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懿漪看着穆梓蕾的表格说:“你爸爸是‘个体运’是啥工作啊?”
穆梓蕾纠正道:“是个体营运啊,就是出租车司机呀。”
丁懿漪并不尴尬:“哦哦,那个字我不认识,喂,何啸天让我看看你的。”
何啸天说:“你不要看啦,你肯定也不认识那些字的,我爸爸妈妈都是司机。”
丁懿漪点点头,尽量摆出不失望的样子。
梁马得意地说:“我爸爸我妈妈都是餐饮从业人员!”
何啸天想,要和梁马立刻断交还是显得不那么好,还是慢慢来吧,于是他没再说什么,招呼远处的胡炳亮,就离席奔跑过去。
胡炳亮正在表达自己的谦虚:“我爸爸是企业家,可是我不要他的钱,我要白手起家!”
程萌萌说:“你爸爸真厉害!你以后也要向他学习啊!”
钟家豪一旁说:“企业家有啥厉害的?我爸爸是公务员,专门管他们!”
何啸天凑合过来,紧张地问:“程萌萌,你爸爸妈妈是什么职业啊?”
程萌萌似乎没听见,对钟家豪说:“我以后就想当公务员,做一名女市长,我要让全市的所有小学里都有芭比店!”
钟家豪嘲讽道:“我不认为芭比娃娃好看,太女孩子啦!还是奥特曼帅!”
程萌萌噘嘴:“你不可以这么说我的芭比!”
钟家豪哈哈大笑离去,同时丢下一句狠话:“那就让我的奥特曼来毁灭你的芭比吧!”
何啸天又问:“程萌萌,你爸爸妈妈是什么职业啊?”
程萌萌情绪低落:“我不想回答你的问题,我心情坏了!”
胡炳亮安慰道:“芭比娃娃比奥特曼贵。”
梁马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背后,起哄道:“芭比肯定打不过奥特曼的,奥特曼一脚就能把芭比踢到宇宙上去!”
何啸天没情绪地瞅了梁马一眼,四处看看,朝最后一排的牛帅涛走去。
牛帅涛是全班个头儿最高的,又白又胖,像个大白牛,戴一支很小的黑框眼镜,此时正在激动地和李梦男讨论着什么。见何啸天靠近,牛帅涛很痞气地吐了口唾沫说:“你不要说话,只可以听,听见了吗?”
何啸天被吓住,但是好奇心让他选择留了下来。
李梦男说:“上一届的奥运会就是雅典,不是悉尼!”
牛帅涛吆喝:“就是悉尼!刘翔还打破世界纪录了呢!”
李梦男撇嘴:“悉尼是2000年的好不好,我就是2000年出生的怎么会不记得?”
牛帅涛信心满满道:“你才出生记得啥啊?雅典是2000年的好不好?刘翔是2004年打破世界纪录的好不好!”
何啸天忍不住插嘴说:“刘翔在雅典没打破世界纪录,他是平了世界纪录。”
牛帅涛大怒:“滚一边儿去!”
何啸天后退两步又说:“2004年是雅典。”
牛帅涛果然火了,站起来逼问:“你是不是想死啊?”
何啸天感觉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有随时扑咬过来的可能,不免浑身肉紧,非常后悔途经此处,可还没等再退两步,脖领已经被对方抓住,一时竟然有些窒息感,他努力控制眼泪,可是几滴尿已经先流了出来。
李梦男喊叫:“牛帅涛你不要这样啊!你不可以欺负小同学啊!”
“小同学”这三个字反倒成了另外一种羞辱,何啸天感觉无地自容了,他哽咽着说:“2004年,就是,雅典。”
牛帅涛此时已经不大计较奥运会的事项,他变成志得意满的模样,用一根手指戳着何啸天的鼻子说道:“你叫声大哥哥,说服气了,我就饶你不死。”
何啸天终于哭了出来,他不再顾及面子,担心死神会立刻降临。有关生死,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幼儿园里也打过架,可和眼下的情形完全不同,自己面临的是一个巨人,根本不可能打败和逃走,而让他当众俯首称臣,也好像是一件要命的事。他脑子里甚至迸发出一个折中的办法:假如牛帅涛同意,他愿意单独在某个地方叫他一次哥哥,并说服气了、和平第一。但这需要很高的意念默契,方可实现。
就在这个时候,钟家豪忽然跑了上来,扯开牛帅涛的手臂,大喊着:“你把他放开!”
牛帅涛一惊,然后老练地笑了笑说:“钟家豪,你想帮这个小笨蛋吗?你想尝尝俺的铁拳吗?”
李梦男急忙拦在中间说:“都不要闹了好不好?老师马上就来了!”
钟家豪问何啸天:“他打疼你了吗?”
何啸天点点头又飞快地摇摇头。
牛帅涛傲慢道:“我不怕老师!”
钟家豪面对高过自己半头的强壮男孩,竟然选择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主动进攻。他绕开李梦男,一拳打在牛帅涛肚子上,不容对方反应,紧接着又是一拳,然后就是狂风暴雨式的击打,直到牛帅涛轰然倒地。
所有人都惊呆了,仅仅几秒钟的时间,发生了乾坤大挪移,牛帅涛靠坐在教室后墙下,面部肌肉痛苦地扭曲着,像是电视里吃了毒药的人,鼻涕眼泪流了一脖子,看起来特别恶心。
何啸天看得目眩神迷,两只胳膊不听使唤地痉挛,直到钟家豪问他,你看这样可以了吗?他才回过神儿来,摇摇头又赶紧点点头。牛帅涛感觉命在旦夕,清醒地表达了自己渴望和平的心声:“别打我了,我服了!”
钟家豪没理他,拉起何啸天的手大步走开,同时说了句震撼人心的话:“以后谁再欺负何啸天,就会这样!”
何啸天几乎是脚踩祥云一般回到了自己的座位,愣上一会儿流下两滴眼泪,愣上一会儿又流下两滴眼泪。
钟家豪的那句话掷地有声,相当管用,直到四年级在他被迫离开学校之后,何啸天也没被同班的任何人欺负过。
梁马也回到座位,神往道:“我知道,要是别人欺负我,钟家豪也会保护我的,我知道。”
丁懿漪苍凉地一笑:“你想得美!我吧最讨厌男生打架了,没意思,不和谐。”
穆梓蕾抚摸何啸天臂弯说:“可惜我是女孩,要不我肯定帮你的。”
何啸天想,牛帅涛不会死吧?
正在这时,刘老师快步走到门口,招手说:“同学们,快!操场集合,准备开大会啦!”
大家就呐喊着往外走,何啸天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他忽然打了个嗝,于是就回想起中午去彭阿姨家的事来。
戢梦楼和女伴接上头,就有点儿自惭形秽了,两年不见,对方俨然已经变成了真真切切的城里人。人家是一身白裙,自己是大背心大短裤,人家脚蹬粉色高跟鞋,自己是一双破旅游鞋,人家挎着小皮包,自己脖子上吊着布兜子,人家额头上支着墨镜,自己顶一脑门子汗,人家头发是棕红色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头发晒成啥色了。戢梦楼一时连过去拍打几下表示亲热的念头都取消了。
倒是女伴没挖苦啥,也没感觉彼此有怎么大的差异,一扯胳膊,走,我家没人!戢梦楼就只好拉着儿子跟进楼门,迈了两层才问,你家住几楼?彭闺蜜答,4楼。戢梦楼说,我家也是4楼。彭闺蜜哦了一声说,那咱俩一样。戢梦楼愿意接受这个评价,步子就快了些。
进了屋,就是一场震惊,四室两厅两卫,真皮沙发,全木家具,大型的水族箱里潜伏着几条估计不能吃的鱼。戢梦楼不小心吐露了真心话:“你家真好!”
彭闺蜜早有准备,冰镇西瓜、听装饮料、瓜子,还有几只模样奇特的南方水果摆了一茶几,她让四处游走的戢梦楼坐下,让何啸天随便吃。
戢梦楼定住神儿,抓起半把瓜子嗑起来,同时说:“你说吧,老实交代。”
彭闺蜜就把和野汉子的相遇相识相知史话娓娓道来,讲得还挺色情,听得戢梦楼心惊肉跳,骂声连连。
何啸天其实也听懂了一些,但又觉得与自己无关,索性停止了收听。他小心地坐着,生怕弄皱了衣服,同时又对面前的水果充满期待。
彭闺蜜最后说:“你得帮帮我,我人生地不熟的就你能指望了。”
“我可真得好好想想!”戢梦楼看着一罐汽水想,易拉罐这种玩意儿就是不好,打开了就得喝光,要不也不好带,不如塑料瓶的,可以先喝两口,然后让儿子带回去学校喝。
下午阳光暴烈,操场上的孩子们被晒得东倒西歪,可是大会议程还在继续。校长讲话,副校长补充,主任总结,大哥哥大姐姐演讲。何啸天的脚脖子已经酸软无比,鹤一样轮换着腿站着,也不知道还能挺多久,他脑海里出现了一块倒计时牌,可是上面的数字特别多,总也走不完。
刘老师在队伍里悄声叮嘱着:“大家要保持严肃!不许摇晃!一会儿就结束了!”
忽然,一个影子摇晃着倒了下去,何啸天睁眼一看,竟然是同桌穆梓蕾,他大叫:“不好啦!有人晕倒啦!”
刘老师立刻呵斥住,自己跑上去,使劲儿掐穆梓蕾的人中。何啸天眼睁睁瞅着,他觉得刘老师的指甲太尖锐了,担心穆梓蕾会被她掐死。过了好一会儿,穆梓蕾也没反应,刘老师就抱起她走出队列,在全校师生的注视下,离开操场。
梁马断言:“穆梓蕾肯定已经死了,肯定有人给她下了毒药。”
胡炳亮也说:“我见过死人,我奶奶死的时候就是这样,一动也不动。”
何啸天忽然想起穆梓蕾和他说过的话,但是不能怪自己没去珍惜,要怪就怪她说死就死了,看来和她的缘分还要再去修500年吧。可是一想到再也见不到穆梓蕾了,何啸天心里也有一些不确切的难过和隐约的恐惧。
大会终于散了,一半人冲向教室喝水,一半人赶往厕所排尿。何啸天原地愣了愣,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尿过了,可忘了什么时候尿的。他很心疼自己的新校服,才穿了半天就被尿过了,真的太倒霉了!
教室里很多同学都聚拢在穆梓蕾身边,表达关注,刘老师用一种科学的口吻解释说:“穆梓蕾同学没事,有点儿轻微中暑,她身体太弱了。”
穆梓蕾有点儿害羞,也配合着解释说:“我没事了,轻微的中暑,我身体太弱了。”
同学们这才一茬一茬放心地离开,不过很多人并不明白“中暑”是什么,或许和中枪差不多吧?
穆梓蕾盼了半天的人,最后一个才出现。何啸天进了教室,看穆梓蕾啥事也没有,有些吃惊,随后不高兴地说:“原来你是装死啊!”
穆梓蕾就抽泣起来。
何啸天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先是灌水,然后开始偷窥自己裤裆上那片痕迹,好在不是十分的明显,这才踏实了些。他忽然又想到了一件事,就问:“穆梓蕾,我从来没坐过出租车哪,要是我碰见你爸爸妈妈开出租,他们就不会要我的钱了对吧?”
穆梓蕾抹着眼泪:“你真的连出租车都没坐过?”
何啸天答:“我妈妈生我那天是坐出租车去的医院,不知道算不算我坐过。”
穆梓蕾破涕为笑:“那不算啊!你还在你妈妈肚子里哪!”
何啸天点点头,幻想了一下,也认为自己是没坐过出租车。
穆梓蕾认真地说:“你要是碰见我爸爸妈妈开出租,你就说你是何啸天,他们就不会要你钱了。”
何啸天很神往:“真的啊!那我一定要坐一次。”
穆梓蕾进而转为煽情:“我爸爸妈妈都知道你的名字了,都知道你是我最喜欢的同桌,他们也想见见你哪!”
何啸天的高兴瞬间灰飞烟灭,自言自语道:“我长大了也要当司机。”
刘老师也挺累,收了全班的家庭联系表后稍事休息,才宣布开第一次班会,她说:“明天是星期六后天是星期日,所以大家就不用来学校了,好好在家休息一下,等到下周一开始正式上学。”
梁马唉声叹气,显然对这个周末不感兴趣。
刘老师继续说:“从下周开始,老师会考察所有同学的情况,看谁适合做老师的好帮手,我们6班需要两个班长,一个男同学一个女同学,由他们一起帮助老师来搞好全班的工作,所以啊大家都要积极行动起来,好好学习,不迟到不早退,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认真完成作业,爱劳动守纪律,主动帮助身边的同学,让大家了解你支持你,也让老师发现你的优点,那样,你就有可能成为我们6班的班长啦!”
梁马举手问:“老师,当班长给钱吗?”
全班就笑,刘老师也笑了:“班长是为大家服务的,是不讲报酬的。”
梁马又问:“班长为啥不讲报仇(报酬)?”
刘老师耐心解释:“因为班长是老师的帮手,是大家的代表,是优秀的学生,他是讲威信的,要荣誉的,不怕吃苦和受累,肯定不能是要钱的啊。”
梁马假装懂了,笑呵呵地对丁懿漪说:“你去当班长吧!”
何啸天偷偷想,我要当班长。后来又想,要是程萌萌当女班长就更好了。
刘老师说:“回家放松两天,可也不要忘记老师交代过的任务啊,大家还记得不记得是什么任务呢?”
不少人都蒙了,大眼瞪小眼地四处看。
赵一迪忽然举手说:“老师!我记得!回家之后我要写日记,写下今天的感受来。”
刘老师就笑眯眯地点头。
梁马懊悔万分:“唉!我也记得的!”
何啸天想,要是程萌萌当了班长而自己没当上可怎么办呢?那可就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