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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美德(5)

“但是他要我答应他,如果他走了以后我的生活无法忍受,我就去他那里。”

“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决定,而你依据的只是一个恋爱中的年轻人所说的话,你觉得这样明智吗?”

那种极度兴奋的美丽表情又回到她的脸上。

“当然明智,因为这个年轻人是杰瑞。”

我的心往下一沉,我沉默了一会,然后我告诉了他杰瑞·莫顿修路的故事,我有些添油加醋,我觉得戏剧效果还不错。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我讲完之后,她问我。

“我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故事。”

她摇摇头,然后又笑了。

“不,你想告诉我他很年轻,充满了热情,他满脑子都是工作,不可能有时间去想其他事情。我不会影响他的工作的,你不如我了解他,他其实非常浪漫,他认为他自己是一个开拓者,他要参与一片新天地的开拓,我了解他的兴奋点。这非常了不起,难道不是吗?相比之下,这里的生活太单调了,太一般了。当然,那里的生活很孤独,所以,有人相伴总是强过没有,即使这个伴侣是个中年妇女。”

“你要提议和他结婚吗?”我问。“我会让他做决定,我不想让他做任何他不想做的事情。”她的解释是那么简单,她的那种甘心屈从又是那么感人,所以,等她离开我时,我已经对她一点都不生气了。当然,我还是觉得她很傻,但是一个人如果因别人的愚蠢而生气的话,那么他一辈子就会生活在永久的持续愤怒中。我相信船到桥头自会直。她说杰瑞很浪漫,确实,他很浪漫,但是,在这个世俗的世界里,浪漫之所以能遮人耳目,是因为它以精打细算的现实为基础,受害的是那些真把夸夸其谈当回事的人。英国人是浪漫的,这也是为什么其他人都觉得英国人很虚伪。其实他们并不虚伪:他们确实真心诚意地踏上通往天国之路,但是这个行程如此艰辛,一路上,他们如果看到有利于自己的好处,当然会顺便捡起。英国人的灵魂,就像威灵顿将军的军队一样,是要在酒足饭饱之后才能向前行进的。我猜想杰瑞在收到马格丽的信后,会花一刻钟的时间在困境中挣扎。对这件事本身我没什么同情,我更感兴趣的是看杰瑞如何把他自己从这当中解脱出来。我想马格丽会非常失望,但是,这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坏处,因为她会回到她丈夫身边,而且我毫不怀疑,经过了这番磨练之后的这对夫妻,会在平和、安静和幸福之中生活一辈子。

但是事情却没有这样发展。那段时间,我一直没法约上查理·毕晓普一起吃饭,但我给他写了信,约他在下个星期和我一起吃晚饭,而且我也提议我们一起去看一出戏。对于这个提议我自己是有些疑惧的,因为我知道他喝酒喝得很厉害,而且,酒醉时他的话会很多,所以,我希望他在剧院中不至于惹人讨厌。我们要去看的那出戏要到八点一刻才开始,所以,我们约定七点钟在俱乐部里见面吃晚饭。我先到了,我等他,但是他一直没来。我给他的公寓打电话,没人接听,我想他可能正在路上。我最不喜欢看戏时错过开头,所以,我在俱乐部大厅里焦急地等他,希望他一到我们就能直接上去。为了节约时间,我已经点好了菜。时钟指向七点半,然后七点三刻,我不想再等他了,所以,就上楼去了餐厅,独自吃了晚饭。他仍然没有出现。我叫餐厅给马什家挂个电话,过了一会,服务生过来告诉我接通了比尔·马什。

“你知道查理·毕晓普是怎么搞的?”我问,“我们说好一起吃晚饭,然后去看戏,但他根本就没出现。”

“他今天下午去世了。”

“什么?”

这太让人震惊了,我的惊叹声让附近坐着的几位抬起头来。整个餐厅坐满了人,服务生在餐桌间穿梭忙碌,电话是在收银台上的,一个负责饮料的服务生端着一个放着一瓶霍克酒和两个长脚酒杯的托盘过来,给了收银员一张账单;英俊的前台带着两个男人去他们的座位,他们挤了我一下。

“你从哪里打来的电话?”比尔问。

我想他是听到了我周围的喧闹的声音。我告诉他后,他问我是否可以一吃完饭就到他家去,因为珍妮特想和我谈谈。

“我马上就过来。”我说。

珍妮特和比尔正坐在起居室里,他在看报纸,她在玩单人纸牌游戏,女佣领我进去后,她很快迎上前来,她走起路来脚步很轻,富有弹力,身体前躬着,就像一只黑豹在跟踪它的猎物。我立刻就看出她现在正处在最佳境界。她握住我的手,然后掉过头去,似乎是要掩饰她双眼中的泪光。她的声音很低沉,充满悲剧感。

“我去把马格丽接了过来,让她上床睡了。医生得给她打一针镇静剂,她疲乏到了极点,真是太糟糕了。”然后,她发出一声介于喘息和哭泣之间的声音,“真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情总是发生在我的身上!”

毕晓普夫妇从来都没雇过用人,但每天早上,都有一位钟点工去他们家打扫卫生,洗刷早餐的餐具等。她自己有钥匙,那天早上,她如往常一样进了公寓,先打扫起居室。自从他的太太离开后,查理的作息时间就没有了规律,所以,她发现他还在睡觉,并没有觉得奇怪。但是时间过去了,她知道他还得去上班,所以,就去敲卧室的门。没人回答,但她能听到他在呻吟,就轻轻地推开了门。他正仰面躺在床上,打着呼噜。她叫他,但他没有醒过来,这让她觉得害怕,所以,她就去了同一层楼上的另一个公寓,那里面住着一位记者,她按门铃的时候记者还在睡觉,他穿着睡衣为她打开了门。

“对不起,先生,”她说,“您能过来看看我们家的先生吗?他的情况不妙。”记者穿过走廊来到查理的公寓,在他的床边,有一个巴比妥的空瓶子。

“我想你最好把警察叫来。”他说。

警察来了,他打电话回警察局叫来了救护车。他们把查理送到了查令十字医院,他没有再醒过来。在他临终前马格丽赶到了他的床边。

“警察当然会对这件事做调查,”珍妮特说,“但是事情很明显,他最近三四个星期一直睡不好,他可能在吃巴比妥,那天晚上,他肯定一下子吃过量了。”

“马格丽也这么认为吗?”我问。

“她现在太伤心了,什么都不能想。但是我告诉她我敢肯定他没有自杀。他不是那种男人。我说得对不对,比尔?”

“你说得对,亲爱的。”他回答道。

“他有没有留下什么信?”

“没有,什么都没有。奇怪的是,马格丽今天早上收到了他的一封信,其实也根本算不上信,只有一句话:‘亲爱的,没有你我太孤独了。’就这样。当然,这根本不能说明什么,所以,她已经答应我警察调查时,她不会提到这封信。让别人平白无辜地胡思乱想又能有什么好处?所有的人都知道,巴比妥这种药是很难把握的,我自己是说什么都不会吃这种药的,所以,很明显这是一场意外。我说得对不对,比尔?”

“你说得对,亲爱的。”他回答道。

我能看出来,珍妮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相信查理·毕晓普没有自杀,但是在她的内心深处,对于她想要自己相信的事,她到底相信多少,我不知道,我对于女性心理还没有那么了解。当然,她也很可能是对的。一个中年科学家,因为他的中年的妻子离开他就要自杀,这似乎不合情理;更能让人接受的是他因睡不着觉而恼怒,而且因为醉酒而神智不清,所以在吃安眠药时过了量。这也是验尸官对于这件事的看法。验尸官得到的信息是,去世的查理·毕晓普饮酒过度,所以他的妻子离开了他,很明显,他根本就不可能想到自杀这样的举动。验尸官对他的遗孀表示同情,并且强调了安眠药的危险性。

我非常不喜欢参加葬礼,但是珍妮特求我去参加查理的葬礼。他工作的医院的几位同事也想来参加,但是应马格丽的要求,他们被婉言谢绝了。所以,珍妮特、比尔、马格丽和我是唯一出席葬礼的人。我们要一起去殡仪馆接灵车,他们告诉我等他们上路后会打电话给我。我站在窗前等他们,看到他们的车来了,我就下了楼。但是比尔从车子里出来,在我还没能迈出门前先抓住了我。

“等一等,”他说,“我得先和你说件事。珍妮特要你在葬礼结束后到我家来喝茶,她说让马格丽一直闷闷不乐没有什么好处,所以,喝茶后我们再打几圈桥牌。你能来吗?”

“就穿着这个?”我问。

我穿着燕尾服,戴着黑领结,还有晚礼服的裤子。

“哦,没关系,至少能让马格丽分分心。”

“好吧。”

但是我们最终还是没有玩成桥牌。头发金黄的珍妮特穿着深色的丧服,看上去很雅致,她出演这个充满同情心的好朋友的角色,技巧也很高超。她哭了一点,擦眼睛的时候非常小心翼翼,不至于碰到眼睛上的睫毛油。当马格丽伤心地痛哭时,她的手臂温柔地环抱着她的肩膀。在困难中,她是个很好的帮手。我们回到她家时,有一封电报正等着马格丽,她拿了电报就上了楼。我想那肯定是查理的哪位朋友刚刚听到查理的死讯而发来的唁电。比尔去换衣服,珍妮特和我到了楼上的起居室中去摆桥牌桌。她取下帽子,把它放在钢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