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毛右手一扬,半瓶没有喝完的啤酒脱手而出,狠狠地砸向沾满煤灰的半截院墙上,砰的一声巨响,一股股细小的黑水像是将院墙撕裂了一般。
“出什么事啦,大毛?”张艺林红扑扑的脸,从左边那扇贴着报纸的窗口探了出来,头发有几缕湿漉漉地粘在脑门上,关切地问道。
“唉!你又发什么神经?是不是公司还是不肯给我们上保险?”小毛的语气显得很不耐烦。老婆好不容易从老家过来看自己,两人此刻正在亲热,被巨大的砸瓶声着实惊吓了一回,气不打一处来。他知道,一定是上保险的事情又黄了。
反正兴致已经被搅了,小毛索性穿上衣服走了出来。
“保险?还保险!你自己看吧。”大毛气呼呼地从那张断了一条腿的塑料凳子上,抓起一把纸条递给小毛。
“不是说这个月一定兑现吗?报社刚来了新领导,怎么还是没有改变啊!就要过年了,这可咋办呢?老妈还等着我们回家办年货呢……”看着手上全站发行人员的空白工资表,小毛也傻眼了。站里已经连续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有出路的发行员早就走了,留下的不是自己的亲戚,就是实在没有其他出路的人。
“既然发行公司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就去报社找领导要说法。报社领导要是还不管,咱们就到劳动局告他们去。”发行站里其他十几名发行员听见动静,纷纷从小屋里钻了出来,得知情况后,个个都鬼火冒,准备跟着大毛到报社闹去。
就算不干了,也得把以前的工资讨回来,总得回家过个年吧。
来年,再也不干这累死人得不到好的活了。
“这个时候去找领导也是白找,他们不一定能见你们,就算有人见你们,也不会是能拍板的大头儿。 艺林穿好衣服,从那间低矮潮湿的小平房里走了出来。
“那你说怎么办?”大毛话语中充满火药味儿,他对艺林一向都有成见,一直不相信像艺林这样漂亮的女人,竟然愿意死心塌地跟着相貌平平的小毛,尽管在村民的眼中,小毛在洛城能当个报社发行公司发行站站长已经是件很光宗耀祖的事情了。用村里二黄他爷爷的话来讲:“洛城?那可是达官显贵们住的地方啊,没有能耐,连脚丫子都站不住……”
“你们只要坚持几天不铺摊,读者和广告商还不得闹起来?到时候能做主的领导自然会找上门来,不但能解决问题,说不定还能把你们一直眼巴巴盼着的保险弄到手。反正你们已经几个月都没领工资了,还担心被炒鱿鱼不成?”艺林虽然没有干过发行,但经常听小毛提起,对报刊发行多少有些了解。
“我看成。炒我们?他们敢吗?谁愿意来干没有薪水的劳累活儿?我再联络一下其他几个发行站的哥们儿,要搞就把事情搞大。”小毛觉得艺林说得有道理,首先投了赞成票。大毛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毕竟小毛才是一站之长。尽管在家里他是哥哥,但要提起在外面闯荡的能耐,特别是经营方面的头脑,他自认还是赶不上自己这个弟弟。
发行员们见站长有了主意,也就纷纷散去。有的回屋继续睡觉,有的开始在院子里的水龙头前洗臭烘烘的衣服,有的到马路边买烧饼充饥去了。
大杂院,阴暗潮湿。远天,夕阳如血。洛城的冬天,像个被公开了身份的龟孙子一般,蔫头耷脑,了无生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