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提起黛玉手中的帕子,一边轻柔地替她擦着眼泪,一边语重心长说道:“真真是孩子话!你才能有多大呢?你母亲未出阁时,是你外祖母最疼爱的女儿,你去了,必不会受任何委屈的。况且你素来体弱,有了外祖母照顾,也减少了为父的顾盼之忧,怎么反说不去?”
奶母王嬷嬷也过来劝慰,也无非是说进京乃是上上之选之类,黛玉最终只得含泪点头,但还是说道:“总要过了母亲的七七才可以……”
林如海点头:“这是自然。王嬷嬷,这几日你带着丫头们好好打点姑娘进京所带之物,你是姑娘自幼随身的奶母,一切多多费心,以后玉儿就交给你了。”
王嬷嬷急忙跪倒,眼里也含了泪:“老爷和太太对奴才一家天高地厚,老奴必会竭尽所能照看姑娘,不让姑娘受一丝委屈!”
时光似水水流长……
转瞬间又是一个月的光阴,京城贾府前来接黛玉的船只已经在渡头泊了七八日,贾府遣来的四个妇人也已在林府住了七八日,前来接黛玉的乃是贾赦之子贾琏。
临行之前,林如海带着女儿到仙鹤寺上香祈福,刚刚走进山门,就已有小沙弥迎上来合什说道:“原来是林施主光降,家师有请。”
林如海身子微微一震,面脸都是惊讶:“怎么,大苦禅师回来了么?”
小沙弥含笑点头:“师父说有客来访,叫小僧出来迎接,没想到却是林施主。”一面说着一面引着林如海父女向后堂走去。
如海随小沙弥直奔方丈室,黛玉却留在了院中。
一路上香烟缭绕,诵佛声声声入耳,黛玉的心中一片宁静祥和。风轻柔地托起她鬓边垂着的碎发,柔软着每一根心弦,她闭上眼睛,静静地听着院子里银杏树叶子的簌簌声响,那声音,宛若天籁,似乎有一股清泉在汩汩流过心田,带来抚慰伤痛的沁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林如海已经从方丈室走了出来,看着女儿脸上柔和沉静的表情,久未舒展的眉头慢慢展开,脸上漾开一片慈爱的笑容。
长长的睫毛微微抖动,林黛玉缓缓睁开了双眼,正好对上林如海那充满爱怜的双眸,嘴角上扬,露出一个会心的微笑。
林如海慈爱地抚摸着黛玉的发顶,说道:“玉儿,你可以不必进京去了。”
黛玉满含疑惑,大大的眼睛里都是不解。
林如海微微一笑,携着黛玉的手,边走边说:“为父刚刚与大苦禅师有过一番深谈。大苦禅师乃是一位得道高僧,他说我儿这番进京注定会命途多舛,反倒不如留在为父身边……”
“这可太好了!”不等父亲把话说完,黛玉已经拍手笑了起来,外祖母和舅舅虽然也算是至亲,可是自己长了这么大,从来也没有见过一面,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感情,相反,还有一种令人排斥的陌生感,如今不用离开相依为命的父亲,怎不令人心情舒畅?
林如海看着女儿娇美如花的笑颜,后面的一大段话也就再也说不出来了,携着黛玉的手,缓缓走出了仙鹤寺。
举目一看,车马已经整整齐齐候着了,林如海亲自送女儿上了车,吩咐王嬷嬷和小丫鬟雪雁、春盈好好照顾姑娘,这才向自己坐的车子走去,还没等上车,一匹快马飞奔而来,马上的人老远就滚鞍下马,却是一个穿着官服的小吏,奔到如海近前跪倒行礼,焦灼的声音道:“老爷,衙门里有要事!”
林如海眉头一皱,叫过家人林忠,吩咐道:“好生护送姑娘回府!”命人拉过马来,上了马带着几个从人和那小吏打马如飞,向巡盐御史衙门奔去。
林黛玉在车上听了下人的禀告,原本放回肚里的心又悬了起来,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王嬷嬷把黛玉搂在怀里,柔声安慰:“姑娘放心好了,衙门里的事,老爷哪一次不是处理的妥妥当当的?”
黛玉微微垂首,叹道:“我也是白担心罢了。”出神的听着车轮碾在路上发出的辘辘声响,思绪纷乱,“爹爹说我可以不必去外祖母家了,嬷嬷你说,琏二哥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话没说完,车身陡然一斜,把两个人狠狠甩到车厢壁上,紧接着就听到外面嘈杂的呼叱打斗声。
王嬷嬷好容易稳住了心神,拉开车帘一看,一张脸立刻变得惨白,回身将黛玉护在身后。
小黛玉何曾见过这等场面,小脸儿煞白,眼巴巴看着奶母,问道:“嬷嬷,莫不是有强人……”
话音未落,车帘已经被粗暴地拽断,几个眼神凶恶的蒙面大汉带着一身煞气站在车前。
王嬷嬷哆哆嗦嗦骂道:“你们这群杀千刀的,眼里还有王法吗?”
几个蒙面大汉嘿嘿一笑,伸手推开王嬷嬷,其中一个大汉从身上掏出一个麻布口袋向着小黛玉兜头罩去。
王嬷嬷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扑上前去抱住那大汉的胳膊,张嘴狠狠咬了下去。
一旁的几个恶贼一面哈哈大笑一面将王嬷嬷推开,一声唿哨,霎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府家人又惊又怕,一面命人去衙门报知林如海,一面命人到仙鹤寺报讯,又派人分头去找……竟成了一群没头的苍蝇。
王嬷嬷和两个小丫鬟更是哭成了一团。
这里如何忙乱暂且不提,只说那群蒙面人挟持着黛玉一阵狂奔,黛玉只听见耳边风声呼呼作响,视野里却是一片黑暗,小小的心理充满了恐惧,她从小娇生惯养,何曾受过这等苦楚?又唯恐父亲得知此事为自己伤心焦虑,因此上真个是愁肠百结,但她仍旧咬紧了嘴唇不使自己哭出声来,林家女儿一身傲骨,绝不能叫这些贼人看低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一个歹徒叫道:“到了!”
黛玉身子陡然一轻,旋即整个儿人重重跌在地上,浑身的骨头似乎都要散了。此时此地,她反而没有先前慌乱了,心中已经做了最坏打算,宁可一头撞死也不能受这些人的凌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