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尔撒腿使劲向那人所说的方向跑去。跑过两条街后,他看见了一男孩,那男孩手里费力地拽着一支很沉的、带着刺刀的步枪。保尔截住他问:
“从哪儿拿到枪?”
“游击队在学校的前面分的,已经发了整整一夜了,现在枪是一支也没剩,只有些空箱子还放在那儿。那些枪都让大伙给拿光了,我这是第二支了。”那小孩子洋洋自得地说道。
这个消息让保尔十分沮丧。
“真是的,要是早点知道,就不回家直接向那里去了!”他有些懊悔地想道。“这样的一个好机会我竟然没赶上?”
忽然,保尔计上心来:他麻利地转过身,快步赶上了走开了的小男孩,从他手里一下子抢过步枪,他用一种近乎霸道的语气说:
“你一支就行了,这一支给我。”
这样明目张胆地进行抢夺,小男孩气愤至极,向保尔扑了过去。保尔往后退让了一步,拿着带有刺刀的枪,严厉地大声喊道:
“走开,再不走小心戳着你!”
那小孩伤心得哇哇大哭起来,一转身跑掉了,由于没办法抢回枪,他气得破口大骂。保尔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他跨过篱笆,直接朝板棚跑去。枪被藏到了棚顶下面的木梁上,他高兴地打着口哨进了家门。
乌克兰夏天的夜晚妙不可言,尤其像谢佩托夫卡这样的小城镇,中心是城区,四周是农村。
宁静的夏日夜晚,那些少男少女们全都来到室外。他们成帮结队的,有的在台阶上坐着;有的在花园散步;有的在大街上,坐在盖房子用的木垛上。他们的欢笑声、唱歌声缕缕不绝。
温暖的空气飘散着浓浓的花香;星星就犹如夜空中飞动着的无数萤火虫,在遥远的天际一眨一眨地闪亮着;热闹的人声传了好远好远……
保尔拉得一手好风琴,他从来都是把那架音质纯美的、维也纳生产的双排键手风琴小心翼翼地搁在膝盖上,那灵敏的手指在琴键上不时地轻轻按着;悠扬的琴声一会儿高一会儿低,不时发出一串串的滑音。琴声有时是沉沉地长叹,有时是欢快悦耳地拨动人们的心弦……
欢快的手风琴在演奏,如何叫人不随琴声起舞呢?人们的两只脚自然而然地跟着琴声跳起来了。手风琴的音乐声强烈而欢乐地响着,多么叫人痴迷的美好生活呵!
今天晚上的气氛尤其令人高兴。在保尔家外面的柴堆上坐着一大群喜欢说笑的年轻人,他们在开心地聊着、笑着,其中嗓门最大的是保尔的邻居嘉莉娜。这个石匠的姑娘,愿意和男孩子们在一起又唱又跳。她的嗓音是女中音,声音既响亮又圆润。
嘉莉娜一副伶牙俐齿,向来保尔对她就有点畏惧。今晚她在柴堆上坐着,亲密地紧搂着保尔,身子也在向他靠,声音很大的又说又笑:
“你呀,长得英俊潇洒,又拉得一手好风琴,只不过还太小了点,不然的话作我的小丈夫可真是称心如意啊!我最喜欢拉手风琴的,只要听见琴声,我的心都快陶醉了。”
保尔被弄得面红耳赤,好在是黑天没人看得清,他想同这个调皮的女孩分开点距离,但是嘉莉娜用力地抱住他,让他欲离不能。
“啊,宝贝儿,想去哪儿?你要跑吗!啊,多可爱的小心肝啊!”嘉莉娜逗乐地说。
保尔感觉到自己的肩膀碰到了她那丰满的胸脯,这更让他局促不安,心神不稳了。四周伙伴们笑声却不时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响着。
保尔推开她的肩膀,说:
“你耽误我拉手风琴,离远一点儿吧。”
这又引来一片的欢笑声、打趣声和玩笑声。
玛鲁霞插话说:
“保尔,给我们拉一支牵动人心又有些伤感的曲子吧。”
琴箱一点点地变长了,键盘上保尔的手指在灵活地弹奏着。那是一首大家会唱的乌克兰民歌。嘉莉娜随着琴声领先唱了起来,玛鲁霞和其他人也在轻声地哼唱:
纤夫们离开了船,
一同回到了家乡;
家里有亲人,
家里有眷恋,
让我们唱出了心中的想念……
青年们的响亮的歌声越过大片的森林,传到了遥远的地方。
“保尔!”
传来了阿尔焦姆的声音。
保尔赶紧收拾好手风琴,扣好琴带。
“在喊我呢,我要走了。”
“别,再等一会儿,再跟我们玩会儿吧,天还不晚呢。”玛鲁霞试图挽留他。
“不行,”保尔赶忙说道,“明天再说吧,现在我得回家了。我哥在喊我。”说罢,他就越过马路向家里跑去。
打开房门,他瞧见罗曼——阿尔焦姆的同事,在桌子旁边坐着,屋子里还有一个不认识的人。
“你喊我?”保尔问。
阿尔焦姆向保尔点了下头,对那不认识的人说:
“他是我的弟弟。”
那陌生人向保尔伸出了一只粗壮有力的手。
“是这样的,保尔,”阿尔焦姆对他说,“你说你们厂有个电工有病了,对吗?明天你探听探听一下消息,看看是不是真的要请一个懂技术的人来顶替他。如果要请人的话,你回来通知我一声。”
那陌生人接话说:
“啊,不用,我和他一起去工厂,我自己和电厂的老板讲一下。”
“要请人是没错的了。今天由于斯坦科维奇病了,电厂的机器都无法正常运行。老板今天两次想找个人来顶替他,但都没有合适的人选,老板还不敢担这么大的风险,就指着我这个锅炉工来发电。我们的电工得的病是伤寒。”
“如果是这样的话,事情就容易多了,”那陌生人说,“明天我过来找你,咱们一起去。”他对保尔说。
“行。”保尔答应道。
陌生人那灰色而平和的眼睛在细心地打量着保尔,这眼神恰好和保尔的目光碰到了一起。这坚决、注视的目光让保尔觉得有些难为情。陌生人身着一件灰外套,每一个纽扣都很好地扣着,衣服绷住他那宽宽的、有力的肩膀,外套被衬得又小又窄了。他的脖子短而粗,他整个人就如同一棵粗壮的老橡树一样结实。
陌生人要离开的时候,阿尔焦姆对他说:
“好吧,再见朱赫来!明天你和我弟弟一起去,事情肯定会没问题的。”
游击队离开三天后,德军就开到镇上来了。沉寂了三天的车站上,火车的汽笛又响起来了,这无异于告诉人们:德军来了。消息立即散布到全镇的每一个角落。
“德国人来了。”
镇上的人就像被捅了窝的蚂蚁一样骚动不安。德国人早晚会来的消息对大家来说早已不是什么新闻,但对于这件事的可信度总是打折扣。然而,如今那些令人恐惧的德国人不是远在海角天涯,而是已在眼前,已经到镇上来了。
镇上的百姓们都倚着篱笆或院墙门向外看着,没有人敢到街上去。
德国人在马路两边排成一队行进,中间的石头路上没有人走。他们身着深绿色的军服,沉沉的钢盔戴在头上,带有宽边刺刀的步枪在他们手里平端着,后背上背着一个大行军袋。他们像一条没有尽头的长带,由车站蜿蜒到镇上。即使镇上没人想要去和他们斗争,但每一个德国人的行动仍是很小心谨慎,以备随时可能发生的突变。
走在队伍前头是两个手拿盒子枪的军官;其中的一个是充当翻译盖特曼德帝国主义傀儡斯科罗帕德斯基一九一八年建立的反革命军事独裁政府,但很快就垮台了。军官,他上身穿着蓝色的乌克兰短外套,头戴着高高的乌克兰羊皮帽,在马路的中间走着。
德国部队列成方阵排在镇中心的广场上,随着鼓手们敲打,号鼓声响了起来,一小群胆大的人被他们叫到了一起。穿着蓝色短外套的盖特曼军官,来到了一家药房的较高的台阶上,高声念着发自本镇司令科尔夫少校的命令。
命令内容如下:
第一条本镇任何居民,应于二十四小时内,交出一切火器及其他武器,违者枪决。
第二条本镇宣布戒严,晚八时起禁止通行。
本镇城防司令科尔夫少校
那座以前的镇公署,革命后的工人代表苏维埃办公楼的房子,现在成了德军司令部所在地。门口台阶上站着一个哨兵,他现在戴在头上的是带有帝国徽章的军帽而不是钢盔。司令部的院子留出了一个地方,准备用来存放收上来的武器。
一整天,那些怕挨枪子的人们不停地来交武器,大人们没敢出面,交枪的人多数是年轻人或是些小孩子。德国人谁都没扣押。
一些不想被人瞧见的交枪人,就在夜里偷偷地把枪随意丢掉,第二天早上,德国巡逻兵就把这些被丢的枪支拾起来,用军用马车装着运到司令部去。
中午十二点过后,交枪的最后时限到了,德国士兵点了点他们的收获物,总计收缴数量是一万四千支步枪,这也意味着,仍然有六千支没交的枪,接着他们对全镇的居民逐一清查,却没起到多大的效果。
第二天清晨,镇外犹太人的古墓旁边枪杀了两个铁路工人,原因是在他们屋子里查出了隐藏的步枪。
阿尔焦姆一听到了交枪的命令,就匆匆忙忙跑回家。他在院子里碰见了保尔,一下子握住了他的肩膀,声音很低、但很坚决地问:
“你有没有从仓库里拿过什么东西回家?”
开始,保尔原本不想说出步枪的事,但他不愿意欺骗自己的哥哥,就完完整整地将事情的经过都说了出来。
他们俩一起朝栅栏跑去。阿尔焦姆拿出了藏在木梁上的枪,抽出枪机,拨下刺刀,举起枪身,用尽所有的力气,向篱笆柱子使劲地砸着,枪托被砸得七零八落,没碎的部分枪身被远远地扔到了花园外面荒地里,接下来阿尔焦姆又把刺刀和枪机投入了粪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