?”

“我的,以及所有德意志人的祖国。”

“是谁派你来的?”

“没有人指使我。我的良心告诉我,杀了您可以为德意志、为欧洲做出贡献。”

“你以前见过我吗?”

“在埃尔富特。那时我认为,您不会再发动任何战争了。那时,我是您最忠实的崇拜者。”

皇帝召来了医生,希望医生说他是个精神病患者。医生替他检查并进行询问——这个年轻人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