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敏等最后一个家长接走孩子,终于歇了一口气,想到晚上还要慰劳老公,就赶紧推起车子带上女儿杀奔菜市场。现年五岁的丁丁小朋友显然对菜市场非常反感,提议要去大超市,但遭到无情拒绝,于是开始奔涌出大量的泪水。秦敏对此早就习以为常了,推着车子在菜市场里横冲直撞,寻找一个面目不算狰狞的生肉贩子。丁丁坐在后座上号啕痛哭,不时对身边经过的人介绍“这是一个坏妈妈”。秦敏就不时地回头提醒女儿,要注意说话的方式和用词。
这时候手机就响了,是家里,秦敏搞不清是老公还是老公公,只得接了。朴修田问她咋还不回来,莫非忘记家里还有个老的。秦敏就对着手机大吼,在菜市场买肉,马上就回去。朴修田误听为儿媳是在逛街采购不想回去,非常不满,狠狠地把电话挂断,又飞快地抓起来打给儿子。
湖畔清风徐徐,游人稀疏,朴宏远却没有懒散地跷着二郎腿抽烟,他像个等候约会的大龄青年一样庄重地坐着,而且是坐了一个下午。他回想了很多往事。有小学的班主任、初中班主任、高中班主任、高中的同学、大学的辅导员、大学同学、大学的女友,有些人曾让他难堪,有些人让他失望,还有些人却让他温暖。就像过电影。他想到自己第一次登台当实习教师,第一次给学生批改作业,第一次教育学生,第一次领到工资,很多在当初特殊而难忘的感受,现在终归平淡。还有,在惠林中学这九年,说长不算长,说短可也不算短了,除了几个表现特别的学生之外,还真没记住几个人呢,这应该和不当班主任有直接关系啊。然后,他又幻想了一把,假如明年这个班能考上十几个就好了,他就有资格再去接手新班级,好好地投入心思干上两届,人到中年的时候就有资历调到重点中学去执教,像胃必治一样牛烘烘地被人挖走,该是何等快慰?届时,收入倍翻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嘛,人都说,重点学校的老师度假是去新马泰,普通学校的老师只能去农家乐,这不是平空制造阶级么?可是这又有什么不对的吗?总的来说也算公平竞争啊。一定要过得好些,这是所有人都会点头同意的生存模式。人的欲望是否与生命平行呢?这可又是一个难以面对的问题了……这个时候,父亲的来电就到了。
父亲的来电简明扼要,命令朴宏远赶快回家,还有,你的媳妇太不像话啦。
朴宏远于是拎起提包就走,以最快的竞走方式赶往北湖对面的居民区,一路上竟然什么都没想。进了小区之后,迎面就撞上正在遛狗的何士英。何老师是教英语的,穿戴一般比较洋气,就连遛狗的时候都身着一套短款猎装。此外,何老师还奉行独身主义,三十好几了仍是一个人过,不清楚她是怎么搞的,反正朴修田背地里管她叫“女光棍”,多半并无褒义。
朴宏远就主动和她打招呼,又和被遛的狗打招呼,转身刚要走,却被何士英一把薅住:“你等等!”
朴宏远只得站住:“何老师你想怎样消遣小生?”
何士英没好气地说:“滚吧你,问你点儿事哎,听说你要进11班了?”
朴宏远点头:“临危受命,不便推辞啊。”
何士英认真地讲:“姓申的这是拿你开涮啊!11班的课我一直代着呢,还不清楚里面怎么回事吗?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11班的班风直逼那俩破班,你应该听说过啊,怎么你居然还接了?真不知道你脑子怎么长的!”
朴宏远知道她所说的那“俩破班”指的就是体育班和艺术班,学生基本对文化课不买账,认为能拿下专业考试就算完成任务了,谁还认真念书啊?坏风气也是一种惯性,极难修复。目前来看11班勇夺第三名是没跑的事了,可是眼下又能说什么呢?他只好强忍住微笑说:“我这不也是被指派的嘛,再说了,我又没当过班主任,干不好也算正常啊,你说哪?再说了,我也不至于混得那么惨吧,事在人为,你说哪?”
何士英跟朴宏远是同一所师范院校毕业过来的,私下总是以自己人相称,本想站在一块儿发发牢骚,骂骂社会,可见朴宏远这么一副蒸不熟煮不烂的劲头,也就很没脾气,扯过狗来说:“Ok,ok,you are the best!”
朴宏远挥手:“那就See you tomorrow啦!”
何士英冷笑两声赠出一句话:“老朴!说实话吧,你不会是就为了那两百块钱的补助吧?”
朴宏远一怔,刚要作答,远远望见秦敏蹬着车子拐了过来,就赶紧努嘴走开。
11班的夜自习静悄悄的,因为教室里一共才四个人,男班长满晨、女班长霍然、贫困生詹翠爽,还有刚被父亲鼓励督促过的关宥荷。因为多数老师都回家欢度周末去了,自习课也就变得精简自由。
关宥荷看了会儿书,就忍不住摸出手机,看看“胡说八道群”里面正胡说些啥好玩的,毕竟今天大多数人都四散奔逃了,肯定会有不少新鲜消息。
林思源不敢回家,又懒得去学校,就打算在快捷旅馆开个房间住下,可到了前台才发现忘记带身份证,多给钱也行不通,无奈之下返回车里,一时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只好靠玩手机打发时间。
林思源在群里说:腰缠万贯,无家可归,苦逼人生啊!
徐庆似乎随时在线:兜里没钱,身陷宿舍,这才是苦中之极苦哇!
章之林冒泡说:呵呵,活该啊你们!爷等今天成功越狱,诸君目前正在学校后面的大排档饮酒作乐,好不自在啊!
林思源问:你们怎么越的?学校后面的围栏还能行走?
章之林答:狗洞A和狗洞C已被保安发现,均遭封死,俺们走的狗洞B。
徐庆:哇哈哈!
章之林:怎么样,你们谁愿意过来一块儿喝酒啊?AA制啊。
徐庆:俺是浑身上下就剩一条内裤了,能赊账喝酒不?
林思源问:你们几个啊?都有谁?
章之林:俺、李少谦、王聪、外班一个,还有几位国家领导人。
关宥荷冒头问:王聪也去啦?外班的谁啊?
章之林:体育班的,陈志威你们知道吧?
林思源扫兴:就这么几头人啊,算了我不过去了。
徐庆:陈志威就是个二货,居然和他喝酒,我去他妹的!
章之林:我们没叫他,他碰上我们的。
林思源:你们喝你们乐。
关宥荷:你们都好潇洒啊,可怜我还在教室陪伴着他们三头六臂。
徐庆:有喝酒的,有好好学习的,我先睡咯!
关宥荷:哎,我听说朴宏远要来咱们班当头。
林思源:那厮谁啊?
徐庆:真的假的?
章之林:我知道他,以前给隔壁班代政治课的一闷骚。
关宥荷:我晕,谁把老魏给挤跑了啊?
林思源:老魏也不是神马好鸟。
关宥荷:魏老师总的来说其实还不错了啊。
徐庆:换汤不换药,爷倒下,这次真睡了!88!
章之林:你们聊,我接着喝酒了。
林思源:这姓朴的啥时候来啊?不会是下周一吧?
关宥荷:估计是。
林思源:行,到时候俺专门过来会会他。
关宥荷:你闹吧。
林思源:今天我看见莫晓晓的老公了,那么大岁数了,居然才开辆长城车,丢面儿啊!
关宥荷:哦?你怎么见着的?帅不?
林思源刚要打字,忽然发现车窗上趴着一个人,吓了一跳,仔细辨认,正是莫晓晓。林思源把车窗放下,立刻闻到一股酒精味,就问:“你怎么在这儿?”
莫晓晓嘻嘻笑着问:“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林思源就简单说了。
莫晓晓手臂一挥:“走!跟姐走!姐这儿有房!”
林思源也坐累了,锁了车,跟着莫晓晓就进了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