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因女子不能抛头露面,婚事皆由父母亲定,所凭借不过是冰人的一面之词。待到大礼已成,纵然发现对方是秃顶或是腋臭或状如妖鬼,也只好认命;偶有几个抛头露面如潘金莲,潘巧云者皆成为淫妇,荡妇,为正人君子所不耻。所以婚姻反倒固若金汤。纵然不满如女子,因日夜各一半之故,日子也不甚难熬;不满如男子更有了寻花问柳的缘由。所以从古至今只听说花残柳败,鲜闻窑子铺垮台。
都市恋情则恰恰相反。双方要在指定地方会面,然后彼此品头论足。要么一拍即合,要么一拍两散。然而爱情一经安排便索然无味,相亲更是恶俗之首。
我相亲经验颇丰,且一次比一次痛心疾首。
终其罪过并不在相亲者。因相亲者容貌本是天定,可恶的是媒人的一张嘴,黑白颠倒,混淆视听。所以媒人死后如下地狱必入拔舌司。
我不知道媒人曾如何吹嘘我,不过纵有夸大之词也是临岸而立的女子水中的倒影,偶有偏差不过是水波荡漾之故。而对对方的奉谀却令我大开眼界。
A君本应以体育家的身材亮相,及见了面才恍然大悟,原来体育家都兼营脾酒店,生出了脾酒肚。遥望如怀孕八旬的妇人,我险些脱口而出:“我还不想要小孩呢。”怪不得中国体育事业发展不起来。
B君更逗了,被赞为宋玉再生。宋玉我是没机缘拜会了,想看看宋玉转世的模样也是一幸。不料长的竟象范伟,可谓增一分则似大猪头,减一分则如小猪头。我是不能与猪联姻的,只好作罢。
C君是文人,据说已有文章载于报端。虽然现在流行把文人等同于一文不名的人,我还是对笔墨倾睐有加。哪料想此君满身乡土气息,口音地道的土,仿佛出土文物。我开始鄙视文人,后来才知所谓的“文章载于报端”不过是在本市花边报纸夹缝登了一则征婚广告。
D君是某校教授,学历上就比我长了二级,够得上我仰慕的对象。所以见面前刻意修饰了一番,揽镜自照,宛如天鹅出浴,想就美色迷倒此君。及见了面才暗笑自己多事,根本不用美色,只轻吁一口气便可将他吹倒。俨然摇摇一老者。想只有中国人在不过三十多岁时才可以老的如此彻底,不留余地。更配上我的清纯甜美,不象相亲,倒似父女团聚。
……
所以,几个月过去了,我依然形影相吊。象广告词中说的那样,相亲给我带来的“不只是恐惧”。
所以我开始认命,撞天婚的心都有了。缘份这东西突然有了新解:所谓的缘份不过是饥不择食的代名词。肚子饿的时候,哪怕是毒药呢,先吞下去再说,图的是眼前的安乐。
华彩得知了我的遭遇,比中了头奖还开怀,乐得手舞足蹈可以为百兽做领舞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Cut!”我大吼一声,恨不能将天下男女统统砍倒。
华彩见我动了气,也闭了嘴。忽地又兴奋起来:“你怎么不在学校里物色一个呢?学历好又是同行。”
“办公室恋情不太好吧?”我犹疑不决,“而且老师都一股酸腐相。”猛地想到自己也将归属其中,改口道:“男老师。”
不管怎样,前途忽地又明朗起来。
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妥协主义者。先与命运妥协,再与自己妥协。我之所以把命运放前是因为英语句法中有前轻后重的习惯。有多少英雄豪杰即便赢了命运,终是输给了自己。
然而我不。
高中时我的信条是:学什么不学外语,当什么不当老师。
我不是个排外主义者,只不过对中文达到了痴狂的程度。我最拿手的就是背诵林黛玉的葬花词,无论是语速还是语调都罕有敌手。所以一想到要改学外语,就好比移情别恋,即便是胁迫犯罪,终是贞洁不保。
大学后我的信条改为:即然不能从一而终,那就只好朝三暮四。
所以在兼顾中文,英文的当儿,又弄上了丹青,Guitar,就好象古时的男子娶正房之后还要有妾,不过总不如偷的过隐。妻不如妾,妾不如偷。所以比较起来,倒是丹青强过中文,中文好过英文。最近又迷上了日文,大有后来者居上的势头。
待到确定当老师之后,心反倒坦然了。好似被判了刑的囚徒,明知明日要上断头台,今晚的断头饭也要撑个饱。于是正统如孔孟之道,琐碎如麻辣教师无不一一研读。研读的结果是,再棒的老师也有学生深恨之,再逊的老师也有学生深爱之。有了此条开山法宝,当教授也绰绰有余了。
华彩提议在老师中寻觅良婿,因着这层意思学校于我竟似婆家一般,羞的我都不好意思去了。
只是不知现在的男人口味怎样。泼辣如王熙凤,乖张如林黛玉,圆滑如薛宝钗,柔婉如花袭人我皆做得来。却不知走哪一路为好,又不能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会被人家误认为神经有问题。忽地想起《围城》中苏文纨把自己定格为“艳如桃李,冷若冰霜”,想引着方渐卑逊地仰慕而后屈伏地求爱,结果吓得方鸿渐退避三舍,逃都来不及。反倒不如开“肉铺”的鲍小姐,当天晚上就把方鸿渐搞定了。于是决定走鲍小姐的路线,开肉铺。只是自己的肤色白皙,比不得她的红,少了些野味。
第一天报到,学校安排了听课的任务。谁知我刚一在门口亮相,教室内满座哗然。我连忙回头张望,疑心身后躲着个把个名人。及听课完毕,一约四十多岁的老教师拍了拍我的头作亲昵状,继而娓娓道来,如今的高中生人小心大,因营养过丰的缘故普遍早熟。之后眼光在我身体裸露处扫描。我恍然大悟,羞愧难当,好似妓女被捉奸在床。开始恨鲍小姐无耻,再恨《围城》,最后对钱钟书深恶痛绝。
听了近一个星期的课,与外语组的同事熟识多了。
令我沐然的是,外语组简直是大学外语系的缩印的再版。女的风骚无限(因是老师的缘故多少有些收敛),男的竟象被尺寸量好后一刀切平似的,一般的高矮,身量总在171与172之间。
我心凄然,深觉终身无望。不过也有令我兴奋的事。
学校中以外语组最为风光。其它组的人只恨当初修错了科目,恨不能摇身一变,变成英文字母。而语文组最为晦气,仿佛是门可有可无的学科,总担心有人会振臂高呼“打倒语文”,所以走路都走不爽快。
总的来说,外语组轻视数学组,数学组蔑视物理化学组,物理化学组对史地生不屑一顾。史地生庆幸亏得有语文组为它垫底儿,语文组瞧不起音美组。而最为失意的要数体育组,基本上被视为非人类,其定义为四肢发达而头脑简单的直立动物。
同仁们给我的新鲜感已经沉寂了,旧有的伤疤忽地跳出来不住地搔痒。临睡前不知不觉地开始pray,pray的内容无非是让好心地上帝把那个少掉一根肋骨的人送到我面前,而pray的声音总是控制在自己能听见而不被外人听见的范围内。也许是距离太远的缘故,这声音怎么也传不到上帝的耳朵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