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士英请召黔兵入卫,办走贵阳;工科吴希哲力谏,乃止。
镇江龙潭驿探马至,报北兵编木为筏,乘风而下。又一报至,江中发一炮,镇江城裂四垛。最后杨文骢令箭至,云江中有数筏,疑是北兵;架炮城下,火从后炸,震倒城半垛。再放三炮,江筏粉碎矣』。马士英将前报二人捆责,而重赏后使。自是,探报寂然。
二十八日(庚辰)
召对百官于武英殿。自左兵报至,帝日怨马士英究审王之明事,谋所以自全。是日召对,上下默无一言;良久,帝云:『外人皆传朕囗出去』。王铎曰:『此语从何而来』?帝指一小奄。铎正色语奄:『外边话,不可乱传』!铎因请讲期,帝曰:『且过端午节』。
北兵将至,朱国弼屏人密奏;帝慨然曰:『太祖陵寝在此,走将焉往?惟死守耳』!
大清遣内院大学士洪承畴招抚江南、御史黄熙胤招抚福建。
五月壬午朔
福王以李彬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河南。
是早,有书联于东、西长安门柱者云:『福王沉醉未醒,全凭马上胡诌;幕府凯歌已休,犹听阮中曲变』。又云:『福运告终,只看驴(卢九德)前马(士英)后;崇基尽毁,何劳东捷(张捷)西沾(李沾)』。
初二日(癸未)
移惠王于嘉兴。
初五日(丙戌)
端阳节也;帝因演剧,不视朝。
加黄得功左柱国,进封靖国公,世袭。
赏江上功,加黄得功太傅,遣太监王肇基劳之。并加阮大铖、朱大典俱太子太保,总兵张武、郑彩、黄蜚各加三级,副将以下各加一级。
礼部题编修陈之遴、给事中戴英福建主考。
黄得功收军屯芜湖。
内侍传御旨(一作中旨),命乞儿捕虾蟆为房中药。时目为「虾蟆天子」。
初六日(丁亥)
封郑鸿逵伯爵。
鸿逵封靖卤伯。
以杨文骢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按常、镇二府兼察沿海等处军务(一作兼辖扬州沿海等处军务)。
有一骑从金川门入马士英寓。午后,士英入大内,卢九德、田成传令各门下闸,辰开、申闭。
大清兵驻瓜洲,列营北岸;杨文骢驻京口,合郑鸿逵、黄斌卿、黄蜚等兵于南岸,隔江相持。大清兵编大筏,置灯火,夜放之中流。南岸军发炮石,以为克敌也,日奏捷。
大清帅张天禄,故史可法爱将也;郑鸿逵伤其目一。
马士英调黔兵三千入城,驻鸡鸣山,践踏僧房、民舍殆遍;每夜,拨二百名守护私寓。
初七日(戊子)
百官集清议堂会议,凡十有六人:马士英、王铎、蔡奕琛、张捷、张有誉、钱谦益、李沾、唐世济、陈盟、李乔、杨维垣、陈于鼎、钱增、张孙振、秦镛、赵之龙也。坐堂上窃窃偶语,百官集者甚众,皆不得预闻。临散,唐世济、李乔同声相和曰:『即降志辱身,亦所甘矣』!后有叩之大僚者云:『北信甚急,今已无妨』。盖所为会议者,藉之龙款之大清也。
初八日(己丑)
发黔兵六百人守孝陵,门禁益严。
夜,大清兵乘雾潜济。迫南岸,诸军始知;仓皇列阵甘露寺,铁骑冲之悉溃。
初九日(庚寅)
福建援师溃,杨文骢走苏州、郑鸿逵以舟师遁入海。时鸿逵镇京口,有武弁王姓者以三千金赂职方司黄期升,欲得京口;期升遂调鸿逵镇山东。未发而北兵临江,鸿逵闻风先遁。兵皆福建人,红布裹头,望之如火;善水战,号黑鬼。然无守江之志,径由江入海。
总兵黄斌卿弃军登舟逃,帝命翁之琪领其军(之琪,仁和人,崇祯十六年武进士。官副将,隶斌卿标下)。
是日昧爽,烟雾蔽江。大清兵开闸缚刍置木筏上,蔽江而下;三镇各扬帆东遁,江南诸帅皆溃。苏松巡抚霍达尚未到任;闻变,即易服潜奔苏州。黔兵从杨文骢者,止五百人。传言大清兵已渡江,镇江无备,南都大震。
大清以疑兵遏……。
初,金华令徐调元擒斩许都谋主房大成,立阻陈子龙抚议;朱大典深恨之,因事罗织,逮下刑部狱。至是,大典兵溃,调元得脱归(调元,字尔赞,无锡人;崇祯十年进士)。
初十日(辛卯)
福王夜奔太平。
帝传旨:『三淑女在经厂者,放还母家。缙绅家眷,不许出城』。唤集梨园子弟入大内演剧,帝与卢九德、田成、屈尚忠等杂坐酣饮。二鼓后,帝跨马与太后、一妃、内奄多人,从通济门出奔太平府。是日昼晦,大风猛雨,各城门紧闭。
大清兵薄都城,城中无一卒登阵御敌者。
十一日(壬辰)
马士英奉王母妃以黔兵四百人为卫,走浙江。
黎明,钱谦益肩舆过士英寓,门庭寂然。良久,士英前衣小帽出,向钱拱手云:『诧异,诧异!我有老母,不能随君殉国矣』!即上马去。后随妇女多人,皆马上妆;家丁百余人拥出城。至孝陵,诡妆其母为太后;以守陵黔兵自卫,走浙江。
按士英走杭,群书皆谓诡妆其母为后。而「明史」「奸臣传」云:「士英奉王母妃出走』;「诸王传」云:『潞王奉母妃降于大清』:则以为真。史家固然传信,而一时刘宗周、熊汝霖、王思任、赵景和诸贤无不责其弃天子挟母后为诈,似非诬也。姑两存之,以俟考。
帝既出,宫门大开,内外鼎沸,宫女杂走。百姓乱拥入宫,抢掠,御用物件,遗落满街。内库银绢、米荳、物玩、弓刀之属,皆被劫罄尽。文武百官一时隐匿,洗去寓所封示。男女出城者如蚁,有出而复返者。居民又尽杀城内外黔兵,靡有孑遗。
城门栅门盘诘马士英中军八人,送戎政赵之龙斩之。
乱兵拥立王之明于南京。
午刻,百姓千余人擒王铎至中城狱,令认太子,即群殴之;骂曰:『若伪太子,辜先帝恩』。铎辨:『非干我事,皆马士英所使』。百姓曰:『汝舌在士英口中耶』?复殴之,须发俱尽;太子即传谕止之。百姓随拥太子上马,入西华门武英殿;又拥至西宫,取帝所遗冠袍服之,即于武英殿登坐,群呼万岁。连日天气阴霾凄惨,是日天日晴朗,众心欢悦。部寺署官见者,俱行四拜礼;大僚亦间有至者。提督京城赵之龙因民心恨铎,藏之中城狱中。
戎政赵之龙出示安民,有「此土已致大清国大帅」之语。
十二日(癸巳)
帝至太平府,刘孔昭闭门不纳,傍徨江上;不得已,就黄得功营。
太子诏谕民,略曰:『先帝丕承大鼎,惟兹臣庶,同共甘苦;胡天不佑,惨罹奇祸。凡有血气,裂眦痛心!泣予小子,分宜殉国。思以君父大雠不共戴天,皇祖基业汗血匪易;忍垢避匿,图雪国耻。幸文武先生迎立福藩;予惟先帝之哀,奔投南国,实欲泣陈大义。不意巨奸构陷,致撄桎梏;予虽幽囚,无日不痛哭也(一作痛绝)。福王闻兵远遁,先为民望,其如高皇帝陵寝何?泣予小子,父老人民围抱出狱,拥入皇宫;予身负重冤,岂南面称尊之日乎!谨此布告,在京勋旧文武先生、士庶人等念此痛怀,勿惜会议!予当拱听,共抒皇猷。勿以前日不识予之嫌,靳予经纶之教也』。
福王至芜湖,阮大铖与朱大典入见舟中,共誓力战;因命大铖、大典俱兼东阁大学士督师。
以扬州府同知李继晟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安庆。
黄得功方收兵屯芜湖,福王潜入其营;得功惊泣曰:『陛下死守京城,臣等犹可尽力!奈何听奸人言,仓卒至此。且臣方敌寇,安能扈驾』?王曰:『非卿无可仗者』!得功泣曰:『愿效死』!
得功向帝泣曰:『陛下仓卒行幸,今进退无据;此陛下自误,非臣等误陛下也。臣营军薄如此,其何以处陛下哉』!帝俛首无语,暂留营中。
十三日(甲午)
太子令释王铎于中城狱,仍命为大学士;释高梦箕于刑部狱,升礼部右侍郎兼东阁大学士。铎、梦箕出狱,即遁去。
赵之龙召勇卫营兵入城,城中乘间而出者甚众,栅禁稍宽;店肆亦有开张者。
文武诸官集中府会议,钱谦益太息曰:『事至此,惟有作小朝廷求活耳』。齿及太子,皆有难色。曰:『前日几番之囗,恐有蹈吕、张之咎者。且弘光帝复来,奈何』?赵之龙曰:『此中复有新主,款使北归,其无辞以善后』!众皆然之,遂散。各衙门出示安民,但言守城,并不及立新主之事矣。
百姓焚毁马士英、马锡寓并阮大铖家。士英寓在西华门;锡寓在鸡鹅巷,即北门乔都督公署。大铖家最富,歌姬甚盛,顷刻星散。
太子敕封中城狱神为王,差官捧敕,二人前导;至狱中,开读敕文,称崇祯十八年。兵马司官素服迎之。
侍郎陈盟、王一心等逃。
监生徐瑜、萧某谒赵之龙,劝其早奏请太子即位;之龙立斩之。推官某自北军归,赵之龙入西宫劝太子避位,斩为首拥立太子者赵某等三人。怀远侯常延龄身自灌园,萧然布衣以终老。福王时,诸彻侯莫不恣睢,独延龄以守
职见称(延龄,遇春十一世孙)。
刑部尚书高倬投缳死。
左副都御史杨维垣驱二妾入井,整衣冠自经死;人以为晚云。
吏部尚书张捷,走鸡鸣寺投缳死。捷居家孝友,在官有清节,雅为乡人所称;以恶东林,终身与匪人比,名因以隳。然其死也,士论咸与之。
张捷闻太子即位,王铎被殴几死,恐以次及己;微行至鸡鸣寺,以佛旛带自缢于僧舍。杨维垣亦惧见讨,先勒二妾朱氏、孔氏死;为买棺木三,旁置二妾、中题杨维垣之柩,并埋中堂。身挈一仆夜遁;至土桥,为怨家所杀。数日,仆踪迹之,尸为犬食过半。
许誉卿薙发为僧,久之卒。
马士英经广德州,知州赵景和曰:『彼不奉君而奉母后,诈也』!闭门拒守。士英攻城破,执景和杀之,大掠而去。
景和,字万育,天启六年举人。崇祯末,官泸州知州,未赴。弘光立,调广德。士英帷其母车中,诈称太后;士卒着红绮妇人衣,臂钏、髻发重簪,望之若优伶。所过村落,焚掠一空。道过广德,檄知州备法驾迎皇太后,且献库金万缗犒军;景和裂其檄,出示毋纳贼臣。士英攻城,四门纵火。城陷,景和坐厅事;士英曰:『尔小臣,敢抗命耶』?景和曰:『汝为国元臣,弃君不顾,敢冒太后名,谁不知为若母也者!吾恨不能歼贼臣以谢天下』!士英顾卒兵之,景和骂不绝口而死。妾秦氏,哭之曰:『公为国死,我当从公』!从楼上跳入井中死。
中书舍人陈爊及子伯俞殉节。爊,字胤业,孟津人,崇祯十六年进士;授青浦知县。未之任,朝于南京。福王在潜邸时,避兵孟津,识之;因改授中书。闻帝奔太平,欲追驾;虑不及,遂死之。伯俞,崇祯十五年举人;抱父尸痛死。
光禄寺卿葛征奇、户部员外刘光弼,俱殉节死。
总督京营忻城伯赵之龙具表将出降,入户部封府库。郎中刘成治愤甚,手搏之;之龙跳而免(成治,字广如,汉阳人,崇祯七年进士)。
诚意伯刘孔昭遁。麾下总兵彭述性合家投水死。李全禄先沉其妾,乃自沉(述性,九江人;全禄,四川人)。
十四日(乙未)
无锡知县林饬遁,内衙抢掠一空;邑绅请教授朱伯连掌印,而印已被林饬挈去。先是,十二日,衙役王喜向库吏索债,库吏以喜劫库告林;即刻杀喜。各衙役大哄,口称为喜报仇;林遂夜遁。
十五日(丙申)
大清兵营于城北,勋臣自赵之龙、汤国祚、柳祚昌等、文臣自王铎、钱谦益、张孙振等文武数百员、马步兵二十余万,俱迎降。
大清兵到,戎政府、都察院各遣官二员迎跪道旁,高声报名。将近豫王前,兵士高声喝起。文武百官随即出城迎接,时正大雨淋漓,无一人敢稍后者。豫王顿兵城外,驻天坛中(豫王:名多多)。
总督京营戎政少保兼太子太保忻城伯赵之龙,以军士二十二万迎降。
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文渊阁大学士蔡奕深、太子太保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钱谦益、太子太保左都御史李沾、太子太保左都御史管右都御史事唐世济迎降。
自署掌都察院事兵部右侍郎李乔迎降。
兵部左侍郎朱之臣、右侍郎梁云构迎降。
翰林院掌院事詹事府正詹事陈于鼎、右谕德兼翰林院编修程正揆、翰林院李景濂、刘正宗、张居等迎降。
右佥都御史邹之麟迎降。
给事中钱增、陆朗、丁允元、王之晋等迎降。
御史张孙振、徐复阳、袁弘勋、王懩等迎降。
魏国公徐允爵、保国公朱国弼、灵璧侯汤国祚、安远侯柳祚昌、永康侯徐弘爵、临淮侯李述祖、镇远侯顾鸣郊、隆平侯张拱日、怀宁侯孙维城、宁安侯邓文郁、南和伯方一元、博平伯郭祚永、宁东伯焦梦熊、宁晋伯刘印吉、惠安伯张承志、大兴伯邹存义、洛阳伯黄中鼎、襄惠伯常应俊等迎降。
柳祚昌投诚惟恐不及,一隶卒哭止之曰:『侯世受国恩,此行可缓,愿自爱』!祚昌叱之,卒牵衣不放。祚昌怒,批其颊。至中河桥,卒曰:『侯不听我,我死矣』!仰天擗踊,遂投河死。
钱谦益姬柳如是劝谦益取义全大节,以副盛名。谦益有难色,如是奋身欲沉池水中,谦益持之不得入。长洲沈明伦馆于其家,所亲见者。后钱、柳游拂水山庄,钱见石涧流泉澄洁可爱,欲濯足其中,而不胜前却;柳戏语曰:『此沟渠水,岂秦淮河耶』!钱有恧容。
掌宗人府事太子太保驸马都尉齐赞元迎降。
太监高起潜迎降。
承天守备卢九德迎降。
安庆镇将杨振宗降于大清,仍授总兵官。极言罗九武等为江北害,豫王遣卜从善、张天禄擒罗九武、孙得功斩于市而散其所部兵,并释所掠子女。
钦天监五官挈壶正陈于阶,字瞻一,上海人。闻帝出奔,毅然曰:『主辱臣死,岂独为公卿大臣诏哉』!往天皇堂礼拜。至夜,自缢死。
江宁黄金玺闻大臣皆降,大书于壁曰:『大明武举黄金玺一死以愧人臣之怀二心者』;遂自缢。
户部江西司郎中刘成治自缢死。先两月,有所善僧精「易数」,为成治筮,得大凶兆;成治曰:『事果不测,愿自殉以报先皇帝』!遂寄孤于洞庭,诀辞甚怆。