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羧已经想到了,阿敏一定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个上午来看她。
这一天是阿敏的生日。巴羧想,阿敏应该已经忘记了。巴羧曾听阿敏说过,当年她和樱冈太郎樱冈次郎到白石街的小学校上学那天,达腊都噜就要求他们忘记自己的生日,而把进入小学校的这一天作为他们新的生日。达腊都噜对他们说,他们在这一天成为天皇的子民,也就如同获得了新生,所以,这一天才应该是他们的生日。巴羧在这个上午特意下山来看阿敏,是想提醒她,不管怎样也不要忘记,今天才是她真正的生日。
巴羧在这天早晨起了一个大早,天不亮就从部落里出来。他还特意带上了早已准备好的一枚用竹子雕刻的胸缀,想把它作为生日礼物送给阿敏。当年阿敏小的时候,每一次过生日,巴羧都会送给她一枚这样的胸缀。当然,随着阿敏年龄的增长,巴羧为阿敏做的胸缀也越来越精致。巴羧曾对阿敏说,等将来她八十岁的生日时,他会为她用这些胸缀做一串大大的项链,然后亲手戴到她的脖子上,她从这些胸缀就可以看到自己是怎样长大的。
但让巴羧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这个上午兴冲冲地来到白石街,走到卫生医疗所的附近时,却远远看到樱冈太郎正和阿敏在一起。
于是,他立刻就转身走了。
巴羧想不明白,阿敏这样好的一个姑娘,为什么偏偏要来白石街,穿上这样一身奇怪的衣服为那些达腊都噜做事。如果这时阿敏还在山上的部落里,一定已经学会纺纱织布,身上穿着像彩虹一样的族人衣裳,脸颊上也肯定已经纹了嘎雅。巴羧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心里想象着阿敏的脸上文了嘎雅会是什么样子。他想,一定很漂亮。阿敏的脸就像能高山上的月亮一样皎白,看上去光彩照人,却又有些含蓄,如果再纹了嘎雅就如同月亮上飘起两朵彩云,那会是怎样的一种景象啊。可是现在的阿敏却成了这个样子,每天穿着一身白惨惨的衣服,在这样一幢奇怪的木房子里为那些异族人打针抹药。巴羧觉得,阿敏的那张脸由于没有嘎雅而显得很苍白,像寒风中的月亮,飘在荒凉的没有一丝云朵的夜空。
巴羧将这一切都归罪于樱冈太郎。
巴羧还记得,当年部落里的孩子被送去达腊都噜的公学校读书时,摩达头目是坚决反对的。摩达头目说,我们族人自己的孩子,为什么要送去这种公学校让那些达腊都噜教育,难道我们自己不能教育吗?我们祖先留下的嘎雅,那些达腊都噜懂吗?他们既然连嘎雅都不懂,又凭什么教育我们的孩子?所以,在一个下着雨的上午,当巴羧带领着部落里的一群孩子从公学校逃回部落时,摩达头目摸着巴羧的头说,好样的,这才是我摩达·如桐的儿子!摩达头目又对孩子们说,明天我就带你们上山,去看一看我们先人留下的猎场!摩达头目说,你们要知道,这将来可是你们的猎场啊,你们不仅要在这里打猎,还要小心保护它,所以你们要会射箭,会打枪,这才是真正要学的,否则将来怎么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勇士!
巴羧受到父亲这样的鼓励也很兴奋。
但唯一让巴羧感到遗憾的是,阿敏没有和他一起回来。其实巴羧在临回来时,已经把阿敏的心说动了,可是樱冈太郎,也就是当时的希奈却在一旁竭力说,我们在公学校学习有什么不好?难道你以后还要去吃生肉吗?老师说了,没有经过加工的生肉很不卫生,会有寄生虫,这样吃了要生病的!也就因为樱冈太郎说了这样的话,阿敏才决定留下来。
所以,巴羧想,当初如果没有樱冈太郎,阿敏也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巴羧在白石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阵,就准备回山上去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樱冈次郎。樱冈次郎正和几个西服草履的达腊都噜朝边走过来。巴羧立刻站住了,冷冷地向樱冈次郎看着。樱冈次郎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和服,头发也梳得很亮。他显然并没有看到巴羧。他和那几个达腊都噜正簇拥着一个戴深色眼镜的中年男人。这个男人应该也是一个达腊都噜,穿一身黑色的西装,头上戴一顶很高的帽子,看上去很有身份的样子。
樱冈次郎和那几个达腊都噜就这样陪着这个男人一边说着话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