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帮编辑记者,个个跟大爷似的,站在一旁该抽烟的抽烟,该聊天的聊天。说得好听,是来帮咱们搞促销,还不够添乱的。这些天的准备,算是白搭了。”小贵州一回到发行站,就抱怨起来。
“是吗?我道段里派来的三人还凑合,虽然没有叫喊唱报,但还是站到十点半才走的。”小江边说边清点当天的报纸数目,因为有促销活动,要报数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得及时把账目整理好,要不到结算的时候全乱了。正算着,远远地就看见周春回站里来了,她今天被临时抽调到地铁分站配合促销活动去了,回来得晚些。
“你们地面上的促销情况怎么样?”周春自行车还没停好就问起了两人,他俩把刚才的情况重复了一遍。
“那你俩还算运气好的!报社派到M地铁站里配合促销活动的那个人,早上一到那里,直接跟我说,今天的报纸他全买了,我愿意免费送人也成,自己拿回站里也行,把那促销表格帮他签了就成。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周春越说越气,话锋顿了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只有N地铁站的那个叫常江的记者,卖得很认真,一边卖还一边宣传,对人也很客气。”
“不是有发行公司监察部的人在流动监察促销情况吗?他也敢走?后来怎么样了?”小江跟小贵州像听故事似的来劲了。
“他前脚刚一走,监察部的人就过来了,我只好如实汇报。
听说那人还是报社人事部的,居然一点责任心都没有,难怪我们的报纸越来越卖不动了。监察部的人刚走,又来了一个人询问促销情况,问得很细。我刚才回来的时候,在长春街的路面促销报亭又遇到了他,就是吉林负责的那个报亭,你知道他是谁吗?吉林刚才给我发短信,居然是公司新来的董事长,那么大的领导,居然那么年轻,对人特别客气。”周春似乎还沉浸在回忆里。
今天是报社全体成员参与促销的日子,报社要求所有员工在自家附近找一个促销点,由发行员派送报纸到报亭后一起促销。
自从上次冷丰给采编系统的人员进行了一次发行知识讲解后,陶立为了让大家对发行工作有更深的体会,主要是对市场反映有更为直接的认识,对自己的产品有更直观的感受,决定在报社社庆前举行一次全员促销活动,员工自愿参加,活动的具体组织实施由草来风的零售分公司负责。
按照冷丰的设想,先由零售分公司派人对报社的采编人员进行一次活动培训。开会当天前来报到的人员并不多,加上草来风的讲解十分枯燥,中途又走了一批人,结果自愿参加活动的人员还不到一半。
眼看初衷无法达成,反而加深了陶立对此次活动重要性的认识,如果自己的产品自己都不愿意去卖,都不知道市场销路,如何改进?如何能打造出一张深受读者喜爱的报纸?于是,先前的自愿报名改成了必须参加,有特殊理由的必须亲自找总编辑请假。
促销活动结束时间定在十点半,但不少人十点不到就回了报社。待冷丰回到报社时,整个报社都炸锅了,绝大部分的人都在议论一件事情,《洛城都市报》没人买!
“具体的结果还没出来,但我上午检查的十几个促销点的情况基本是清楚的,促销点一百份的配报有点多,实际销量不到三成。
但也真有全卖出去的,真能放开嗓门吆喝‘早上看都市报,事事先知道’的,基本上都卖完了。”冷丰坐在陶立对面,汇报着上午的促销情况。
“其实我想看的不仅仅是实际销量。你听听,这会儿全报社是不是都在讨论上午促销的事情?是不是都了解到目前的市场情形了?这就是我要达到的真正目的,为我们马上开展的改版工作做了有效的铺垫。同时也能减少一部分来自管理层的阻力,让他们看看,他们所坚持的观念跟实际的情形存在多大的反差。这也是为下一步重拳出击的品牌推广活动打基础,尤其是要为常规的大学生促销活动争取经费。有了这样直接的体验,看到这张报纸所处的险境后,我相信某些人不会再在发行征订政策、促销推广活动经费方面有异议。没有经费的支撑,促销活动是难以进行下去的……”陶立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意图。
“可还是有人唱反调,说咱们这样搞是不务正业、劳民伤财。
我听集团办公室的一朋友说,有人上午又去找集团领导上眼药了。
更可气的是,人事部的文格居然到现场自己把报纸买了走人,你说这种人当初是怎么招进来的?”冷丰想起了早上在地铁站检查时发现的情况,越说越气。
“嗨,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不可事事求全。经过十来年的发展,报社肯定存在人浮于事的现象,短时间想有大改变,不太现实。你换一个角度想,他不也出了成本吗?呵呵……”陶立不想冷丰太局限于具体的细节,尽量把他朝大局方向拉。
“是啊,看来以后每年至少要搞一次这样的全员促销活动,让大家感知到提高新闻质量和扩大有效发行的急迫。对了,一会儿的促销总结大会你参加吗?”冷丰伸手掏烟,发现烟盒早已经空了。
陶立见状,从抽屉里拿出一包云烟递了过去:“当然要参加,我想听听大家的感受,也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和建议。”
“走,时间差不多了。”冷丰看了一眼时间,快到点儿了。
两人起身朝五号会议室走去,想听听这些平日里从不关心报纸销售发行情况的采编人员谈谈亲身经历后的感受……第一章16
洛城的冬季,凌晨的天幕黑黢黢一片。寒风掠过肌肤,干疼干疼的,如果不及时地揉搓两把,随时都有可能破皮干裂。
“都什么时间了,报车怎么还没到?昨晚没人通知晚点的事情吗?”小江一边不安地在马路上踱来踱去,希望借此增加点热量御寒,一边焦急万分地望着马路东头。尽管除了两盏昏暗的路灯,别的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频频扭头,希望有奇迹出现。
马路上偶尔驶过一辆早起拉菜的三轮车,哐啷哐啷地颠簸而过,违规安装的大马力马达,放着一溜噗噗的响屁,一股股黑烟,很快就被暮色掩盖了,有力地破灭着洛城环保部门天天期盼的蓝天天数。小江身旁的几名发行员,在百无聊赖的等待中闲聊着。
“我的道段里换了好几个摊主,说是邮局的管理费太高,摊派的报刊任务也越来越多,赚头越来越小,就快干不下去了。”
“外行了吧,洛城的报亭基本上没有直接从邮局接手的,都是二手、三手,有的转了四五手。提价的是那些转手承包商,也就是邮局自己的职工或他们的三亲六戚,然后成天坐在家里吃差价。邮局一般不会轻易提价,他们只会摊派任务,但不转几道手的话,再怎么摊派利润也很可观。”
“你道段里的情况怎么样?”
“报摊变化大,走了一拨山西人,来了一拨东北人,这些天他们正跟城管打仗呢,谁还顾得上卖报纸?《洛城都市报》的上摊数降了将近一半。报亭倒是没怎么换人,主要是接夹报广告。”
“邮局不是一直在严查私自夹报吗?”
“查个屁!全市多少个报亭?邮局的零售中心才几杆鸟枪?查得过来吗?再说了,坐在办公室拿多少,出来查报亭又不多拿一分,谁傻啊?除非为了走过场给领导们看,一般是不会下来检查的。”
…………
“几点了?”坐在三轮车上吸烟的孙吉林眉头紧锁。身旁的周春也是满脸焦急,她妈从东北来了,这些天周春一直想找时间陪她去洛城的景点看看,可站里刚走了两名发行员,被小绿帽挖过去了,实在离不开人。她只希望报车别晚点,铺完摊后,好带着老妈出去逛逛。
“四点二十六分了!再这样下去,这个月的要报数和实销数又完不成了。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昨晚跟老乡多玩儿几圈麻将,说不定还能赢回不少呢。”黑暗中,有人充满怨气地回应着。
“规定的指标完不成倒还是次要的,提成、奖金一分没有,基本工资又降了,拿什么养活一家大小?”小贵州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小子这些天倒挺安静的,不知道脑子里又在琢磨什么坏主意。
“听说小绿帽的待遇不错,要不干脆咱们去试试?”
“待遇是不错,可每天得忙碌十几个小时。谁受得了?他们主要是靠物流赚钱,报刊发行本身也是亏损严重。我一老乡去那边干了几个月,吃不消,考核太严格。”
“我也听说了,账面上给你一千五,找各种理由扣完后,能拿到一千就不错了。”
“听说炎黄报业发行公司又招人了,待遇也不错。”
“嗨,我看又是在烧钱,不长久。他们搞的那一套考核机制,一看就是外行,光去报个名,坐在家‘吃报’,一月就能赚四五百块。这样下去,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必死无疑。”小江忍不住插话道。
“洛城这几家报纸,发行的头儿有几个真正懂发行业务的?哪家都市报每年不白扔几千万发行费?别看我们现在的发行公司效益不怎么样,五六年了,还能稳定住这样的规模,实在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听说最近换了头儿,再等等看吧。”
“光等有个屁用,还是祈祷报车早点到吧,干完这里,下午还得去晚报那边呢……”
“听小绿帽的兄弟说,咱们新来的老总很严厉,要大力整顿队伍,说是以后不准再接晚报的活了,其他外报刊更是没戏。到时候日子更没法过了。”
“别听那些人瞎说,咱们公司领导的说法多了,有几条兑现的?别说只是传言,就是正式文件下来的,有几次算数过?你身上什么味儿,这么臭!”小江捂着鼻子,推了推身旁的小贵州。
“那倒也是……什么味儿?你以为你身上就香?住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两个月不洗澡,连同不洗脚丫子,就这味儿!”小贵州翻着白眼斜着小江。
“妈的!臭蛋一枚!”小江拿他没法,骂完躲到一旁去了。
…………
“头儿,看来今天报车又晚点了。《参考消息》和《环球时报》咋办?今天再晚的话,刚上的几百份外报还不全泡汤了?”小江有些发急地问孙吉林。其实他是着急干完这里的活儿,好去接《洛城青年》周刊。附近取报的散户陆续到来,听说报车又晚点了,抱怨声响成一片:“又晚点了?完了,昨天的两百份《参考消息》就砸手里了。”
“你才两百份?我昨天三百份《环球时报》只卖出去十五份,这个月废报都快堆满屋子了,也不知他们怎么个赔法。”
“吉林,不是我们不给你面子,你们的报车也太没谱了。交情再好,你总不能让我们天天亏吧?你把押金退给我吧,明天我只好从别的地方取报了。”
…………
孙吉林一边赔着不是,一边掏出电话打给了自己的上司——南区区部主管吴笑:“吴经理,今天报车又晚点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八次晚点了,客户要求退报和赔偿损失,您看怎么办?这个月的考核怎么办?”
电话另一头没有吱声,听声音,似乎正在窸窸窣窣地穿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