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被这气势所慑,腿脚发软,带着几个小厮慌慌张张上了青年公子原来的小船,掉转船头,破风而去。
黛玉终于忍不住咳了起来,刚才受惊之下半块点心卡在了喉咙里。
紫鹃雪雁连忙推开棺盖,把黛玉扶了起来,一个帮黛玉顺气,另一个就去斟了一盏热茶来。
青年公子在舱门外站定,一揖倒地:“小生冒撞了,姑娘莫怪!”此刻他又变成了一位温文尔雅的彬彬君子。
雪雁刚才被他怒斥贾琏吓坏了,此刻仗着胆子说道:“你这人怎么冒冒失失跑了来?”
黛玉看着这人十分眼熟,并且从他身上看不到什么歹意,于是向雪雁道:“请他出去,问问他到底是为什么要把琏二哥赶走。”
雪雁见自家姑娘镇定自若,胆气也壮了,叉着腰问道:“喂,你没听到我们姑娘说什么吗?”
“小可尹祥熙,先父曾经在令尊大人手下为官,于先父有知遇之恩。林大人仙去之后,先父命小可暗中照顾姑娘,不想……”
黛玉微微侧过脸孔,不与他正面相对,命雪雁:“请尹公子前舱奉茶。”
尹祥熙向前踏上一步,清朗的眉目上笼上了淡淡的忧伤:“妹妹,你果真不认得我了?”
这一句话如同在黛玉脑中放了一个惊雷,黛玉一阵头痛,这句话好似听过了无数遍,那样的熟悉,可是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她抱住了头,一脸的痛苦。
尹祥熙心头一紧,黛玉那痛苦的小脸令他心中惶恐不安,她这是怎么了?关心之下不由得又向前踏了几步,恨不能把眼前这个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人儿搂在怀中,好好怜爱。
雪雁喝道:“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狂徒!竟然来这里胡乱认亲!你快出去!”
紫鹃早已扶着黛玉在短榻上倒下,这是从未遇到过的情况,她真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尹祥熙满含担忧地退到舱外,忐忑不安。
“姑娘,你觉着怎么样?”紫鹃眼里噙着泪,好容易离了那个虎狼窝,怎么又遇见这么一个……谁知到这人到底安得什么心?他说的话有几分可信?
黛玉一手扶着头,细细的喘着:“紫鹃,我觉得这个人似曾相识,就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只要一想就忍不住头疼。”罥烟眉微微蹙起,一张精致的脸庞变得煞白。
紫鹃忙道:“姑娘快别想了,回到苏州之后,问一问王嬷嬷不就知道了?还有林家那么多旧人呢,是真的假不了,是假的真不了。如今我只担心……”她咬了咬唇,没有把话说完,她担心这个人居心不良,不会送姑娘回苏州,可怜这船上只有自己三个年轻女子,假如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中,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俗话说,好的不灵坏的灵,还真叫紫鹃给猜中了,尹祥熙果真并未带她们回苏州……
舟行十日,黛玉的脸越来越白,时不时捂着心口,蹙眉不语。
紫鹃和雪雁百般劝解,尽心服侍,只是再也不曾提过“苏州”二字。
黛玉暗中纳罕,紫鹃和雪雁的性子好像有些变了,虽然对自己仍旧一如既往的尽心,可是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问起来时,她们却总是一脸茫然,自己也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忘记了似的。而且,不知如何,尹祥熙说的话合情合理,照理说自己应该信任于他,可是为何心底却觉得有些不安呢?而且,这种不安的感觉一日重似一日。
十日之后,一行人弃舟登岸。
黛玉举目一看,眼前是一个幽雅的小镇。小镇依山傍水,亭台轩榭有着淡淡的诗情画意,令人心旷神怡。
尹祥熙已雇了两乘轿子来,含笑亲自打起轿帘,示意黛玉坐进去。
黛玉清眸一转,发现尹祥熙已经换了一身崭新的淡青竹纹长衫,在这晴朗的日光中挺拔如江边垂柳,自然而清新。感受着他那温润而多情的目光,脸颊不由得一热,轻轻提起手绢掩住了半边面孔,头一低,坐进轿中。
紫鹃和雪雁坐进了另一乘小轿。
而尹祥熙则步行随在黛玉轿旁,软语询问:“玉儿,这一路可乏了?前面不远就到了,我们一径赶回家去,再行休息可好?只怕你姐姐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黛玉心头有些薄薄的茫然,但这个人分明是自己很亲近的一个人啊!于是轻声回应道:“但凭兄长安排。”
行了大约顿饭工夫,尹祥熙道:“就是这里了,落轿。你们退下,转过身去。”说罢亲自掀起轿帘,向黛玉伸出了一只右手。
黛玉微抬眼眸,面色微红,有些犹豫,纵然是亲兄妹,也该避嫌,何况彼此又非是血亲……可是尹祥熙眼底的柔情和殷切之意又令她难以拒绝。
这时紫鹃雪雁已经走了过来,尹祥熙的手顺势落在了轿杆之上,听任紫鹃把黛玉扶了出来。
面前是一面绘着水墨山水的影壁,影壁前站着三个衣衫齐整的妇人,都带着恭谨的微笑,垂手侍立。四周是整洁的红瓦绿墙,房舍间点缀着一株株才泛出些许绿意的垂杨,以及含苞待放的桃杏树。
黛玉只顾打量周围,就没有留意脚下,恰好前面不远有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头,黛玉不防,一脚踏上,一个趔趄,险些摔倒。
紫鹃急忙伸手去扶,不知怎的,脚下一软,摔了个跟头。
眼看黛玉就要摔倒了,忽然一只修长的手臂伸了过来,稳稳地搂住了黛玉的纤腰。
黛玉心神甫定,抬眸一看,却是尹祥熙及时接住了自己。他微微低头,满脸的怜惜与紧张之色。
感受着那似熟悉又陌生的男子气息,感受着臂弯里传来的似温暖又薄凉的触感,黛玉眼中泛起迷蒙之色。
尹祥熙却已扶她站稳,一脚将那颗石头踢远,向那三个妇人嗔道:“院子里怎如此不仔细?林姑娘乃是千金之躯,倘若有了什么闪失,你们可要仔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