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燃烧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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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嘟奴(2)

这件事发生以后,摩达头目才知道,原来这个筲苜·娃里丝就是当年那个长发男人的儿子。当时长发男人刚刚死了妻子,筲苜·娃里丝只有两岁。现在,这个筲苜·娃里丝竟已长大成人而且成为北溪部落的头目。再后来摩达头目也才听说,这件事竟然是山下的达腊都噜在暗中策划的。达腊都噜始终认定,当初他们进山勘探的那几个人就是被南溪部落的族人杀死的,虽然没有找到证据,却一直怀恨在心。经过几年对南溪部落的封禁,看到我们部落的族人竟然坚持下来,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一天天更加强大,于是就想谋划新的报复手段。也就在这时,他们得知北溪部落与南溪部落有世仇,多年来两边的族人一直在为猎场争斗,相互时有出草,而且北溪部落现在的头目筲苜·娃里丝,他的父亲当年就是被南溪部落的头目摩达·如桐出草杀死的。于是,达腊都噜就以奖金和枪支弹药做诱饵,为北溪部落的头目筲苜·娃里丝策划了这样一个阴谋。这件事发生以后,摩达头目立下血誓,永远不与北溪部落和解,而且一定要用北溪族人的血来洗净这一次耻辱。

这几年,摩达头目已经越来越不爱说话。

他平时只是坐在自己草屋门前那棵巨大的红桧树下,眯起两眼默默地嚼着樟树叶喝酒。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摩达头目有了一个习惯,总喜欢嚼新鲜的樟树叶。他说这种树叶可以祛风,也可以除湿,对人的身体很有好处。所以,他总是一边嚼着这种树叶一边喝小米酒。有人说,他那两只眯起的眼睛是在笑。但部落里更多的族人觉得,那双眼睛的后面似乎还有一双眼睛。他曾对巴唦嚄和巴羧说,他现在已不是当初年轻的时候,不会再意气用事,为了部落族人的生存也不想再轻易去招惹那些达腊都噜。他的这番话让巴唦嚄和巴羧有些失望。巴唦嚄说,父亲,这不像您说的话啊。巴羧也说,您当年是多么剽悍,部落里的族人都说您那时是一个真正的大英雄。摩达头目听了淡淡一笑,对两个儿子说,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吗?一个真正的英雄不能只有剽悍,更不能只凭勇猛,在猎场上,真正的猎人是不会一直往前跑的,要懂得保护自己,再好的猎物,对于死去的猎人也没有意义。

可是……巴唦嚄说,现在那些达腊都噜,已经毁了我们的猎场啊。

巴羧也说,是啊父亲,我们的族人已经很难再打到像样的猎物了。

摩达头目拿过自己的弓,问两个儿子,这是什么?

巴唦嚄和巴羧对视一下说,这是……一张弓啊?

摩达头目点点头说,如果它是一张真正的弓,就总会有箭射出去的。

我的父亲也曾对我说过,嘟奴,你也要记住摩达头目的这句话,只要是一张真正的弓,总会有箭射出去的。父亲说,嘟奴啊,我相信我的儿子也是一张真正的弓。我当然明白父亲这样说的意思。父亲是希望,他的儿子将来也能成为摩达头目那样的男人。

我经常偷偷观察摩达头目。我发现,他的脸就像浊水溪里的石头,坚硬,阴沉,永远没有任何变化。他坐在红桧树下嚼树叶时偶尔也会抬起头,朝远处的能高山顶看一眼。每到这时我就会在心里猜测,他究竟在想什么?我觉得他真是深不可测。我知道,摩达头目虽然嘴上不说,但他的心里非常痛恨那些达腊都噜。尤其在他的妹妹都门出事以后,他心里的仇恨几乎已经无法掩饰。一次该比去溪边打水,随手摘了一朵樱花插在头上。溪边的绯寒樱花很好看,粉得很鲜艳,该比戴在头上也就显得更加漂亮。她这样回到部落时,都门看到了,顺口说了一句,哦,撒枯拉。撒枯拉是达腊都噜的语言,他们把樱花叫撒枯拉。当时摩达头目听了立刻走过来,在都门的脸上狠狠掴了一掌大声吼道,你给我记住,以后在我的部落里不准说这种话!都门一下被打愣了,瞪起眼看着摩达头目,突然转身跑回自己的草屋去了。

都门曾经嫁给一个叫山本的达腊都噜。

当初摩达头目是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的。摩达头目认为,这个山本突然来山上向都门求婚一定不怀好意。摩达头目对都门说,你想一想,他们这些达腊都噜把我们山上的族人叫什么,叫生番,这个山本在山下的白石街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为什么一定要来山上找一个生番的女人。可是摩达头目虽然这样说,他在当时也摸不透这个山本来向都门求婚究竟是什么目的。不过有一点,摩达头目可以断定,山本这样做绝不会是只想娶都门做妻子这样简单。可是都门这时却已被这个山本迷惑了。山本每次来我们部落都会带很多礼物,有清酒,各种小食品,还有一些部落里的族人从没有见过的花花绿绿的生活用品。他每次来,都会把这些礼物分给部落里的族人,然后和大家一起喝清酒。部落里的男人们只知道自己酿的小米酒,还从来没有喝过这种清酒,所以每次都和山本一起喝得兴高采烈。可是这时,只有摩达头目仍然保持着清醒头脑。他觉得这个山本表面的彬彬有礼似乎深不见底。于是,摩达头目在一天晚上明确地对都门说,他不喜欢这个异族人,也不想与他有任何牵连,更不想与他结亲。但这时的都门却已对山本深信不疑。她觉得这个山本和山下的那些达腊都噜并不一样,他和蔼可亲,衣着整洁,无论见谁总是先鞠躬,然后才说话。部落里的族人对他的印象也很好。都门想,如果自己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又有什么不好呢?摩达头目说,我怀疑这个异族人心术不正。都门却不服气地说,你这样怀疑又有什么根据呢?摩达头目确实找不到任何根据。他之所以这样说,只是一种直觉。于是,他索性明确地对都门说,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一定要嫁给这个达腊都噜,我是不会在部落里为你们举行婚礼的,你也得不到我的祝福。

但最后,都门还是跟着这个山本下山去了。

摩达头目的直觉没有错。都门跟着这个山本下山并没有过几天好日子。不到一年就有消息传来,山本出事了,都门也病倒了。摩达头目听到这个消息,立刻让巴唦嚄和巴羧去山下的白石街把都门接回来。那是一个下着雨的下午,远处的能高山顶被笼罩在一团云雾中,一切都迷迷蒙蒙的。都门跟着巴唦嚄和巴羧回到山上的部落。她走得很慢,看上去面色苍白,也有些憔悴,来到部落里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径直回自己的草屋去了。后来部落里的族人才知道,就在不久前,那个山本突然进山不知去干什么,从此就再也没回来。

都门回到部落,每天把自己关在草屋里。她的身体渐渐恢复了,脸上也有了一些血色。但仍然说话很少,也不与族人接触,从早到晚只是坐在织布机前埋头织布。当初她跟随那个山本下山之前,摩达头目的妻子芭苷·娃里丝曾要为她的脸颊纹上嘎雅。但山本没有同意。显然,山本不喜欢山上的女人将脸颊纹成黑黑的颜色。所以这时,都门虽已是结过婚的女人,脸上却仍很光洁,在部落里的女人中也就显得格外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