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她已经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脸上的红光也已被一片死灰所代替,直着脖子只管叫:“宝玉!”
宝玉连忙跪行几步来到贾母床前,哭道:“宝玉在这里。”
贾母指着黛玉奋力说道:“你要好生看顾你妹妹……”一语未了,身子一挺,重重向后跌去。
贾母的葬礼因了元春的亲临而风光无限,朝中重臣前来吊唁者举不胜举。
丧事之后,贾府之中曾有一段平静的日子。
这一天天落大雪,黛玉看着窗外被积雪压得有些弯腰的翠竹,不禁有些凄凉之意。
紫鹃命老婆子们在院中扫开了几条通路,以免来往之间滑跌,又给黛玉手炉里添了炭,劝道:“姑娘还是到里间儿熏笼上坐吧,仔细着凉。”
黛玉应了一声只是没动,问道:“雪雁,给王嬷嬷的信差不多也该到了吧?”
雪雁正和紫鹃做针线,闻言撅起了嘴:“这个我怎么知道?”
黛玉叹了口气:“我也只是白问问。”
忽然潇湘馆的大门开了,两个丫鬟撑着青油伞搀着王夫人走了进来。
小丫鬟早就报了进来,黛玉亲自迎入,倒了茶奉与王夫人。
王夫人蹙着眉,喝了一口茶,就开始长吁短叹。
黛玉笑问:“太太敢是有什么烦恼?”
王夫人叹了口气,为难的看着黛玉:“大姑娘,舅母真是羞于启齿啊!”
黛玉命紫鹃端来点心,自己亲自送到王夫人面前,轻轻一笑:“既然为难,太太不说也罢。”
王夫人为之一滞,脸上的肌肉瞬间僵硬,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但她很快又换上了一贯的慈祥面孔,抓住了黛玉的手:“可是大姑娘,我们到底是一家人,出了这样的事,除了跟你商量,我还能找谁?”
黛玉秀眉微蹙,不着痕迹地抽回了手,淡淡一笑:“且不说足智多谋的薛姨妈跟太太是嫡亲的姊妹,单是宝姐姐的处事大方得体就已胜过黛玉多矣,又何须黛玉献拙?茶冷了,黛玉为太太换一盏。”
王夫人碰了个软钉子,心里极不舒服,但也得忍气说下去:“迎丫头前一阵子被孙家娶了过去,即便她没有成家,因她是大老爷那边的,有些话也无法说;探丫头前儿被南安太妃接了去;四丫头小呢,况且也不是这边的人;你薛姨妈如今正张罗着给你薛大哥娶亲,自顾不暇;宝钗自然也要帮着她母亲些,哪里得闲过来,何况两姨表亲总不及你这姑表亲近,不是?至于宝玉那就更不用提了:所以而今,我只有找你商量了。”
黛玉抿唇微笑,并不答言,倒要看看王夫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老太太才过世没多久她就按捺不住了?
王夫人续道:“近来娘娘在宫中竟也难得很,且不说宫中美女如云,你大姐姐这一向身子不爽利,咱们家又不似先前,这宫里上上下下哪一个不是一双势利眼?所以很需要拿些东西去打点。我想着,当年姑太太每年都给老太太送些古董玩器,姑太太那人当年可是名动京城的才女,入得了她的眼的东西,必都不是俗物……”
黛玉冷笑道:“太太要说什么,只管直说,大可不必这样绕弯子!”
王夫人眼中精光一闪,嘴角边带上了一抹冷傲之笑:“所以我打算跟大姑娘借几件玩器,给娘娘送去。你放心,老太太留给你的那一万银子我们是不会动的。”
黛玉清凌凌的眸子直直逼视着王夫人,王夫人迎上那双冰雪瞳仁,竟然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心下埋怨自己自惊自怪,转了头,不再看黛玉。
黛玉冷然一笑:“想来我是没法子推辞了。自然,这在太太眼中该当是‘义不容辞’之事。——紫鹃,开箱子,取东西!”
紫鹃答应了一声,叫了两个老婆子,直接把那箱子抬了来,当着王夫人的面打开。
虽然早有预料,王夫人还是被箱中的琳琅满目晃了眼睛,正当衡量该取哪一件物事之时,箱子被“砰”的一声关了起来。
王夫人愕然抬头,却看见满脸泪痕的宝玉站在面前,她有一些慌乱,明明瞒着所有人来的,宝玉如何知道?“宝玉,你这是从哪里来?”
宝玉满脸的失望,转向黛玉之时又是满脸怜惜,仰天长叹:“太太,老太太刚走,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么?”
王夫人喝道:“你这孽障,满嘴里胡吣些什么?”一面求救似的看向黛玉。
黛玉脸上如同笼了一层冰霜,淡淡说道:“太太,当日老太太说了要把紫鹃兄妹的奴籍给我,可是如今,我并没有看到。”
王夫人咬牙暗恨,早就知道这林丫头牙尖嘴利,想不到竟到这种地步!转头命丫头:“去叫周瑞家的把紫鹃两个的奴籍拿来。”
黛玉看了看又愧又恨的宝玉,轻轻说道:“二哥哥不必如此,这些东西是我情愿送给太太的。”能换来紫鹃的自由,也算物有所值了。
宝玉摇头,他并非痴傻之人,这两个人的古怪他如何看不出来?“妹妹,你好苦啊!可惜我,什么也做不了!”他脸上流下了两道愧悔的泪水,“老太太,你白嘱咐我了!”
这时周瑞家的亲自送来紫鹃一家的奴籍,黛玉命紫鹃接过来,笑道:“太太,这箱子这就请搬回去吧,娘娘在宫里确实苦的很。二哥哥,你也请回吧,我多谢你这大雪天还过来看我。紫鹃,送客。”
宝玉状似疯癫,大笑而去,王夫人不放心,命人在后面抬着箱子,自己扶着小丫头的手急匆匆追了去,还不忘回头瞪了黛玉一眼。
雪雁看着这群人离去的背影,恨恨说道:“我只当老太太是多虑了,没想到二太太看上去那么慈悲的人竟然这么狠毒!”
黛玉淡淡说道:“雪雁,罢了,老太太留下的这些东西也够咱们抵挡一阵了,只盼着王嬷嬷那里早点有消息传来。”
两个月之后,大地开始回暖,黛玉正在房中看书,忽然探春来访,这倒在意料之外了,更在意料之外的是跟在探春身边的,既不是侍书也不是翠墨,反而是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