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花儿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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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上学啦

9月1日,新华街小学迎来了一批小学生,这些新生平均年龄6.5岁,都是刚从各个幼儿园和学前班毕业来此深造的。一共开了八个班,足额满员,于是这近500名小学生连同家长们汇聚在学校大门外的时候,场面还很壮观。

孩子们都穿着新衣背着空荡荡的新书包,小企鹅一样茫然地站着,后来可能是挨得太久,有些人开始吃食、喝水、撒尿,有些则掩面痛哭,还有些干脆横冲直撞想逃走,不过均被各自家长捕获。乱哄哄的一片,像个人贩子市场。

新华街已经彻底堵死一个钟头了,双向车道都被各种两轮、三轮、四轮的交通工具铺满。何啸天是唯一乘坐六轮车过来的,他爸爸是名司机,开一辆“五十铃”厢式货车。此时父子二人都很没情绪,抱怨学校怎么还不开门。

正抱怨呢,大门开了,人潮涌入。父子俩就跳下车,跟随大部队往里走。老何边走边教导儿子说:“到了学校记得要听老师的话别和同学打架上课要认真听讲不许东张西望下课要多喝水想上厕所了要和老师举手放学了要和同学们排队走出学校不许乱跑到时候你妈会来接你都记住了吗?”

何啸天连连点头,他知道爸爸看到自己使劲点头就会放心离开,可又担心爸爸忽然离开,把他一人扔在这儿,这个地方有点儿乱。老何见儿子表情凝重,心里比较踏实了,又说:“你是我儿子从今天起你就长大了所以你得好好学习以后考上大学听爸爸的话没错!”

叫老何可能是职业称谓,公司里比他岁数小的大的也都这么叫。老何算是晚婚晚育的模范,36岁结婚,37岁当爹,这要是放在白领阶层当然不算什么,可老何是工人阶级,纯正蓝领,这把岁数才成家确属罕见。他老婆是城乡结合部的老姑娘,名唤戢梦楼,听名字就知道不是个委身于乡间的主儿,一心要拿下市区实名制户口才肯以身相许,所以俩人一见面基本合适,岁数加起来也年近古稀,风驰电掣就把事办了。戢梦楼目前是送快递的,比老何还忙乎,但她挺快乐,一辆电动三轮车跑遍半个市区也不嫌累。老何在何啸天刚出生的时候就立下宏愿,一定要让儿子考上大学,改换门庭,彻底脱离工农阶级,因此他还做了一番调查,调查结果显示,供养出一个大学生的平均花费在30~50万元,本着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生活理念,老何认定自己的儿子应该是40万左右较为适宜,那就是说,他和老婆要在退休前的二十多年中奋勇拼搏,玩儿命运输和送货,两个人要当三个人使唤,这似乎方能实现。至于未来养老,坚决不能指望孩子,把房子一卖,给儿子换套结婚的新房,老两口搬进养老院就行了。这宏远的计划听起来有点儿悲壮,但老何认为是大势所趋,时代不是用来抱怨的,而是用来适应的,没什么不好。

于是老何今天显得格外郑重,儿子终于开始上学了,他的已经实施了6年的计划也该更加按部就班起来。瞅着欣欣向荣的校园,老何还不禁生出几丝感慨,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但是有点儿模糊了。他只好不断地教诲,反复说着两句话:“好好上学!听老师的话。”

何啸天一边点头一边张望附近的人,所有的爸爸妈妈似乎都在说着同样的话,他觉得挺好玩,又觉得未来深不可测。这感觉有点儿像初次获得一辆脚踏车,是自己的却不清楚什么时候才能驾驭了它。

校园里异常整洁,时值季夏,花草长得正嗨,甬道两侧的墙壁上张贴着彩色标语,半空里也拉着大红的横幅,何啸天认识其中的“欢”和“新”字,他猜这些会与自己有关,但也陌生遥远。一年之后,当何啸天目睹着同样场景的时候,就觉得眼前那些新生们的忐忑不安是似曾相识的,他甚至觉得任何一种喜庆气氛和欢迎仪式的后面都埋藏着阴谋,而又如天机一般不可道破。走在前面的一个刚脱门牙的男孩回头朝他龇牙咧嘴,算是打招呼,何啸天也龇龇牙,就不再理。

经验证明,在一大群陌生人里,最初关注你的那个人最容易成为伙伴。可何啸天此刻自然无法参悟这些,他要是知道这个男孩竟然就是自己未来“守护神”的话,一定会满怀激动地凑上去好好亲热亲热,可他自然不知道,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包括一会儿要发生什么也完全迷糊不堪。人在第一次上学、第一次恋爱、第一次参加工作的时候,这种迷糊不堪的感觉都和刚出生差不多。

找到班上,老何望着“一年级6班”的牌牌说:“6班好啊!六六顺嘛,进去吧!”

一个年轻的阿姨堵在门口说:“家长们都不要进去!家长们都在外面等着!”

很多家长就满面春风地问:“您就是6班的班主任吧?您怎么称呼啊?”

班主任脾气特好,微笑着回答:“大家先别急,让孩子们先进教室,一会儿我会和大家讲话!”

家长们就纷纷点头,目送自己的孩子入场,有些孩子试图在教室门外做最后的抵抗,像被捕获的蚂蚱一样在瓶子口还要挣扎一番,但均告失败。

何啸天进屋没两步就站住了,整个教室桌椅排得满满的,不知道自己该坐在哪儿,后面进来的孩子一拥,他就跌跌撞撞朝最后一排猫过去。只听背后的阿姨喊:“同学们,大家先随便找位子坐!等一会儿老师再给你们排座位和同桌!”

何啸天在旮旯里坐下,回味着刚才的那个称呼——同学们,他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一个同学们了,不再是以前的小朋友们了,但这样感觉也挺好。他眼瞅着有个穿黄裙子的女同学挺厉害的,正和一个小男同学争第一排的座位,小男同学说是自己先坐下的,可黄裙子女同学说是自己先看到这个座位的,两个人就嚷嚷。何啸天心里想,不是每个人都有座位吗?为什么要抢别人的呢?老师刚才不是说一会儿还要排座位的吗?

老师瞅见了,就从门外微笑着对男孩指点说:“你是男同学,应该让着女同学嘛!是不是啊?”

何啸天不明白为什么男同学就应该让着女同学,不过既然老师这样说,肯定是对的。

小男孩很悲愤地站起来,拧起眉头往后面走,可是所有的椅子都有了人,他只好猫到最后一排坐在何啸天的身边。

何啸天见同桌委屈欲哭,就主动安慰道:“你看过《海绵宝宝》吗?”

男孩哽咽地说:“妈妈让我要坐第一排的。”

何啸天又安慰道:“我的家有一只恐龙蛋,你的家里有吗?”

男孩歇斯底里地摇头:“我不喜欢那个女的!”

此时让何啸天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同桌竟然叫梁马,并且成为自己未来六年最好的朋友,虽然他家里并没有恐龙蛋。

坐在前排的一个戴眼镜小男孩忽然回过身来说:“嗨,你们好!我叫胡炳亮,这是我的名片,请收下!”

何啸天有点儿糊涂,不知道名片是怎么回事,可见对方如此正式虔诚,而且是双手递送过来的,就只好接了,闷头看了看,只破译出最上面的一行字,大体上是“新华街小学一年级6班”的意思,最下面是数字,不明所以。

胡炳亮解释着:“我叫胡炳亮,就是胡总书记的胡,最下面是我的手机号和QQ号,24小时在线,以后可以随时联系我。”

何啸天认为能够24小时在线的人肯定不同凡响,也只有在这里可以遇见,又见卡片印刷精美,挺喜欢,正想是否还回去,胡炳亮却又掏出一张来,对梁马说了同样的内容。梁马依旧是泪流满面,可还是伸出手好奇地接了。

外交家胡炳亮的同桌是个胖胖的女孩,梳个粗壮马尾辫,模样生来老气,她有些不满地说:“我是空气吗?你为什么不给我一张啊?”

胡炳亮愣住,赶紧送过去一张,正要开口把台词再念一遍,胖女孩不屑地挥挥手说:“停!停!你叫胡炳亮,我已经知道了。”

胡炳亮又愣住,想了想说:“就是胡总书记的胡。”

胖女孩侧过半个身子说:“我叫丁懿漪,你们都叫什么?”

何啸天认为丁懿漪的成熟度较高,就只好诚实地说了,并把眼睛转向同桌。

梁马摆弄着名片说:“我叫特厉害!”

丁懿漪一撇嘴:“你净瞎说,谁会叫特厉害呢?而且我看你呀一点儿都不厉害!”

梁马吃了个钉子,倒也满不在乎,把嘴巴凑到何啸天耳朵旁热乎乎地说:“我告诉你啊,不让她听见,我叫梁马。”

何啸天诧异道:“凉马?”

丁懿漪听见了,装作狂笑的模样说:“啊哈!你这名字真可笑!”

梁马不甘心地解释:“我爸爸姓梁,我妈妈姓马,所以我叫梁马!”

胡炳亮认真地点点头,很绅士地起身向前排派送名片去了。丁懿漪望着何啸天,想说什么又似乎没找到合适的话题,咂吧咂吧嘴转过身去。梁马又凑到何啸天耳边说:“你看她像不像个胖大嫂啊?”说着就哧哧笑起来,脸上的泪珠也顺势散落。何啸天认为,梁马真好玩儿。

家长们已经听完了老师的演说,纷纷掏出手机记下她的号码,然后拥到窗前寻视各自的孩子,似乎在进行一次正式的告别,好像这些孩子们就要乘坐太空船飞走。何啸天知道爸爸也在看自己,但是没有扭头回应。老何终于放心地去了。

老师走进教室,缓缓把门关上(这个关门的动作让全体孩子印象深刻——以前的世界被彻底隔离了),昂首走上讲台,顺手捉起一支粉笔在黑板上大大地写了三个字:刘仙萍。

何啸天一个也不认识。

第一排的黄裙子女同学说:“刘老师!”

刘老师就微笑道:“是的!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刘老师了。”

梁马小声问:“以前她不是刘老师吗?”

何啸天不知道怎么作答,只好目不斜视地发呆。

刘老师继续讲:“同学们,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真正的小学生了,我们要开始正式地学习功课了,下面呢,我们先来一个自我介绍,大家把自己的姓名和爱好都说出来,让大家都来认识你喜欢你。咱们从第一排开始,一个一个地说,说的时候要主动站起来,声音要洪亮,好不好啊?”

大家洪亮地喊:“好——!”

黄裙子女生第一个站起来说:“我叫赵一迪,我的爱好是唱歌跳舞还有旅行,上学了我要好好学习听刘老师的话!”

刘老师笑眯眯地请赵一迪坐下,目视后一个孩子。

一个又高又瘦的女孩起身说:“我叫李梦男,我的爱好是唱歌画画还有布娃娃还有漂亮的衣服,我也要听刘老师的话。”

接着是一个男孩,他很结实,站起来的时候竟然把椅子带翻了,引来一片笑声。他大声说:“我叫钟家豪!我的爱好是踢球!”

何啸天认识他,就是那个掉了门牙朝他龇牙咧嘴的家伙。

一个又高又壮又白胖的男生站起来了,瓮声瓮气地说:“我是牛帅涛,我今年6岁零10个月了,我的爱好非常多,谢谢大家!”

何啸天感觉这个姓牛的家伙非常厉害,他一站起来就把全部的视线都挡住了,像是动画片里的超级怪兽。牛帅涛后面是个漂亮的女生,可是声音小得像蚊子,也引来一片笑声。但是何啸天听到了她叫程萌萌。

后面的几个人名字很怪,何啸天都没记住,听了一遍就忘了。正紧张盘算怎么说呢,刘老师已经指点到自己了,何啸天就赶紧站起来说:“我,我叫何啸天。”刚要坐下,刘老师笑着问:“还没说你自己的爱好呢?”

何啸天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爱好是什么,蒙了一会儿答:“我的爱好是玩儿。”

全班哄堂大笑。

何啸天补充说:“就是玩儿。”

刘老师想幽默一下,说:“这位何啸天同学的爱好就是玩儿!”

全班又笑。

钟家豪忽然说:“爱玩儿怎么了啊?”

刘老师瞥了他一眼,指向梁马:“下一个同学,该你说了。”

梁马颤颤巍巍起来说:“我叫梁马,我爸爸姓梁,我妈妈姓马,所以我叫梁马,我的爱好是爸爸和妈妈。”

刘老师笑道:“爱爸爸和妈妈是可以的,但那不能叫爱好啊。”

梁马挠头:“我的爱好……爱好是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