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分钟后,乔丹重新出现,洗完了澡,头上闪着光,身上穿一套彩色条纹短袖装,看上去像个赞比亚来的交换生。接下来的几小时,NBA娱乐公司的拍摄团队跟随着乔丹,游逛在巴塞罗那的大街小巷,并去了趟奥林匹克体育场。“你一定要明白的是,气温有96华氏度(超过35摄氏度),100%的湿度,他还没睡觉。而你看那段影片,会觉得他精神极了,就像睡够了8小时才起床一样。”斯佩灵觉得乔丹真是精力旺盛到不可思议。
拍摄完毕已经是下午了,按说乔丹应该回酒店睡一觉,准备晚上的决赛。但这时,乔丹提出一个请求。“你们能带我去高尔夫球场吗?”他说,“我俱乐部的伙计们在那儿,我想去打一圈。”结果那个下午,他又像此前几乎每一天那样,在巴塞罗那市郊的高尔夫俱乐部打了18洞,然后坐车回酒店,到房间换了衣服,随即登上球队大巴,就这样去参加自己人生中第二场奥运男篮决赛了。
魔术师后来感慨:“迈克尔试图让我跟着他的日程安排走,我做不到。我可以打一通宵的牌,其他一些家伙也可以,但接下来还要出去,再打18洞、36洞高尔夫?然后再回来,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在比赛里拿20分?嘿,没人能做到。迈克尔·乔丹是史上最强壮,同时也意志最坚强的运动员。我不管任何人说什么。”
去球馆的路上,克罗地亚队也和此前的波多黎各队一样,被强行要求在路旁停车,给梦之队的大巴让路。伯德已经在球场热身了,克罗地亚的球员们才刚刚抵达。中锋斯托科·弗兰科维奇(Stojko Vrankovic)是伯德在波士顿的队友,他走过去问伯德:“这算什么?我们跟你们走同一条路都不行吗?”伯德强忍着笑回答:“不关我的事。”
决赛这天早上,戴利一起床就在房间门口看到一张便条,是NBC电视台体育总裁迪克·埃伯索尔(Dick Ebersol)写的。埃伯索尔让戴利派个人去他那儿,拿一下1972年慕尼黑奥运会男篮决赛的录像带。戴利叫人去拿来了,他和卡莱西莫先看了一遍,两人都认同,这个时候把那场球放给球员们看,可能会给大伙儿增加一些动力。
赛前四小时左右,全队在酒店集合,录像带却播不了,戴利感觉不妙,但他坚持又把录像带拿到球馆,到了更衣室,总算可以播放了。全队聚精会神地观看了1972年那场决赛,看到最后一分钟,看到裁判连续给了苏联队三次反败为胜的机会,人人都很投入。不过大家有个共识:他们绝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不会把命运交到裁判手里。他们认为,1972年那种情况之所以会发生,是因为美国队当时没有建立起两位数的领先优势,让对手和裁判有机可乘。有了这样的心态,这盘录像带算是没白拿。
两天前,克罗地亚队在半决赛中一分险胜独联体队,闯进决赛,克罗地亚主教练佩塔尔·斯坎西(Petar Skansi)当时就说:“今天就是我们的决赛。”他明白,要在决赛里击败梦之队,根本是痴心妄想。
到这个时候,梦之队的球员们已经厌倦巴塞罗那了,连巴克利也懒得再去蓝布拉大道闲逛,他们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在NBA新赛季训练营开始之前养好自己疲惫的身体。他们冲出更衣室,打出一个平庸的开局后,又用惯有的无情方式摧垮了克罗地亚。克罗地亚虽然一度以25比23领先,但最后还是以85比117败北,32分的差距。
彼得洛维奇为克罗地亚攻下2 4分,算是正常发挥。库科奇这回也有16分9次助攻进账,表现远好过小组赛对美国一战。乔丹称:“我们第二次跟他们交手,我对托尼·库科奇产生了最高的敬意。”不过这话是将近二十年以后说的,在当时,“最高的敬意”似乎并没有表现出来。
乔丹全场16投10中,得到22分。半决赛与决赛,最重要的两场球,他都是梦之队得分最多的一个。
梦之队如愿获得巴塞罗那奥运会男篮金牌。八场正式比赛,他们场均净胜对手43.75分,一路兵不血刃地登上了最高领奖台。
决赛的过程几乎不值一提,梦之队没费多大周折就把对手给拆了。因此,夺冠之夜,最吸引人的故事不在比赛本身,而在赛后的颁奖典礼上。
你很难想象,美国奥委会一直仇视着梦之队,这从当初在波特兰就开始了。他们不喜欢梦之队受到如此特别的关注,他们更厌恶梦之队处处搞特权—单独的住所,额外的安保,对比赛门票的索求,一切的一切都深深激怒了美国奥委会。
同时,在美国奥委会的眼中,这是一场意义重大的政治斗争。当时美国奥委会的主席哈维·席勒(Harvey Schiller)后来承认:“确实存在一种顾虑,担心NBA接管。NBA已经把人安插进了美国篮协的决策层,要怎样阻止他们渗入美国奥委会的决策层呢?有人把这视为职业体育毁灭奥运运动的开始。”
可想而知,官僚总会干一些官僚主义的事情。到最后,梦之队领金牌时的穿着,成了双方斗争的焦点。
在篮球领域,按照约定俗成的规矩,美国奥委会不能干涉球员穿什么鞋,却有权指定服装。梦之队的比赛球衣是由Champion(冠军)公司制造的。或许因为Champion品牌标志比较小,又或许是耐克当时不太涉足球衣制造,所以关于比赛球衣,从来没有任何抱怨与抵制。但梦之队领奖服的性质不一样,领奖服由锐步公司赞助制造,其右肩位置有明显的锐步品牌标识,这是许多球员无法接受的—确切地说,这是乔丹无法接受的。
早在接受邀请加入梦之队时,乔丹和经纪人法尔克就明确告诉过美国奥委会、美国篮协以及其他相关人员:乔丹绝不会穿锐步。很多人认为是耐克在背后授意,但实际上,耐克公司根本没有介入此事。是乔丹和法尔克,尤其是乔丹本人,态度无比坚定。
为成为美国奥运代表团的领奖服赞助商,锐步公司向美国奥委会支付了200万美金,巴克利却宣称:“我有200万个理由不穿这破玩意儿。”巴克利当时也是耐克旗下的代言人。当然,重要的不是巴克利,而是乔丹。乔丹是梦之队的王牌,整个梦之队最终都会听乔丹的。
这么多年过去,领奖服风波的一些细节—谁知道些什么,又是什么时间知道的—已经很难再准确还原。可以明确的是,后来解决争端,有两个办法,一是别针,二是国旗。别针用来固定衣领,国旗用来遮挡品牌标志。
决赛之前两天,梦之队部分成员已经决定,他们到时候会穿领奖服登台,只是要用点什么东西来盖住锐步的标志。而乔丹依然强硬地表示,他相信根本不必穿什么领奖服。
据美国篮协的汤姆·麦格拉思(Tom McGrath)说,决赛之前吃饭,领奖方案确定了下来:用别针固定住锐步领奖服的衣领,这样锐步标志就不会露出来了。这个方案由美国奥委会主席席勒敲定,别针也准备好了,却还是不合球员们的心意。要么是沟通不够,要么是球员根本不买账,反正他们还是不肯合作。
乔丹后来回忆说:“一直没有解决办法,一直没有解决办法,终于我们就到金牌之战了。所以我想,我们就穿着比赛球衣登台,我觉得这样挺好。但接下来我们被告知,‘如果不穿锐步,你们就不能上去’。我感觉我侮辱了美国,我们在谈的生意,居然比我们球衣上的‘美国’字样还要重要。”
那么,乔丹究竟有没有想过不参加颁奖典礼呢?他斩钉截铁地回答:“当然没有。我不会那样对我的队友们。”
当时,乔丹灵机一动,问麦格拉思:“你能找到一些美国国旗吗?”
于是,当奥运男篮颁奖仪式开始时,出现了这样的画面:美国人跟在铜牌获得者立陶宛队的身后出场,魔术师咧开大嘴笑着,照例走在梦之队的最前头,右肩搭着一面美国国旗,左手还扶着它;巴克利紧随其后,一面国旗在两个肩膀上披着;接下来是穆林、斯托克顿、马龙、德雷克斯勒,他们身上都没披国旗,但衣领用别针固定着,锐步标志藏了起来;下一个是乔丹,他把国旗打开来披在右肩上,完完全全盖住了领奖服右边的图案;皮蓬、伯德、尤因、大卫·罗宾逊和莱特纳,依次跟在乔丹之后。一共只有三名球员身上挂着美国国旗,因为从观众那里只征用到三面国旗。
“人人都赞成,我们不会去丑化领奖服上的锐步,而美国国旗不可能丑化任何东西,”乔丹说,“美国梦就是捍卫你所信仰的—我信仰它,我就捍卫它。假如我冒犯了任何人,那可实在太糟糕了。”
颁奖仪式一结束,乔丹就把锐步领奖服脱了下来,扔给NBA公关部的头儿布莱恩·麦金泰尔。“我当然不要它。”乔丹说。
美国记者们在媒体席上,都注意到了球员身上的国旗,注意到了被别针固定起来的衣领,也都能想到这跟品牌和生意有关系。但看台上的观众大概完全没有在意,他们只看到球员脸上的微笑,看到这些超级明星转身向各个角落里正在欢呼的观众挥手致意,看到一派和谐美好的场景。
领完金牌,升完国旗,梦之队有好几名球员冲戴利及其助教们招手,想让他们也上领奖台来。奥运会没有把金牌颁发给教练的惯例,但这几个星期,梦之队的球员和教练相处得十分融洽,球员们都很尊敬戴利,喜欢戴利处乱不惊的哲学。
戴利和助手们没有上台,但在台下,戴利非常开心。威尔肯斯后来回忆说:“查克抓着我的手臂,抓得紧紧的,我看了看,有一滴泪水从查克的眼睛里冒了出来。在我看来,这就说明了一切。”
以压倒性的优势征服了世界,为美国篮球赢回了失落的金牌与尊严,梦之队登上专机,飞回美洲大陆。在空中,乔丹他们还开了牌局,但飞机一降落,斯托克顿所说的“篮球天堂”就此远去。大家从美梦中醒来,重返残酷的现实。背伤缠身的伯德很快宣布退役,魔术师也远离篮球舞台,其他人则重新成为你死我活的对手。
摆在乔丹面前的,是又一条卫冕之路,是又一年的艰苦和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