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种秀美可能使没有经验的感觉产生它们与它们所模仿的原型完全相同的印象;如果艺术技巧是伟大的,那么就能欺骗内行的鉴赏家。不过从某个特征仍然会显出强制和目的,其结果将是冷漠无情,不然不是鄙视就是厌恶。如果我们发觉结构美是矫揉造作的,那么我们就看到由此浪费了多少人性(作为现象),就会从自然本性的其他领域给它补充多少人性。而且我们甚至不原谅对偶然性优势的轻视,怎能不满意地或者哪怕是冷漠地看待为了鄙俗的自然本性而献出自己一部分人性的交易呢? 甚至在接受了结果以后,我们怎么能毫不鄙夷地对待欺骗呢? 如果我们发觉了做作的秀美在我们面前,我们的心刹那间就紧闭着,而且原来迎面向它冲去的精神就变得漠不关心。我们突然看到精神变成了物质,神圣的朱诺变成了幻影。
但是,尽管秀美应该是或者好像是某种不随意的运动,我们仍然仅仅在或多或少依赖于意志的运动中寻找它。其实,我们同时把某种姿势语言叫做秀美,谈论秀美的微笑和激动的优美红晕,须知二者都不是受意志而是受情感引导的交感运动。然而,更不用说,这一切是受我们支配的,而且在这里是否能把秀美属于随意运动范围的表现的绝大多数情况说成秀美,还是很值得怀疑的。我们要求说话和唱歌秀美,要求眼睛和嘴唇的随意游戏秀美,要求手指和手臂在任何自由使用时的运动秀美,要求姿态和步态秀美,要求人的整个外貌秀美,因为这依赖于他。我们要求受自然本能任意操纵或受人的情欲支配的,即来源于感性的人的运动,像以后我们要解释的那样,是完全不同于秀美的某种东西。这种运动属于自然,而不属于作为秀美唯一源泉的人格。
如果因此我们要求随意运动秀美,而另一方面又从秀美中驱除整个随意运动本身,那么,我们不得不在符合于精神的某种道德前提下把某种随意的东西混合到有用意运动中去寻找秀美。
其实,这仅仅指出了应该从中寻找秀美的运动种类;然而,在运动不会是秀美的时候,运动可能就具有所有这些性质,它只变成富有表现力的(富于表情的)。
我把任何伴随和表现精神状态的形体现象都叫做(最广义的)富有表现力的。在这个意义上,一切交感运动,甚至那些与感性的最单纯表现同时发生的运动,都是富有表现力的。
动物机体也是富于表现力的,因为在它们的外形中显示着它们的内心世界。不过,在这里说的只是自然,而绝不是自由。
在动物的不变的外貌和固定的结构特征中,自然提高着自己的目的;必然性的包围圈封锁着动物,在不被任何人格中断时,植物也是一样。动物的个体存在只是自然的一般概念的特殊概念,它的这种状态的特性只是在规定的自然条件下实现自然目的的一个例子。
只有人类有机体才是狭义的富有表现力的,也只有在那些道德感状态的表现中才有它。
而且仅仅在这些表现中才是这样,因为在一切其他表现中,人与感性世界的其他生物处在同一级序列上。在人的不变的外貌和结构的特征中,也像在动物和其他有机体身上一样,自然单纯表现自己的目的。诚然,自然的目的对于人,可能比对于后者要走得远得多,而且达到这些目的的手段组合得更加精巧和复杂;不过,这一切是依靠自然完成的,而且不可能成为人的某种优越性。
在动物和植物身上,自然只表现规定,并且自己使它具体化。自然却把规定赋予人,让他自己去体现。只有这才使他成为人。
在一切生物中只有人,作为人格,具有按照自己的意志突破必然性的包围圈的特权,这种包围圈对于纯粹的自然产品是牢不可破的,而且把现象的崭新序列安放在自身的基础上。他借以完成的行动,多半叫做行为,而他来源于行为的工作多半叫做活动。因此,人只有以自己的活动可以证明他是人格。
动物的构造不仅表现它的规定,而且表现它的当时状态与这种规定的关系。因为动物的规定是由自然本身确立和体现的,那么在它的构造中除了自然的产物以外不可能表现任何别的东西。
自然虽然给人以规定,却仍然让意志去体现它;因而他当时的状态对他的规定的关系不是自然的产物,倒应该是他本身的作品。所以这种关系在人的外貌中的表现不来源于自然,而来源于他本身,换句话说,它来源于人格的表现。如果因此我们根据他的外貌的结构断定由自然放入他身上的目的,那么,根据表情我们就知道,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本身做了什么。
所以,我们不满足于人的外形对我们只表现出人性的一般概念,或表现出自然为了在该个体中体现这种概念所做了的事情,因为在这里人同任何技艺的构造相同。我们还期待人的外形会同时展现在我们面前,在一定程度上他能在他的自由中回答自然的目的,即他的外形表露出性格。在第一种情况下可以看出,自然注意到由外形创造人,但只有在第二种情况下才表明他实际上是否成了人。
因此,一个人的外形(构造)仅仅在表情的范围内才是人的,但是也只有在它是表情的范围内它才存在。如果这些表情特征的大部分,甚至全部,都只表现感性本性,那么动物所固有的一样也是人所固有的,所以他仍然是预先规定的,并能以自己的自由限制感性本性。这些特征的存在证明,人不使用这种能力,不实现这种规定;因而它是在道德上富有表情的,也是一种活动。
应该把可塑的自然本性铭印在人的外形上的无声息的特征,在它的活动不依赖于任何精神影响的范围内,同永远是精神的表现的富于表情的特征区别开来。我把这些特征称为无声息的,是因为它们作为自然的令人不懂的密码,因为它们对性格缄默不语。它们仅仅在种类的表象中指出自然的特性,而且往往只要把个体区分出来就足够了,然而关于人格它们不可能揭示任何东西。对于相面家,这些无声息的特征绝不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他不仅想知道人把自己当做什么,而且想知道为了反对他,自然做了什么。
在无声息的特征结束而富于表情的特征开始的地方指出秀美不是那么容易的。作用单调的创造力和自发的情感激动在这里为了自己的领土相互不间断地斗争着,而自然在孜孜不倦的平静活动中所建立起来的东西经常重新被像从自己的堤岸泛滥出来的狂暴湍流一样的自由破坏。有积极作用的精神为了自己夺回对身体运动的影响,借助于交感的游戏通过间接的途径,改变意志不允许的自然的确定不移的形式。在这种人身上一切最终都成为说明性格的东西,就像我们在从头到脚充满着长久生活、特殊命运和积极精神的人身上发现这种东西一样。在这些形式中只有种类的东西属于可塑的自然,而一切完成的特性却属于人格;所以,可以完全公正地说这一种人,在他们身上一切都属于精神。
相反,使学生受严格训练的规则(确实能够使感性平静,却不能唤起人性的规则)在平淡无味而毫无表现力的外形结构中,到处都给我们显示出自然的染指。无所作为的精神在他们的身体中是谦恭的客人和听任创造力本身自行其是的平和安静的邻居。令人厌倦的思想,任何强烈的感情都破坏不了身体生命的节奏;游戏不会使体格遭受危险,自由也不搅扰生长。因为精神的平静决定了力量消耗很少,所以支出没有超出收入;动物的经济永远会是供给有余的。作为自然发给精神的幸福的微薄报酬,精神成了自然的认真管理者,并且认为一切荣誉都在于要使自然的账簿完整无缺。因而将要做的并不比机体一般所能做的多,而且觅食糊口和生儿育女的事业将繁荣起来。自然的必然性和自由之间这种幸运的协调一致,完全有利于结构美,而且在这里恰好能够看到最纯粹的结构美。但是,众所周知,自然的普遍力量将导致与特殊力量或机体力量的不断斗争,而最精巧的组织归根到底会对内聚力和吸引力让步。所以,结构美作为自然的纯粹产品,有自己的开花、结果和凋零的时期,游戏可以加速却绝不能延缓这些时期。最后,物质渐渐压倒形式,而活跃的创造本能本身在聚集的质料中将为自己准备好墓穴[6]。
尽管任何单个的无声息的特征不是精神的表现,那种无声息的构造倒常常是说明性格的,而且就是因为这相同的原因,感性上富有表现力的事物是说明性格的。要知道精神应该具有现实性和道德感的特性,而在人的构造中缺乏这种特性的痕迹,这就证明精神有罪过。人性在他外形构造中的纯洁而美的表现,使我们得到充分满足并充满对作为他的最初原因的最高理性的景仰,只是迄今为止它暂时仅仅给我们提供了自然的产品。不过在把它作为道德人格(精神的人格)来想象时,我们有权希望在外在形体中表现它,如果这种希望受骗了,其必然的结果就是鄙视。纯粹有机体的生物作为创造品值得尊重,人可能只是作为创造者(作为自己状态的独立自主的创造者)引起我们的崇敬。他应该不仅仅反映异己的光,哪怕是神圣理性的光,像感性世界的其他生物那样,他应该像太阳那样发射自己的光。
因此,如果人的道德规定是被觉悟到的,他的外形就应该是富有表现力的;不过他的外形应该同时表明它的好处,即表现符合于最高规定的形象和接近道德的准备程度。由理性提供给人类外形的要求就是这样的。
但是人作为现象同时是感性的客体。道德感在哪里得到满足,在那里美感也不会被减少,而且同理念的协调一致也不应该在现象中付出牺牲的代价。因此理性怎样严格地要求表现道德,眼睛同样严格地要求美。因为这两种要求虽然是由不同等级的法庭发出的,却都引向同一个客体,那么二者的满足也依赖于同一个原因。那种最有助于人作为道德人格实现自己规定的心境(Gemütsverfassung),应该也容许有对作为纯粹现象的他最有利的体现。换言之:他的道德修养应该通过秀美显现。
在这里就产生了巨大的困难。从富有道德表现力的运动概念中必定得出,这种运动应该有超出感性世界之外的道德原因;同样从美的概念中得出,美除了感性原因以外没有其他原因,并应该是,或者应该好像是完全自由的自然作用。然而,如果富有道德表现力的运动的最后根据必然在感性世界之外,如果美的最后根据必然在感性世界之内,那么看来必须使二者结合的秀美就包含着明显的矛盾。
因此,为了扬弃矛盾,必须认为,“作为秀美基础的精神的道德原因,在依赖于它的感性中,恰好必然产生那种包含着美的自然条件的状态”。也就是说,作为整个感性事物一部分来把握的美,以一定条件为前提,既然它是美,也就以纯粹感性的条件为前提。既然精神(按照我们不能探根究底的法则),通过本身所处的状态规定着伴随它的自然及其状态,而且由于它道德修养的状态,美的感性条件得以实现,那么借此它就使美成为可能的,并且这美仅仅是它的活动。不过,由此产生实际上存在的美的这种情况,是那些感性条件的结果,因此是自由的自然作用。然而,因为在随意运动的情况下,自然是所以达到目的的手段,它就不能称为真正自由的,并且,在表现道德的不随意运动的情况下,它也不能称之为自由的,所以它不顾这一切而用来摆脱对意志依赖的自由,就是来自精神方面的许可。因此可以说,秀美是道德给予感性事物的恩惠,正如结构的美可以看做是自然对感性事物的技艺形式的批准。
请允许我用形象的例子阐明这点。如果一个君主制国家以那样一种方式来管理,即一切事情都按照一个人的意志来进行,各个公民能够服从,似乎他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而且仅仅服从于自己的志趣,那么这就叫做自由主义的政府。可是,如果统治者违背公民的志趣而维护自己的意志,或者公民违背统治者的意志而维护自己的志趣,人们就会对给这个国家的这种名称产生巨大的怀疑;在第一种情况下政府不是自由主义的,在第二种情况下政府完全不成其为政府。
把这运用到在精神控制之下的人的身体上并不困难。如果精神在依赖于他的感性自然中表现出,自然非常准确地传达他的意志和非常富有表情地表现他的感觉,并不违背感性对于作为现象的自然所提的要求,那么人们称为秀美的东西就产生了。可是,如果精神由于强制显现在感性中,或者感性的自由作用缺乏精神的表达,人们同样远远不能把它叫做秀美。在第一种情况下不会有美存在,在第二种情况下它不会是游戏的美。
因此,永远只有情绪中的超感性根据使秀美成为富有表情的,也永远只有自然中的纯粹感性根据使秀美成为美的。同样很少允许说,精神创造美,正如在上面引述的有关统治者的例子中不能说,统治者产生自由;因为人们可以允许一个人自由,却不能把自由恩赐给一个人。
但是,就好像人民在异己意志的强制下为什么还会感到自由的原因多半存在于统治者思想中,而且统治者的相反思想方式对那种自由会非常不利那样,我们也应该在支配自由运动的精神的道德性状中寻找自由运动的美。而这就出现了问题:这种允许意志的感性工具有巨大自由的人格性状究竟会是什么,在表现中最好地与美协调的道德感又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