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夫知人之与知天,理一而有其序,不可紊也。
方务知人,而即欲知天,则福善祸淫之定命,且以为趋利被害之捷径,而成乎私。未足以知人,而复不知有天,则行险徼幸之邪心,且以奖智轧力,争之习气而无所惮。
故禹稷羿傲之间,有难言者也。
以躬稼为禹稷之所自兴,则躬稼亦欲张固翕之术也。以善射荡舟为羿傲之所自亡,乃善射荡舟抑咸刘克敌之资也。若然,则德力无一定之涂,而况于吉凶之莫测者乎!且夫禹之有天下,曾不如羿傲之速获。稷则需之十五王之积累,以待牧野之陈师。羿傲且颦蹙而起曰:安能以几何之人寿俟河清哉!且不但此也。怀一有天下之心以姱修于陇亩,即不妄希天下,而显名厚实,繁有美利以生其愿外之情。操一不得其死之心以戢志于干戈,苟可以免于死而全躯保妻子,更无名义以作其敢为之气。
南宫适曰:“夫天之以报禹稷而降罚于羿傲也,吾知之矣。”子曰:“既已知之,而何为是喋喋也?”知天者不言天,言天者吾惧其无以知人心。虽然,夫子之不答,以待适也;未至于适者,且勿忘情于此也。天能宰之,君子能言之。君子以天之无言也,不言者喻之,而未能忘言者不知戒也。君子于是乎有言,使天下尚之也。能尚者尚之,不能尚者亦且示之以尚也。
不知有人道之当然,且使知有天道之不僭。不知有忠孝之致死而不辞,且使知有篡夺之求生而不得。天有时不必信,而君子信之。君子有所不庸信,而为天下信之。然则禹稷之有天下,天授之,尚德者予之也。羿傲之不得其死,天殛之,尚德者夺之也。彰善瘅恶之权,君子代天而行其衮钺。移风易俗之事,天且为君子而效其明威。但使为君子者不挟一有天下之心以希禹稷,不因一畏死之心以惩羿傲,则如适之论,亦恶可废哉!
因是而见圣言之不易测也:有时而默,有时而语,即此事而或默,即此事而或语。于道皆然,而无一成之取舍。学者以意求之而不得,其敢易言天人之际乎哉!欲为君子者,姑勿言天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